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发现离自己稍有距离的小巷子里站着乌压压的人,正高声喧哗着什么。
一看就是街溜子。
从小李雪华就教育她,要远离这种人,就怕只是看热闹,跟他们对上视线,也容易惹祸上身。
他们一伙人情绪很激动,就像一个移动的蜂窝,发出混杂而尖锐的声音。
可是人太多了,光线也暗,她根本看不清,接下来的话也再也听不清。
她很努力地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可是找不到。
外面的一圈人,挡住了里面围着的人。
是听错了吗?
绿灯亮了,叶惟身边的人开始动起来。
李雪华正望着这边,她朝叶惟招手,叶惟咬了咬唇。
在骑过街之前,最后朝那边看了一眼。
陈思杨的脸从他们中露出来,他一脚踹向了他面前的人,人群因为强烈的冲击下意识散开。
街对面就是超市,在地下一层。
叶惟心神不宁地跟着李雪华进了超市,李雪华推了一个购物车,喊了叶惟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离开的时候甚至隐约看到有人抡起了拳头。
“妈,我肚子很疼,我去上个厕所,待会在超市门口等你。”
叶惟说完,转身朝出口奔去。
李雪华好像在后面喊些什么,但是她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就和听不清刚才巷子里喊的什么一样,可是有一边是必须确认的。
叶惟跑到附近一个食杂店,给摊主两块钱,拿起桌上的公用电话。
“喂?警察吗?”
“吕岭路这边有人打架!”
“你们能派附近的巡警尽快过来一趟吗?要多久呢?”
“已经有人报过警了?好的,麻烦尽快!”
她说的急迫,摊主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一点惊恐。
报完警,她跑去出口骑上自行车,往脑海中预演了好几遍的方向飞快地骑去。
那巡警车离这边只隔了两条街,肯定是来得及的,叶惟在心里不停地暗示自己。
风刮得她脸颊生。她需要过街,但是来不及等红灯,叶惟在自行车道上逆行。
身边都是和自己方向不一样的车辆,她骑得又快,有的人投来了指责的目光。
没有人注意到女孩泫然欲泣的脸。
这件事太超出她的认知了,她不能轻易处理,不是自己利用权力不用记违规就可以揭过的。
叶惟在等红绿灯那个路口远远地看着。
警笛的声音很响亮,她到的时候,巷子里已经一哄而散了。
那几个警察在说些什么,似乎抓住了几个没跑脱的人。
那几人被押出来,叶惟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没有看见的熟悉的人,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叶惟愣愣地看直到警车离开,才后知后觉觉得自己的行为莽撞极了。
背后书包里的铃声催命般地想起来,叶惟拿出来,是李雪华打来的。
她赶紧调头回到超市,在门口看到焦急的李雪华。
她拽着叶惟的胳膊,皱眉问她。
“你去哪上厕所?超市里面不是有吗?”
“我太着急了,给忘了。”
叶惟朝李雪华讨好的笑笑,赶紧问:“你已经买完了吗?”
“没呢!在超市看见了晦气的人,我就出来等你了,结果你也是左右等不着。”
母亲口中“晦气的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叶惟的爸爸、李雪华的前夫叶庆。
听到这话,叶惟也沉默了下来。
叶惟的爸爸和妈妈在她7岁的时候离婚了。父亲已经再婚已经很多年,母亲至今仍独身一人。
从她懂事起,家里就争吵不断。
叶惟也是在父母离婚时才知道,她爸爸居然有一个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女儿,叫叶旻竹。
叶庆在半年以后和那个阿姨再婚,当时李雪华为这事闹到叶庆工作单位去,叶庆差一点被开除公职,双方闹得非常难看。
从此以后,她妈妈就几乎不允许她和爸爸见面,只有在她生日和过年的时候他们会见两次面。
但叶惟的生日和过年通常隔得很近,所以常是见一面就了事了。
叶惟对她的父亲说不上是恨是爱,只是没什么感情。
两人每次见面都很客气,叶惟能看出她的父亲对自己很愧疚,但是这种感情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
愧疚这种感情就像是人用来自我安慰的。你看,虽然我对不起他,但是我是正直的,我不是完全狼心狗肺,我还会感觉到愧疚呢。
她是讨厌她爸爸的,但又不是讨厌他本身。她讨厌他离开了,但是却带给了她本来不必要承受的折磨。
因为他的另一个女儿给她带来了很多阴影。
叶惟还记得小时候,她的成绩只要考不过叶旻竹,就会被妈妈骂“你连那个野种也考不过”。
其实叶惟很想问,什么是野种。
如果没爸爸的才是,现在她不才算是野种吗。
这个问题得到的是一个巴掌作为回答。
只要叶旻竹学什么,李雪华就会送叶惟去学什么,还一定要比叶旻竹学得好。
可是叶旻竹好像也很无辜,所以她的怨根本没有人背负。
她更该感谢叶旻竹的是,自从叶旻竹上了高中,成绩就开始变得没有那么出色,她妈妈总算像是成为了胜利者一样地消停了下来。
逢年过节,只要碰到她和叶庆共同的朋友,就会把叶惟“听话、懂事、成绩好”拉出来说一遍。巴不得这话能传到叶庆的耳朵里让他后悔一般。
每次这种时候,叶惟就低眉顺眼地坐在一边,感觉自己像是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商品展示。
结尾的时候,朝对方笑笑,以示歉意。
可是谁都知道叶庆不会后悔。谁抓着不放,谁才是没走出来的一方。
那晚上回到家躺到床上,叶惟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全是浑浑噩噩的梦境,在梦里,她不停地奔跑,因为后面有人不停在追她,她没有办法,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实在跑不动了,一回头,发现是李雪华的脸。
叶惟猛地惊醒,爬起来看床头柜的钟,只睡了4个多小时。
明明已经是深秋,后背居然全是冷汗。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到校,把张婕婕都吓了一跳。
因为讨厌运动,叶惟只要能待在家就不乐意出门,所以她的皮肤很白,一有黑眼圈也显得很明显。
她在坐下之前,回头看了看陈思杨的桌子。
一片空白,完全看不出人来没来。
书包虽然挂在椅子上,但是他经常不背书包回家。所以用这个判断人到校与否非常不准确。
“陈思杨来了吗?”她问张婕婕。
“好像来了吧。”张婕婕正拿书上去准备早读,“我没注意。”
叶惟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转身把书包挂到椅背上,看到男生从后门进来。
他穿着短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不像自己。
叶惟从他进门盯到他坐下,陈思杨不解其意地盯回去。
“干嘛?”
叶惟不说话,她在看陈思杨的脸上和身上有没有明显的伤口。
好像是没有。
这人看起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感觉她才是打架的人似的。
“你家在哪?”
“陈家桥那边,怎么?”陈思杨不明所以地答道。
“你昨晚下晚自习以后,去哪了吗?”叶惟看着他,抛出一个问题。
“...”陈思杨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神移开了一霎,“没去哪啊。”
他说完,立刻摒弃了心虚,理直气壮地朝叶惟看过来,都不带闪躲一下的。
“我昨天,好像在吕岭路附近看见你了,是我看错了吗?”叶惟朝他笑笑,继续像聊天般随口问道。
“你家不是在滨江路那边吗?怎么会走吕岭路?”
“你家不是在陈家桥那边吗?怎么会去吕岭路?”
陈思杨摸摸鼻子,再次移开了眼神:“嗯,去那附近买了个东西。”
“不会是买笔吧?”
“啊?”
“没事。”叶惟不再追问,她转过头开始早读。
反正这人是不会说实话的,只有逼急了才会说一点点。
不过以他们俩的关系,他确实不会把那些事告诉她。
可是她担心了一晚上,难道就不应该拥有一点知情权什么的吗?
叶惟有点气闷,但是又不能转头朝陈思杨撒气。
陈思杨看着眼前女孩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昨晚,你看到了?”
早读已经开始了,叶惟本来在认真跟读着英语课文,冷不丁从背后冒出这么一句,让她吓了一跳。
没回头,也没点头,叶惟只是停下了朗读。
“你看到什么了?我打人?还是我被打?”
叶惟没说话,没给反应。
陈思杨就像昨晚叶惟蹲在他身边絮叨一样,没指望回答的,断断续续地说。
周围都是整齐的读书声,叶惟从中分辨出陈思杨的声音倒也不算难。
他说:“叶惟,你别管我。我说真的。”
“如果你看到我被打,还挺丢我脸的。”
“所以不要管我,无论我怎么样,没这个必要。”
“你少跟我混在一起。”
“没好下场的。”
叶惟听他说完,也没有转头。
她低头看着英语书上的课文,好久,直到一个一个单词连成一片,直到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在书上,把“depression”给晕染开,叶惟才发现自己哭了。
莫名其妙。
这件事莫名其妙,自己也哭得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流泪是因为陈思杨话里的自暴自弃本身难过,还是因为自己不被接受的好意。
那种对对方来说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好意”的好意。
叶惟把书上的水用袖子攒干。然后又扯了两张纸,起身去了厕所。
冰凉的水哗啦哗啦地扑在脸上,眼圈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冷,变得更红了。
叶惟紧了紧外套,觉得今天好像降温了,特别冷。
她头一次不想回教室上课,但是不能不去。
叶惟打算从后门走进教室,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通红的眼睛。
刚进后门,陈思杨就站起来转身,跟她撞了个正着。
叶惟把头埋地更低,下半张脸都缩进校服的外套里。
陈思杨肯定看见了,因为他拽住了她的手臂。
“我...”
叶惟一用力,将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身后的人也跟着回到了座位上。
叶惟觉得陈思杨在后面稍微有点焦躁,但是她打定主意不再管他。
早读结束了。
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惹女鹅伤心的人要挨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