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杨挨完一天的晚自习,天上的月亮正明晃晃的挂着。
他有点烦躁,因为很久没有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才离开学校,十七中下午就放学,没有晚自习。
他刚一踏出校门,就看见曾一鸣倚在电线杆旁边抽烟。主要是那头红毛实在是太显眼了。
路过的学生都绕着他走,一副不敢招惹的样子。
陈思杨站一旁看了会,突然间想起白天那个女生说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同样是年轻的面庞,仅凭头发的颜色,那群好学生就可以轻松地辨别出他们不是一路人。
虽然他过去活得和现在不太一样,这么直观的感受到有多不同,倒还是第一次。
曾一鸣看见了他,走过来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肩膀:“你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看你耍帅。”陈思杨问他,“弄完了都?”
曾一鸣点点头:“怎么样啊第一天?一中好玩不?”
“好玩。”陈思杨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好玩的不得了。”
“有啥好玩的?有美女吗?”
陈思杨瞥他一眼:“没有美女,只有兔子。”
曾一鸣一头雾水,陈思杨却没有再提。
“去吃烧烤吗?我前几天发现一家味道很不错的。”
“就我俩?”
“要不给你找俩妹子来?”
陈思杨没回他:“随欣不来就行。”
曾一鸣狂笑:“我早知道你是要问这个。”
陈思杨骑上车,拒绝了曾一鸣要搭车的要求,让他跟在后面跑。
曾一鸣一边骂他一边跑,说自己从来都是载他的。
两人沿着江边走走停停,不久就走到了那家店,然后发现已经关门了。
陈思杨看着曾一鸣。
后者哀嚎:“这是一家烧烤店诶!我怎么知道他会晚上九点就关门啊!”
两人把车停在江边,曾一鸣又点了一根烟,递了一根给陈思杨,陈思杨没接。
“真准备戒啊?”
陈思杨没答,目光定定地看向街对面趴在江边栏杆上的一个身影,用手指给曾一鸣看,朝他抬了抬下巴。
“喏,我新同学。”
“妹子!”曾一鸣两眼放光,“第一天被你记住的,那一定长得还不错吧?”
“我记住她是因为她骂老子。”陈思杨从他手里接过烟,“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要去把妹了?”
陈思杨看着往这边走来却没注意到他的女生,又回头示意曾一鸣:“对,你这头发会吓到人家。”
他看着女生进店点了餐,面向门口坐着发呆。
发了两分钟呆,开始擦桌子。
接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
陈思杨差点没把手里的烟吓掉。
女生在不算嘈杂的店里,真的安安静静地做起题来。
她点的餐很快来了,但她也不吃,就放在一旁。
若不是外面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来,陈思杨还真不打算进去和她“相认”。
他进去的时候其实女生也没有看到他,仍旧在做题。
陈思杨也不在意,点了一碗牛肉粉,慢悠悠地吃起来。
味道居然还不错。
直到把那一页全写完,叶惟才关上书,抬头把碗挪过来。
拿筷子的时候抬眼一看,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去。
叶惟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她竟然在她家门口店里看到了陈思杨。
男生坐在她对面的另一张桌子上,慢条斯理地从碗里挑起一口粉丝吃完,然后擦了擦嘴,看着她。
不是吧?他白天没来找茬的原因不会是因为人多不好下手吧...
叶惟脑子里莫名冒出这个诡异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僵硬地挤出了一丝微笑:“嗨。”
陈思杨看着叶惟不自然的表情,暗自好笑。他觉得心里的烦躁顿时消散了一点,也向她点点头:“很巧嘛。”
叶惟觉得陈思杨有点阴阳怪气,他不会是以为她是假装没看见他才没打招呼的吧?
她正想开口说什么,一个大叔一屁股坐到她对面,开始玩手机。
他魁梧的身形把陈思杨遮了个严严实实。
叶惟一口气提在嗓子里差点没上来。
她在“就这么结束聊天安静吃饭”和“落荒而逃”之中犹豫了几秒,鬼使神差地端着碗挪到了陈思杨的对面。
很久以后,她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当时做这个决定的原因。
如果她不坐过去,或许他们之间会再无交集吧?
陈思杨看着叶惟小心翼翼捧着碗走过来,觉得这女生有点意思。
他以为她看到他以后会跟之前一样找个理由跑掉,或者庆幸两人之间被截断了视线。
但是没有。
她居然还主动坐到了他的面前来。
叶惟点的是酒酿圆子。
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暖呼呼的汤,又舀了一颗圆子放进嘴里。
叶惟抬头看了眼陈思杨,又低头兀自思考了一霎,最后竟然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啊,今天。”
对面很久没反应。
她甚至都要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小声别人没听清,抬头看见陈思杨靠在椅子上看着她,显得有点疑惑。
“为什么?”
“我不该...胡乱揣测你。”叶惟放下勺子,认真地和他对视:“万一那个黄毛就是该揍呢。”
陈思杨有点控制不住地想笑。
“就算他惹了我,我打他就是对的?”
“我觉得每件事的解决方法不同。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就不该随意评论。”
叶惟说完,又拿起勺子。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但我还是应该说声对不起。”
对面又很久没声,搞得她有点忐忑,怕自己说错了话。
半晌,陈思杨才说出一句:“看不出来啊学霸,你这思想很前卫嘛。”
他把之前从曾一鸣那里拿出来的烟咬住,发现没带火机,又放下。
“你...”叶惟还想说什么,却很快被喊了停。
“打住,别叽叽歪歪了,没怪你。”陈思杨将烟别到耳上。
叶惟也不再说话,默默吃着。
陈思杨吃完了,但是他也没走,他坐在对面低头玩手机。
叶惟觉得他俩的对话应该算是和恩怨一起结束了。但是这人为什么不走,她也不是很清楚。
他们之间维持着的诡异平静,被叶惟的手机铃声打断。
因为她妈妈不准她用智能手机,所以叶惟只有一个老年机作为通讯工具。
这个铃声就算调到最小,叶惟每次还是会被吓一跳。
尽管她已经从那些铃声里选了听起来不那么有年代感的一首,但每次听到仍然感觉有点儿丢脸。
还是在陈思杨面前。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跑到原来的位子上拿起忘掉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手机。
“喂,妈,我马上就到了。”
“今天在学校里多学了一会。”
“好我知道了,再见。”
叶惟挂断电话,转身看到陈思杨没来得及瞥下的嘴角。
叶惟在店门口和他告别,刚走了两步,听到背后像是在叫她。
“诶。”
叶惟回头,看见陈思杨跨在自行车上,额前的发被夜风吹散,露出那双常被遮住看不分明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说了这么多话,他居然还不知她叫什么。
“叶惟。”她边说边在空气中写了一下,写完觉得这个行为显得有点蠢。
“我叫叶惟,树叶的叶,惟是竖心旁的惟。”
叶惟有点讨厌介绍自己的名字,特别是第二个字。
她不明白明明同音的字有唯一的唯,维度的维,她的父母偏偏选了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没什么词组的惟字。
她因为自我介绍的问题专门去搜索过自己的名字可以组什么耳熟能详的词语。
大多数的词语都可以和‘唯’字混用,‘惟’字显得非常没有辨识度。
用这样的词语自我介绍的时候,很容易和对方陷入‘诶,唯一的唯不是口字旁吗’的争论。
所以长此以往,叶惟就自暴自弃地直接表明偏旁。
她非常不喜欢写错别人的名字。
有需要她登记名字的场合,叶惟宁愿多花时间问写法,也不愿意用同音字代替。
这是她的一个小坚持。
只不过她以前班上的同学,十个会有八个都会把她的名字写错。
一开始她会很不开心的纠正,次数多了,也懒得再讲。
而她刚刚讲的时候,注意到男生搭在车把上的空着的手,也跟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的划了一个竖心旁。
叶惟因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突然释然了刚才自己一系列的无措而笨拙的心绪。
叶惟站在门外,反复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才开门进去。
李雪华正在客厅的餐桌旁批改听写本。
“妈,我回来了。”
“嗯,快去收拾吧,作业少就早点休息。”李雪华抬头看了看女儿,继续低头写,“对了,没事的话看看之前的书,你们下周末有摸底考试,你没忘吧?”
“一开学就要考啊...”叶惟随口说了一句,还没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她知道李雪华又要开始唠叨了。
“摸底考当然是为了让你们收心,有的学生不知道在暑假玩成什么样子,给你们敲个警钟,差距就是这样拉开的。”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叶惟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你们班好像来了个转学生?”
叶惟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道:“好像是的。”
“我听你们邓老师说,不是什么好学生,他爸给塞进来的,之前居然是十七中的,十七中能有什么好学生,你少跟他玩。”
十七中。怪不得。
叶惟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十七中的人。
她从小到大都被管的很严,身边也几乎都是学习好的同学。
因为母亲是老师,甚至连外面的补习班都没有怎么上过,全是请老师开小灶。
叶惟暗戳戳地觉得,陈思杨跟这班里的人不一样,跟十七中的也不一样。
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叶惟有点反感李雪华也讲这种话了,但她清楚,她妈无法被说服,反驳只会招来更长的说教。
她答了一个知道了,就不再多话。
李雪华继续说她的今日见闻:“我今天去你们班上课,听写的上学期的单词,收上来的作业他就没几个写对的,上课时也不怎么听。”
李雪华从一摞听写本的最下面拿出最后一本,丢给叶惟看。
叶惟拿起来,看到上面大片的空白、偶尔写对的几个龙飞凤舞的字迹和红笔写的‘抄写三遍交给课代表’,拿本子挡住脸笑了出来。
她不再搭话,放下听写本,进卧室拿东西去洗澡。
走进卫生间,还隐约听到她妈妈在絮絮叨叨:“当初让你努力考进实验班,没想到还是要跟这种学习不好的一个班,学校也不知道把控严格一点,什么人都收进尖子班...”
她衣服都没脱,赶紧打开了花洒,水声这才隔绝了那些让她听得不舒服的话。
叶惟不觉得学习好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所以也不觉得学习不好的学生如何如何。
她觉得要不是从小被她妈妈管的太严,她估计成绩也不怎么样。
她明白自己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她甚至比别人更笨更懒。
小孩很少有不同,区别只在他们的父母。
叶惟不喜欢学习,她甚至讨厌学习。
她一边讨厌,一边只能靠它达成自己的目的。
或许是从小就在一堆老师中长大,耳濡目染,经常听他们讲起每一届的学生情况。
有天赋的人不多,勤奋的人不少。
那些学习不好的人回学校捐楼的时候也没见学校说不要啊。
叶惟深深地觉得,要是陈思杨是她妈妈的儿子,成绩说不定比自己还好。
洗完澡,喝了一杯牛奶,叶惟温习了一下上学期的课本。
没什么好看的,暑假已经被迫温习过了。
她翻了翻今天听写的单词,发现自己也写错了一个。
而她错的这个,是陈思杨为数不多写对的几个。
她认真在纸上写了好几遍这个单词。
又想起那篇满页是叉的英语听写本,自觉她妈估计已经很久没有批改过那么烂的作业了。
她再次眉眼弯弯。
作者有话要说:要素过多的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