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杨在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明显有个转身向里走的下意识动作,叶惟看得很清楚。
但他硬生生地停下来了。
叶惟看着他僵硬地转身,其尴尬程度不亚于上次自己在夜宵店见到他。
她突然生出一种“天道好轮回”的感慨之中。
陈思杨的尴尬程度应该比她之前还要更上一层楼,因为前几天他们才进行了一场意味不明的对话。
两人都没想到能碰见熟人,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老板。
“你同学?”
“啊,对,我同学。”
陈思杨摸了摸鼻子,在叶惟桌子的对面坐下来。
他看看桌子,看看锅,看看店外的客人,就是不说话。
叶惟跟着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又垂下眼,憋笑。
“你笑什么。这事儿很好笑?”陈思杨看起来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
叶惟思考了一下,是说出来“死”得快还是不说。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右侧。
“你这里,有面粉。”
陈思杨偏头吸了口气,没马上擦。
过了几秒,才自暴自弃地伸手用袖子用力抹了一下,不仅没抹掉,把面粉在脸上抹开了。
“还有。”
“没完没了的是吧。要不你来帮我擦?”
“不了,我怕你揍我。我可不敢管。”叶惟柔柔地噎回去。
“不敢,我看你这不是挺敢管的吗?”陈思杨又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下。
“凶什么凶,对人家小姑娘温柔点。”老板把他俩的面端过来,回了陈思杨一句。
叶惟朝老板笑了笑。
“我哪敢凶她,我还怕人家告老师呢。”
“我不会告老师的。”叶惟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递给陈思杨一双。
她低头挑碗里的面,也不看陈思杨:“只要你不干特别出格的事,我都不会告诉老师。”
“还有前几天,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好了,别说了。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儿,是我反应过激了。”
叶惟继续剖白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我问王翰林,你知道他吗?他数学特别好。他说他也不会你那种解法,所以你真的很厉害。”
陈思杨眼神复杂地看向叶惟。
他看起来对接受夸奖非常的不习惯,可能这眼神还有一种“你是不是有病”在里面,不过叶惟决定忽视。
像是不知道说什么,陈思杨顺手从旁边的桌案上拿了两个鸡蛋,滚了一个到叶惟手边。
叶惟注意到他手上的口子,愣了一下:“你手怎么了吗?”
陈思杨看了一眼:“没什么事,磕了一下。”
“你不会又去打架了吧?”叶惟猜测。
“我看起来就这么喜欢打架?”
“谁说得准呢,毕竟第一印象会管很久。”
“能不能记点儿好的。”
“你也知道打架不好啊?”
“不是,我记得上次吃饭有人才说每件事都有适合的解决方式呢。”
“能不能记点好的。”叶惟把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陈思杨瞪了她一眼:“得,都是逗我的场面话呗。”
他们好像总是在吃东西的时候谈心。
叶惟把鸡蛋滚回了陈思杨面前,打断他要说的话。
“我不喜欢吃鸡蛋。还是你吃吧。”
这人果然被带偏了。
“你居然不喜欢吃鸡蛋?你们好学生不都是每天早上两个补脑吗?”
“你不觉得这个吃起来有点恶心?特别是底部的蛋白,里面还有脐带。”
“停。”陈思杨正吃到底部,他朝叶惟摆摆手让她闭嘴,差点噎住。
他把最后的蛋白拿在手里,吃也不是,丢也不是。
叶惟看着他:“那天你给我牛奶,我也是这种感觉。”
陈思杨假笑着点头,他嘴里的鸡蛋还没有咽下去,没回她。
“你经常在这吃早饭?我好像没遇到过你呢。”
叶惟答:“我不经常来,我家住滨江路那边,过来不顺路。”
“就是你瞒着你妈吃宵夜的那附近?”
叶惟无语:“什么叫瞒着啊。”
“不是吗?你连在家附近吃饭都不敢讲,你妈管你可真严。”
说起这个,叶惟不禁叹了口气:“是啊,就晚到20分钟也会问,我已经快18岁了。”
“有人管也挺好的。”
“我宁愿没人管我。”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都抬头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齐笑了出来。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叶惟想起陈思杨之前从里间出来的事。
“所以,你是在这打工吗?”
“差不多吧。”陈思杨吃完最后一口,凶巴巴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到处去说...”
“放心吧,不会让你人设倒塌的。”
在早餐店帮忙脸上还沾面粉的校霸,听起来打人都不痛了。
“但是我要封口费。”
“果然还是揍人比较简单点。”
陈思杨站起来,往收钱的盒子丢了双人份的早餐钱,又自己找了钱。
叶惟注意到了,但是她碗里的面还剩小半碗。
叶惟有点为难地看着碗里的面,以她的食量是能吃完的,她也不习惯浪费食物,但又不好叫别人等。
她对陈思杨说:“要不你先走吧?”
“你吃呗。”
陈思杨跨出店门,去隔壁买了两杯豆浆,站在门外看风景。
叶惟吃完出门,陈思杨递了一杯给她。
叶惟提起书包想翻出钱包给他,陈思杨喝着豆浆制止了。
“就当是你帮我跟邓老师争取补课的资格吧,虽然我不会去。”
“其实没有争取...”叶惟接过豆浆,“那谢谢你了。”
陈思杨回头向餐馆老板略一点头,两人就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你跟那个老板很熟吗?”叶惟看到他们熟稔的样子,有些好奇。
“算是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吧。”陈思杨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
“他看起来好像要比我们大一点?”
“是的,也就大五六岁。”
五六岁对于17、8岁的高中生来说很遥远。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五年以后是什么样子。
他们就待了半个小时不到,车把手上居然已经结了几滴水珠。
初秋的气候果然有些潮湿。
叶惟拿纸擦干净,准备递纸给陈思杨,发现他已经骑上了车。
她也急急忙忙地骑上车,二人往学校的方向骑去。
叶惟的自行车车型比较小巧,但是陈思杨的是一辆越野。
两辆车的轮子大小差距过大,陈思杨蹬一圈,叶惟要蹬两圈才能勉强跟上。
陈思杨骑出去50米,发现身旁没人了,回头望叶惟还在哼哧哼哧地往前赶。
等叶惟骑到的时候,陈思杨嘲笑她骑得慢。
“是因为我轮子小。”
“你来骑我的我也能比你快,”陈思杨看了她车一眼,“就怕你腿短上不来。”
两人时不时地聊几句,很快就到了校门口。
远远地已经看到有几个同学站在了门口,正在做执勤前的准备工作。
邓丽也在那里,这一周每天早上邓丽都会站在校门口组织和监督执勤的同学。
他们同时注意到了邓丽。
陈思杨在校门旁一家文具店门口急停下来,对叶惟说:“你先进去吧,我得去买两支笔。”
叶惟本来打算跟陈思杨说可以等他几分钟,但是男生说完就很快的挥手进去了,没给叶惟说话的机会。
这时,邓丽也朝这边望了一眼,朝她招了招手,叶惟只得赶紧骑过去。
“动作搞快点,快七点了。”
叶惟点点头,学校里面不准骑车,她飞快地推到了车棚。自行车棚是每个班划了一块区域停,所以他们班的车全停在一块。
刚停好就遇见了紧随其后的陈思杨。
“你买笔这么快?”叶惟看着陈思杨空空如也的手。
“啊?哦,我随便拿了两支就走了。”
叶惟和陈思杨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戴好了绶带,他俩也从门卫的手里接过,补上最后两个空位。
叶惟站在张婕婕旁边,陈思杨的对面。
早上七点到校的学生不多,稀稀落落的人。
叶惟不会去刻意地注意该检查的项目,也不会恪尽职守地去拦谁,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
按照从小到大李雪华对她的教诲,这个时间应该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在脑子里背单词或课文。
叶惟觉得或许是起得太早了,她的脑子根本转不动。
面前的学生进进出出,天色仍然微沉。
她有时低头看看从自己面前爬过的蚂蚁。当然最多的时间,是平视站在她对面的人。
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对上视线,后来发现对上才是正常的情况,偏头反而有明显地避嫌之意,于是她也心安理得的看着陈思杨。
叶惟没有这样长久地看过陈思杨。
她努力地想了想高一执勤的时候站自己对面的是谁,但居然完全没有印象了。
认识没多久,她觉得自己和陈思杨的关系有点奇奇怪怪的,就跟sin函数的图像似的呈周期性变化。
不是陌生人,比点头之交熟悉一点,但好像也算不上朋友。
不是任何一个模型可以概括的,在往一种奇怪的方向发展着。
就好像现在他们俩的站位,就像两条平行线,但却可以互相看见。
陈思杨大多时候看着校门外,那些还没有走进校门的学生。
他一动不动,也面无表情,低眉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在打瞌睡一样。
有路过的女生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所以陈思杨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他把校服的领子拉起来,尽量想遮住下半张脸。
只是如果这样,就要一直保持微微低头的动作,很不舒服。
叶惟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随手揣兜里的一个东西,或许能帮得上陈思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