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被判处死刑吗?”遥望欧阳文佩被带上警车,姜每文忍不住问一旁的黄绍纬。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后道:“你是懂法律的,任何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
姜每文回转头,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他没有出声,只是久久凝望警车离去的方向。
“我有一些地方还不明白。”黄绍纬转过身来面对他,“你怎么知道韩思齐发现了黎书泽的秘密,又怎么知道案发当晚,彦炎、方嘉伟和欧阳文佩都在现场?”
姜每文看着他:“我想你还不知道苏沁在整理黎书泽遗物时发现了几幅奇怪的图画。”他说着取出那本速写本给他,“就在最后几页,你看看。”
黄绍纬纳闷地前后翻了翻,对那些画瞧上老半天:“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描绘黎书泽拿自己身体做实验时的情景。”姜每文解释道,“从下面的日期可以看出他每隔一个月会找一个隐秘的地方来做实验。但是很不巧,他的这一秘密偶然间被人发现了。”
“你是指下面那三个脑袋?”见姜每文点头,黄绍纬又问,“可是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和当时的环境画下来呢?难道是想事后仔细研究自己的动作?”话虽如此说,可连自己都觉得不合理。
“说穿了,这并不难以理解。”姜每文随意地耸了下肩,“正是你帮我解开了这其中的奥秘。”
“我?”他一脸惊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还记得那天在你办公室里探讨案情时的情景吗?”
黄绍纬歪过头,一手捂着脖颈想了想:“你是说——韩思齐出事后?啊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一声不响地突然离开,我到现在还觉着奇怪呢!”
姜每文两手抄在裤袋中,眼睛望着他:“没错,就是那次。你的一个动作帮我找到了答案。”黄绍纬不明所以地眯起眼睛,表情更显迷茫。
“是你拎起话筒时的动作。”姜每文解释道,“韩思齐临死前曾指着花霖霖,用尽全力说了一个字。”
“嗯,你同我说起过,他当时指着花霖霖叫她的名字。”他微微仰起头,一手揉搓着下巴,“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凶手不是花霖霖,他又为何会那样做呢?”
“你真以为韩思齐那时是在叫她的名字吗?”姜每文瞧着他反问一句。
黄绍纬微微一惊,目光落到他脸上:“怎么,难道不是?”
“他当时的确是叫了一声‘花……’。但当我看到你拎起话筒那一瞬间,我猛然间意识到我错了,更可笑的是,我竟先后犯了两次相同的错误。一次是杜平,一次是韩思齐。”面对这半吊子不明不白的话,黄绍纬总是不得要领,直急得在一旁抓耳挠腮,不住口地催促姜每文别再打哑谜了,赶紧告诉他答案。
姜每文不紧不慢道:“韩思齐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举动只因花霖霖当时和你一样,正在拨打电话。当然,她用的是手机。”
“这……这算什么解释?难不成韩思齐临死前还会在意花霖霖的手机?又不是葛朗台,死前要去抓什么法器。”黄绍纬忽然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满心不满地嘟囔道。
姜每文笑了笑:“他所在意的并非花霖霖的手机,而是她的动作。你不妨再做一次那样的动作试试。”
“一个动作跟这能有什么关系?”黄绍纬不以为然。但终是拗不过姜每文,老大不情愿地草草摆了个架势。
“你看看你自己,一手抬起在耳边,另一手下垂。”姜每文走近他,伸手向他胳膊,“若是这个手再抬高一点,这里再举起些……这样,对,再左边点,没错,好。”他说着退后两步,双手环抱在胸前,“现在你再看看自己。”
“搞什么鬼——古里古怪的。”黄绍纬一边抱怨一边低头四下打量。突然间,好似有什么东西飞速掠过眼前,心中噌地一亮,这难道是……他抬起头来,一脸惊恐地盯住对方。
姜每文慢慢点了下头:“没错,这正是黎书泽画中的样子。”
黄绍纬只觉脑中嗡的一下,许多事情好像隐隐露出了端倪,但细想之下又全然摸不着边。好似一根千头万绪的麻线编结在了一起,好容易找到一根线头,用力一拉,整个线团反而抽得更紧。他紧皱双眉,咬紧牙关,竟连举着的手都忘了放下。
“韩思齐最后那个不可思议的举动正是因为这一动作。那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神志不清。在他眼中,花霖霖举手拨打电话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形成了黎书泽实验时的样子。”
“你是说,他当时眼中见到的根本不是花霖霖?”黄绍纬似有些明白过来,“等等,不过也不对呀,若韩思齐将她错看成了黎书泽,又为什么要叫花霖霖的名字呢?”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始终认为他那时叫的是花霖霖,就好像我们主观地认定杜平临死前写下的是区楚环的名字一样,其实却不然。”
黄绍纬身子微微一震:“难道说那个‘花’并非是指花霖霖!可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的名字跟花有关,再说黎书泽……”他皱眉苦思,“没道理啊!难道他生前喜欢种花?”
姜每文见他越扯越离谱,连忙打断道:“苏沁将这本速写簿交给我的时候,曾说她和黎书泽交往以来,从不知道他会画画。而你看那本子上的人物、动作、形体拿捏得相当准确。我本身也学过绘画,看得出来若没有三五年的根基,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
“你意思是说——黎书泽一直隐瞒他学过绘画的事实。”
姜每文遗憾地摇摇头:“不,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画画。”
语出惊人,黄绍纬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不会画画?那你还说没个三五年的基础……”说到一半突然止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你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姜每文更进一步,“其实那些画根本不是他画的。事实上,它们真正的主人是与他同租房子的另一个人,也就是不久前刚刚遇害的韩思齐!”他说着一甩手,将一样灰色的物件抛向他。
黄绍纬从警多年,身手矫健,见有东西飞来,生出自然反应,一侧身轻轻巧巧将来物抄在手心,打开一看:“这是什么?”
“我第一次去韩思齐家时,曾见他电脑旁的书桌上摊放着一叠纸笔。当时我自你办公室匆忙离去,为的就是前去求证。”他将目光集中在那块灰黑色的东西上,“这是我在他桌子上发现的,叫做可塑橡皮,是专门用来画素描的。它可以按画者的意愿捏成各种形状,用来擦拭不易修改的地方。由此可见,真正会画画的人并非黎书泽,而是韩思齐。”
原来如此!黄绍纬捏着那块橡皮反复思索,顿觉许多原先想不通的地方都逐渐明朗起来。
“这样一来,谜题也自然解开了。韩思齐在临死前将花霖霖错看成了黎书泽,便自然而然想到了当年所画的那些画。所以,他临死前指着花霖霖所说的那个字根本不是‘花’,而是‘画’,他是想告诉我们那些画中所包含的秘密。”他停顿一下,“因为其中也包括了杀害他的凶手。”
“凶手!”他瞪大眼睛再次捧起那些画,“你是说底下的那三个人头?”
“没错,这三个人头正是韩思齐,彦炎和方嘉伟。我想一定是韩思齐在弄清了黎书泽实验的规律后,就叫上另外两人前去窥探,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直至最后的那幅画中才会出现三个人头,只因为前几次都是他一个人去的。只是没想到这几张画竟会被黎书泽发现并藏了起来。其实那段时间两人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罢了。”
黄绍纬不安地舔着嘴唇:“可他们几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想起先是因为黎书泽的古怪举动引起了三人的好奇,特别是到了大四,黎书泽为了继续程永年的研究,开始尝试用自己的身体做试验。而韩思齐之所以会和黎书泽住在一起很可能也是另有安排,为了能更好地观察他。”
“那黎书泽为什么不拒绝呢?”黄绍纬插嘴问道。
“坚持拒绝反而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黎书泽一定觉得只要平时多加注意就行了,毕竟那时候他的身体还未发生明显变异。当然,后来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以至于会发生韩思齐用氢氧化钠溶液来试探他肌肤反应的事件。”
黄绍纬“嗯”了一声:“现在看来,韩思齐那时的做法太冒险了,多多少少也加强了黎书泽杀人灭口的动机。这也就难怪黎书泽当时一口咬定是自己弄伤了手,他这么做并非是要袒护韩思齐,而是不想让事态扩大危及到自己的研究。”
“只是他万没想到韩思齐早与彦炎和方嘉伟商量好要揭开他的秘密。韩思齐每个月都偷偷将黎书泽的试验情景画下来,他与黎书泽住在一起,自然比别人有更多机会。”姜每文摇头苦笑一下,“三人若早知此事有多危险,只怕他们情愿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正如你所说的,他们的行动太过冒险了,而最大的失误就是黎书泽无意中发现了那些画。我想他当时一定大吃一惊,但最可怕的是这最终促使了他做了在下一次试验时除去三人的决心。”
黄绍纬沉吟一下:“为了防止这些画流传出去,他将它们藏了起来,后来又被苏沁无意中发现。只是,与其如此做,为何不直接将它们销毁呢?”
姜每文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想看看实验时的样子吧!别忘了实验时他根本无法控制自身肌体的行动,自然也就看不到自己。”黄绍纬闻言不觉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这样的说法。
“后来当韩思齐发现那些画不见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和另外两人不同,由于直接和黎书泽生活在一起,远比他们更能清楚地意识到这其间所潜藏着的巨大危机。尽管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那段时间,两人心中都是紧张万分。那种朝夕相处的日子在无形间给予两人巨大的精神压力。我猜想这正是为什么在最后一次实验前,韩思齐借口离开上海的原因,因为他已经本能地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
黄绍纬经他这一点醒,不由得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他那时去哈尔滨看望大伯是为了躲避黎书泽?”
“没错,他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而没在那晚出现。那时才刚开学不久,你想他能有什么急事非要那时离开呢?只可惜彦炎和方嘉伟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尽管他们奇怪韩思齐的缺席,但还是大着胆子自己去了。”
黄绍纬叹了口气:“那真叫自投罗网。”
“可出乎意料的是,最后遭殃的竟是那个想要收网的人。”姜每文抬头向天,感叹世事弄人,“彦炎和方嘉伟到案后都说自己被人卡住喉咙,是对方袭击了黎书泽。他们不知道尽管那天韩思齐没有去,但黑暗中却一直隐藏着另一个人。或许我该说,这个人才是画中一直以来都未曾出现的,第四颗隐形人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绍纬不自觉地长叹一声,“只是,欧阳文佩为了给她舅舅报仇,手段也未免太过毒辣了。”
“她如此做并非全是为了她舅舅。”姜每文将视线转向警车离去的方向,“她心里真正关心的还是区楚环。虽然自程永年出事后两人没再来往,但她一直通过观察黎书泽的行踪来了解两人研究的进展情况。她很了解这项实验的危险性,那么多年下来,毕竟不忍置之不理。当发现黎书泽的身体逐渐呈现出程永年当时的症状时,她就更加担心了。为了不让区楚环重蹈覆辙,她最终硬起心肠,大胆实施了那样的计划。”
黄绍纬不禁吞了口口水,咋舌道:“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竟会有如此的心思与胆量。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
“她的心思缜密何止于此。”姜每文哼笑一声,“她预谋除去花霖霖时所用的手法与韩思齐被害时如出一辙,你不看那杜平死时亦是满身刀伤,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事后将花霖霖的死一并推到彦炎与方嘉伟头上。”他吸口气道,“以欧阳文佩的头脑,自然不难想到韩思齐死于他俩之手。并且我猜想她事后从花霖霖口中得知死者在遇害前曾打电话给她。她立刻意识到彦炎和方嘉伟会对她不利,如此一来花霖霖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于是便想到了这个移祸江东之计。”
“原来如此——唉!说来惭愧,差点又中了圈套。若不是杜平临死前留下那半个血字,恐怕彦炎和方嘉伟又要多背一项罪名了。”
“那两个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姜每文白他一眼,“他们故意将韩思齐叫去那幢大楼动手,分明就是为了将责任推到当年杀害黎书泽的凶手头上。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却知道有人在两人逃离现场后将黎书泽勒死并移尸到大楼内悬挂了起来。他们自以为这么做就能转移警方视线,令自己免受怀疑。”
黄绍纬听得连连摇头:“真想不到他们几个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城府,明争暗斗,好一场勾心斗角!对了,这么说来,夏雨霏当时出现在现场完全只是巧合喽?”
姜每文颔首道:“何止是巧合,只怕你感谢她还来不及呢!”
“感谢她,为什么?”黄绍纬闻言面露不解。
“因为她的手机啊!”他解释道,“若不是她在没等到花霖霖后,一边打她手机,一边朝来路寻去,恐怕花霖霖早已经遭到毒手了。”
“你的意思是……”
“正因为花霖霖的手机铃声使夏雨霏发现了她,也使得欧阳文佩当时心慌意乱,生怕被人发现而提前逃离现场。因此也可以说是夏雨霏救了她一命。”
正说话间,警员小樊忽从背后出现,报告说已对花霖霖及现场进行了检查,除了那只遗留下来的针筒外再无其他可疑之处,病人方面也一切正常。
得闻如此结果,黄绍纬终于长长舒出口气,转头向姜每文:“现在就等花霖霖手术了,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是啊,希望一切顺利。”姜每文仰头望向花霖霖的病房,心中默默替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