第8章 07 欢愉太短

时暮瓷和司木的谈话,不出意外,在一场吵架中中场戛止。

时暮瓷气得走出房间,坐在小区的廊灯下忍不住流泪,眼泪鼻涕泗流,她没有带纸,只能用手擦,北方的峭春格外干燥,夜风一吹,脸被眼泪蛰的干疼,暮瓷潜意识里是笃定司木会追出来的,她等了很久,看着六楼的灯灭了,她的心也暗了下去。

时暮瓷上楼,司木已经反锁卧室门睡了。

暮瓷心如死灰,离开了他们一起住过的地方,凌晨三点钟,这里临近郊区,远不如三里屯的夜生活丰富,街头夜市上的小商小贩们推着三轮车准备收摊,醉汉划拳哄闹声,一阵一阵,忽近忽远,当啷啷的酒瓶子滚地满地跑,时暮瓷拢紧衣服,漫无目的走到了商超旁,商圈和旁边的FDB关门了,只有24小时营业的商店、快餐店还亮着灯,没有什么顾客,店员趴在桌上打盹儿。

时暮瓷坐在马路牙子上,身后的花池里种着几棵国槐,合抱之木,有些年头了,白色的槐花落了一地,再过两个小时,趁着街道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还没上班,附近的老太太们就该出门晨练了,提溜着布袋子出来敲槐花,回家蒸槐花吃。

“暮瓷,你不要无理取闹。”

“暮瓷,我不想和你吵架。”

“暮瓷,是你想多了,我很忙很累,不想和你吵架。”

……

时暮瓷坐在槐花树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司木之间交流越来越少了,只要坐下聊会儿两人之间的问题,最后一定会吵起来,司木会把问题抛给她,你到底爱我吗?

爱吗,不知道。

林朝露总说她太慢热了,但是两年的相处,足够她接纳他,习惯他,不知不觉间,她已视司木为她人生的一部分,大到工作生活,小到衣食住行,暮瓷在很多时候,都觉得她和司木是无比合拍的两个人,她甚至想过,如果要和这个人共度余生,或许也不错。

而彻底击碎暮瓷的,是司木今晚那句:时暮瓷,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我是一个人,不是迎合你情绪的附属品。

暮瓷被他这句话,直刺心窝。

这么多年以来,她以为司木对她无条件的好是源于爱她,可现在,他却告诉她,他一直在忍耐,他的世界一直只有他一个人,那她算什么?相识这五年算什么?

那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以爱她的名义,在她身边忍耐五年,现在像被夺舍一样性情大变,只是因为忍耐不下去了?

时暮瓷有些累,坐在马路边,将头深深埋进去,她真的想不明白,她不能接受这个逻辑,暮瓷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忽略了司木的感受。

凌晨四五点,梁惟也完事后送周馥语回家,毕竟是他家老爷子亲自发话,梁惟也拒绝不了,不得已又做了回司机,送完周馥语,梁惟也不睡觉,开车直奔香山别院,抽风似的拉起赵芃成非要让赵芃成给他洗车。

“我了个去,我的爷,这几点啊。”

赵芃成夜生活丰富,才睡下没多久。

“起来给我洗车。”

天还没亮,赵芃成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踩着拖鞋赶紧跑到车库,检查了一圈梁惟也晚上开出去的那辆宾利,“吓死我了,我这以为您开车给人撞了,急着来销毁罪证。”

“您这里的车都是才保养过啊。”

赵芃成看了一圈儿,车好好的。

梁惟也倒时差,一夜未眠,脸色也没有一丝疲惫,他靠在另一辆车上,指了指里面,“后排,有味道。”

赵芃成打开车门,车里确实有一丝香水味,赵芃成心中腹诽,这一闻就是高级货啊,赵芃成绝对不信,这位大爷这个时辰拉起他,只为这一点儿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赵芃成撅个腚爬进去查看车内内饰。

“你认识她?”

“啊?谁?”赵芃成回头,看见梁惟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烟支,睡眠不足,他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您刚才和我说话了?”

“昨天下午,怎么回事?”

赵芃成懵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这连觉都没睡,日子已经跳到第二天了,比撕日历还快,赵芃成哎呦了一声,说:“您是说,那会儿跟您一起出去的那位女学生吧?”

梁惟也看了他一眼,表示默认。

赵芃成啧了一声,把对方来找他的缘由讲了一遍。

“她叫什么名?”

“哎呦,这还真不知道。”赵芃成揣摩着这位爷提起这茬的意思,眼睛一转,补充一句:“不过我有她电话。”

梁惟也点点头,挑了辆迈巴赫。

赵芃成取了钥匙扔过去,“梁爷,电话号码发给您了。”梁惟也接过,又叮嘱赵芃成一句,处理好他的事情。

梁惟也开车回西郊别墅,这回是真要走西五环路,夜幕还未褪尽,天际微微发白,环卫工人们在街头整理穿戴环卫衣帽,准备清洁作业,路过昨晚停的那片商超,梁惟也不由自主减速,打开车窗,早上的空气格外清冷,两朵槐花顺着车窗飘进来,梁惟也皱了皱眉,车停到路边,把飘进车里的花枝丢出去,两个大妈爬在槐树上敲槐花,梁惟也一探头,恰好槐花落了满身。

大妈们急着摘槐花,根本没注意到他,也没人给他道歉。梁惟也是有些洁癖在身上的,下车抖落身上花蕊,一歪头,看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似乎有道熟悉的身影。

梁惟也走过去,俯身辨别,确认自己没有错认后,梁惟也弯了弯腰,轻轻拂掉她满头满发间的花叶,问:“你怎么坐在这儿?”

对方没有反应。

梁惟也出手晃了晃她胳膊。

坐在地上的人慢慢抬起头,一脸茫然看着他。

“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夜?”

梁惟也着实被她满面憔悴惊到。

环卫工人们提着扫帚从道路那头扫了过来,梁惟也企图拉起她,时暮瓷坐了太久,双腿麻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梁惟也眼疾手快扶住她,看她失魂落魄,站都站不住,梁惟也二话没说,把她打横抱起,阔步走到他车边后放下,时暮瓷四肢恢复知觉,“梁先生?”

树上的大妈往下看,似在议论他们。

梁惟也压低声音,对她说,“是我。”

时暮瓷抬头,两人对视片刻。

看她情况实在糟糕,“先上车。”

早上还是挺凉的,暮瓷打了个颤,往后排走去。

“我不是司机,坐前面。”梁惟也替她打开副驾的门,拉着她胳膊,将她塞进去。

树上的两个大妈还在指指点点,梁惟也关上副驾的门,绕过去时,忍不住抬头解释:“她是我朋友,还有,市政绿化的槐树禁止市民攀爬采摘,上面有农药,你们小心点儿。”

两个大妈面面相觑,还摘不摘?

梁惟也上车,看了眼副驾驶上奇奇怪怪的人,俯身向她,他身上特有的茛稠草木香混合着檀香,冷冽清苦的气味瞬间让她回神,大约感知到危险来得突兀突然,时暮瓷第一反应,将手臂横在两人之间,划清界限。

梁惟也一笑,“吧嗒”一声,他只是俯身替她扣上安全带,“失恋了?”

时暮瓷摇摇头。

也是,在梁惟也看来,她不像是会为了失恋糟蹋自己的人,“钱包掉了?钥匙丢了?”

时暮瓷想说话,吹了几小时风,喉咙发痒,暮瓷咳嗽了两声,有些嘶哑,但她的语气依旧缓慢,像是深思熟虑后的措辞,“都没有,只是想点儿事情。”

梁惟也拧了手边一瓶水。

递过去,言辞严肃地批评她:“什么事情需要吹一夜风,想一个通宵?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

时暮瓷没有接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梁惟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把刚拧开的瓶盖递给她佐证,放缓声音,像在哄着她,“新的,才开。”

时暮瓷接过水喝了两口,然后拧紧瓶盖。

“想去哪儿?”

梁司机上线,随手调高车内温度。

时暮瓷将水瓶上的黄色的太阳人面状的商标Logo撕下来,又反面贴起来,梁惟也观察着她奇怪的小动作,听她说:“去酒店吧。”

梁惟也一愣,“哪家酒店?”

“随便。”时暮瓷说完,又看向梁惟也说:“我今天只带了学生证,没有带身份证,等会可不可以麻烦一下梁先生。”

大约梁惟也第一次遇到这种请求,愣了一下很快回神,说好啊,不麻烦。

她讲话的鼻音越来越重,可能是夜风吹感冒了,梁惟也把车开到一家医院前。

时暮瓷疑问:“不是要去酒店吗?”

梁惟也没回她,时暮瓷觉得他这个人脾气有些阴晴不定,梁惟也自顾下车,去急诊开了一包药,十几分钟后,上车丢给暮瓷,“去酒店前不用先买药?既然上了我的车,我总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时暮瓷确实有些全身无力,头昏脑胀,“谢谢梁先生,多少钱,我把药钱给您。”

梁惟也看了她一眼,“里面有小票。”

“好的,谢谢梁先生。”

时暮瓷拿出两百块递过去。

梁惟也看也没看,“我没有零钱。”

“梁先生太客气了,不必找零。”暮瓷本来想再提车费,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那怎么行?我总不能占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梁惟也打开手机推过来,是他的社交账号,“到时我发你卡号。”

不必这么麻烦吧?

百来块钱还要转银行卡,时暮瓷内心叹气望天,却还是输入了他的号码,申请加他好友,“那麻烦梁先生通过一下。”

“好。”梁惟也嘴上应了一句,却把手机丢在一边,开车往酒店去。

时暮瓷放下手机,梁惟也不要现金,只能等他通过好友申请,发来银行卡号,再给他转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