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知情权

她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发现离自己稍有距离的小巷子里站着乌压压的人,正高声喧哗着什么。

一看就是街溜子。

从小李雪华就教育她,要远离这种人,就怕只是看热闹,跟他们对上视线,也容易惹祸上身。

他们一伙人情绪很激动,就像一个移动的蜂窝,发出混杂而尖锐的声音。

可是人太多了,光线也暗,她根本看不清,接下来的话也再也听不清。

她很努力地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可是找不到。

外面的一圈人,挡住了里面围着的人。

是听错了吗?

绿灯亮了,叶惟身边的人开始动起来。

李雪华正望着这边,她朝叶惟招手,叶惟咬了咬唇。

在骑过街之前,最后朝那边看了一眼。

陈思杨的脸从他们中露出来,他一脚踹向了他面前的人,人群因为强烈的冲击下意识散开。

街对面就是超市,在地下一层。

叶惟心神不宁地跟着李雪华进了超市,李雪华推了一个购物车,喊了叶惟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离开的时候甚至隐约看到有人抡起了拳头。

“妈,我肚子很疼,我去上个厕所,待会在超市门口等你。”

叶惟说完,转身朝出口奔去。

李雪华好像在后面喊些什么,但是她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就和听不清刚才巷子里喊的什么一样,可是有一边是必须确认的。

叶惟跑到附近一个食杂店,给摊主两块钱,拿起桌上的公用电话。

“喂?警察吗?”

“吕岭路这边有人打架!”

“你们能派附近的巡警尽快过来一趟吗?要多久呢?”

“已经有人报过警了?好的,麻烦尽快!”

她说的急迫,摊主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一点惊恐。

报完警,她跑去出口骑上自行车,往脑海中预演了好几遍的方向飞快地骑去。

那巡警车离这边只隔了两条街,肯定是来得及的,叶惟在心里不停地暗示自己。

风刮得她脸颊生。她需要过街,但是来不及等红灯,叶惟在自行车道上逆行。

身边都是和自己方向不一样的车辆,她骑得又快,有的人投来了指责的目光。

没有人注意到女孩泫然欲泣的脸。

这件事太超出她的认知了,她不能轻易处理,不是自己利用权力不用记违规就可以揭过的。

叶惟在等红绿灯那个路口远远地看着。

警笛的声音很响亮,她到的时候,巷子里已经一哄而散了。

那几个警察在说些什么,似乎抓住了几个没跑脱的人。

那几人被押出来,叶惟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没有看见的熟悉的人,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叶惟愣愣地看直到警车离开,才后知后觉觉得自己的行为莽撞极了。

背后书包里的铃声催命般地想起来,叶惟拿出来,是李雪华打来的。

她赶紧调头回到超市,在门口看到焦急的李雪华。

她拽着叶惟的胳膊,皱眉问她。

“你去哪上厕所?超市里面不是有吗?”

“我太着急了,给忘了。”

叶惟朝李雪华讨好的笑笑,赶紧问:“你已经买完了吗?”

“没呢!在超市看见了晦气的人,我就出来等你了,结果你也是左右等不着。”

母亲口中“晦气的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叶惟的爸爸、李雪华的前夫叶庆。

听到这话,叶惟也沉默了下来。

叶惟的爸爸和妈妈在她7岁的时候离婚了。父亲已经再婚已经很多年,母亲至今仍独身一人。

从她懂事起,家里就争吵不断。

叶惟也是在父母离婚时才知道,她爸爸居然有一个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女儿,叫叶旻竹。

叶庆在半年以后和那个阿姨再婚,当时李雪华为这事闹到叶庆工作单位去,叶庆差一点被开除公职,双方闹得非常难看。

从此以后,她妈妈就几乎不允许她和爸爸见面,只有在她生日和过年的时候他们会见两次面。

但叶惟的生日和过年通常隔得很近,所以常是见一面就了事了。

叶惟对她的父亲说不上是恨是爱,只是没什么感情。

两人每次见面都很客气,叶惟能看出她的父亲对自己很愧疚,但是这种感情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

愧疚这种感情就像是人用来自我安慰的。你看,虽然我对不起他,但是我是正直的,我不是完全狼心狗肺,我还会感觉到愧疚呢。

她是讨厌她爸爸的,但又不是讨厌他本身。她讨厌他离开了,但是却带给了她本来不必要承受的折磨。

因为他的另一个女儿给她带来了很多阴影。

叶惟还记得小时候,她的成绩只要考不过叶旻竹,就会被妈妈骂“你连那个野种也考不过”。

其实叶惟很想问,什么是野种。

如果没爸爸的才是,现在她不才算是野种吗。

这个问题得到的是一个巴掌作为回答。

只要叶旻竹学什么,李雪华就会送叶惟去学什么,还一定要比叶旻竹学得好。

可是叶旻竹好像也很无辜,所以她的怨根本没有人背负。

她更该感谢叶旻竹的是,自从叶旻竹上了高中,成绩就开始变得没有那么出色,她妈妈总算像是成为了胜利者一样地消停了下来。

逢年过节,只要碰到她和叶庆共同的朋友,就会把叶惟“听话、懂事、成绩好”拉出来说一遍。巴不得这话能传到叶庆的耳朵里让他后悔一般。

每次这种时候,叶惟就低眉顺眼地坐在一边,感觉自己像是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商品展示。

结尾的时候,朝对方笑笑,以示歉意。

可是谁都知道叶庆不会后悔。谁抓着不放,谁才是没走出来的一方。

那晚上回到家躺到床上,叶惟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全是浑浑噩噩的梦境,在梦里,她不停地奔跑,因为后面有人不停在追她,她没有办法,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实在跑不动了,一回头,发现是李雪华的脸。

叶惟猛地惊醒,爬起来看床头柜的钟,只睡了4个多小时。

明明已经是深秋,后背居然全是冷汗。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到校,把张婕婕都吓了一跳。

因为讨厌运动,叶惟只要能待在家就不乐意出门,所以她的皮肤很白,一有黑眼圈也显得很明显。

她在坐下之前,回头看了看陈思杨的桌子。

一片空白,完全看不出人来没来。

书包虽然挂在椅子上,但是他经常不背书包回家。所以用这个判断人到校与否非常不准确。

“陈思杨来了吗?”她问张婕婕。

“好像来了吧。”张婕婕正拿书上去准备早读,“我没注意。”

叶惟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转身把书包挂到椅背上,看到男生从后门进来。

他穿着短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不像自己。

叶惟从他进门盯到他坐下,陈思杨不解其意地盯回去。

“干嘛?”

叶惟不说话,她在看陈思杨的脸上和身上有没有明显的伤口。

好像是没有。

这人看起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感觉她才是打架的人似的。

“你家在哪?”

“陈家桥那边,怎么?”陈思杨不明所以地答道。

“你昨晚下晚自习以后,去哪了吗?”叶惟看着他,抛出一个问题。

“...”陈思杨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神移开了一霎,“没去哪啊。”

他说完,立刻摒弃了心虚,理直气壮地朝叶惟看过来,都不带闪躲一下的。

“我昨天,好像在吕岭路附近看见你了,是我看错了吗?”叶惟朝他笑笑,继续像聊天般随口问道。

“你家不是在滨江路那边吗?怎么会走吕岭路?”

“你家不是在陈家桥那边吗?怎么会去吕岭路?”

陈思杨摸摸鼻子,再次移开了眼神:“嗯,去那附近买了个东西。”

“不会是买笔吧?”

“啊?”

“没事。”叶惟不再追问,她转过头开始早读。

反正这人是不会说实话的,只有逼急了才会说一点点。

不过以他们俩的关系,他确实不会把那些事告诉她。

可是她担心了一晚上,难道就不应该拥有一点知情权什么的吗?

叶惟有点气闷,但是又不能转头朝陈思杨撒气。

陈思杨看着眼前女孩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昨晚,你看到了?”

早读已经开始了,叶惟本来在认真跟读着英语课文,冷不丁从背后冒出这么一句,让她吓了一跳。

没回头,也没点头,叶惟只是停下了朗读。

“你看到什么了?我打人?还是我被打?”

叶惟没说话,没给反应。

陈思杨就像昨晚叶惟蹲在他身边絮叨一样,没指望回答的,断断续续地说。

周围都是整齐的读书声,叶惟从中分辨出陈思杨的声音倒也不算难。

他说:“叶惟,你别管我。我说真的。”

“如果你看到我被打,还挺丢我脸的。”

“所以不要管我,无论我怎么样,没这个必要。”

“你少跟我混在一起。”

“没好下场的。”

叶惟听他说完,也没有转头。

她低头看着英语书上的课文,好久,直到一个一个单词连成一片,直到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在书上,把“depression”给晕染开,叶惟才发现自己哭了。

莫名其妙。

这件事莫名其妙,自己也哭得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流泪是因为陈思杨话里的自暴自弃本身难过,还是因为自己不被接受的好意。

那种对对方来说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好意”的好意。

叶惟把书上的水用袖子攒干。然后又扯了两张纸,起身去了厕所。

冰凉的水哗啦哗啦地扑在脸上,眼圈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冷,变得更红了。

叶惟紧了紧外套,觉得今天好像降温了,特别冷。

她头一次不想回教室上课,但是不能不去。

叶惟打算从后门走进教室,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通红的眼睛。

刚进后门,陈思杨就站起来转身,跟她撞了个正着。

叶惟把头埋地更低,下半张脸都缩进校服的外套里。

陈思杨肯定看见了,因为他拽住了她的手臂。

“我...”

叶惟一用力,将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身后的人也跟着回到了座位上。

叶惟觉得陈思杨在后面稍微有点焦躁,但是她打定主意不再管他。

早读结束了。

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惹女鹅伤心的人要挨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