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每文跨下车,仰天深吸了一口气。他已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只是,仍无法将它与所发生的一切完全拼接起来。对他来说,尽管那个人的话中有许多矛盾,但他还是无法将之摆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他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地说谎,特别是在目前的情形下,这其中一定还缺少某样关键的东西,他确信那就是用来解开所有谜团的最后一把钥匙。
正思索间,黄绍纬忽然打来电话,急急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姜每文没时间跟他多解释,只告诉他自己刚回到学校,正要去找他。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接着说让他查的东西已经查到,果然不出姜每文所料,那个人是11月17日死的。并说已经将资料整理好发电子邮件给他了。姜每文满意地点了点头,问起他这几天的进展。
“唉!好坏都有。”黄绍纬叹口气道,“好的是彦炎已经到案。”
听说彦炎被捕,姜每文也随之精神一振,连忙问他是否交待了当年杀害黎书泽的经过?
“和方嘉伟一样,只承认自己杀害了韩思齐。而对于当年的黎书泽一案,只说是在突然遭到袭击的情况下,方嘉伟从后面用棍棒敲击了对方。随后两人仓皇逃跑,根本没有勒过死者,更别说用钢琴线将他吊在几公里外的大楼内了。”
“这就难怪了……”姜每文沉吟半晌,“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的是,”黄绍纬停顿了一下,“花霖霖的情况不容乐观。”
“什么意思?”听闻花霖霖情况不妙,姜每文立即紧张起来。
“主治大夫说是颅内有大面积的淤血,需要手术,否则……”
“否则怎样?”
那边再次停顿了几秒钟:“否则,恐怕很难再清醒过来。”
姜每文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不是变成植物人了。”
对方没有出声,想是在点头默认。
“手术在三天后进行,能不能成功就全凭老天爷了。哦,对了,另外发现区楚环、苏沁和花霖霖在案发当日曾发生过激烈冲突。原因是苏沁撞见区楚环与花霖霖在一起,而且那天下午苏沁和区楚环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他说着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姜每文的反应。
“这么说,你认为他们都可能是企图杀害花霖霖的凶手?”
“情感纠葛中往往藏有不为人知的仇恨与动机。特别是像苏沁和区楚环这类内向的人,一旦冲动起来很可能会做出极不理智的举动。我已派人对两人进行严密监视,希望能有所发现。”黄绍纬分析道,“还有,我们发现夏雨霏在案发前不久曾打电话约花霖霖去学校见面,但当她赶到时却迟迟不见人,打手机也没人接。没想到要离开时却在附近的小路上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杜平与一边昏迷的花霖霖。”
“原来如此……”姜每文轻轻发出一声感叹,好似松了一口气。
“什么?”黄绍纬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这边姜每文支吾了句“没什么”,让他继续说下去。
“进一步调查发现夏雨霏当晚要在学校礼堂演出,之所以约花霖霖是想叫她前去观看自己的表演。”
“演出?”
“是,她所表演的内容是钢琴协奏曲《天鹅湖》的部分选段。”
“她会弹钢琴?你之前给我的报告中可从没有提到过啊!”姜每文不满地抱怨了一声。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看来我们当年确实遗漏了许多线索。”黄绍纬停顿了一下,“只是,你不觉得这很巧吗?”
“你是指夏雨霏在此时出现?”
黄绍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个圈子:“很多情况下,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通常也是最后一个看见他还活着的人,夏雨霏的出现不得不令人怀疑啊!而且她又会弹钢琴……”他收住口,没再说下去。
姜每文已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她和当年的黎书泽事件有关?”
“我只是怀疑,但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除了……”
“除了钢琴线和她所弹奏的曲目。”姜每文替他说下去,“黎书泽的案发现场不停地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而他的另两外部成名作正是《睡美人》和《天鹅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认为这其中会有怎样的联系?”
姜每文持着手机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有关系,或许只是巧合。对了,花霖霖住哪间病房?我想去看看她。”
黄绍纬将病房号码告诉了他,并告诫他不要惊扰患者,医生嘱咐在手术前需要保证病人绝对安静。
姜每文默默记下,穿过校园从另一侧的边门出去。经过门口的小摊,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正在招揽路人过去看她出售的小饰品。
“来看看啦,上好的玉坠,趋吉避凶……”
姜每文本没心思去搭理她,但听到“趋吉避凶”四个字,想到花霖霖此时正吉凶难料,便忍不住对那些玉坠子多瞧了两眼。
“来来来,先生,这个好!您看这颜色多漂亮……哦,这块啊!这块也好,送人、自己带都行!”
姜每文被她说得心动,打算挑一块送给花霖霖。拣了小半会儿,选中一块通体翠绿的,只是稍嫌大了些。
“这女孩子带再合适不过了。哎,不大,你要是嫌挂在脖子上不好看哪——就挂在腰上,一摇一晃的那才叫好看呢!”
“你说什么?!”姜每文心中咯噔一下,神情突变,伸手一把抓住妇人的胳膊。
“我,我说你要是不想戴脖子上……就,就挂在腰上呗!”那妇人被他捏得手臂生疼。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只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铛——”的一声,玉坠子从姜每文手中掉落下来,在地上跌摔得粉碎。
“哎呀呀!这可怎么得了啊!你,你不买也不能砸我的玉呀!大伙都来评评理呀……”中年妇女见他打碎了自己的玉,立刻哭天抢地起来,嚷嚷着拖住他不放。
此时,姜每文宛如中邪一般,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呆呆地愣在原地,那一条巨大的链子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刹那间前后贯通,在脑中整个儿抖动不停。这些天来,他从未感到思维如此顺畅过,只觉得所有的疑团都已迎刃而解,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他用力攥紧拳头,自己怎么那么笨,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他们早就说出凶手的名字了,只可笑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他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便要离开,却觉手臂一紧,这才发现那中年妇女正死命地拖住自己不肯放手。姜每文顾不上和她纠缠,又随手挑了一块玉,草草一并付了钱离开。
他跳上车直奔医院,一边急急拨打电话询问黄绍纬病房那边有没有人看守。想那严彦、方嘉伟已经到案,区楚环和苏沁又都在监控之下,黄绍纬哪里还会多此一举派人守着花霖霖?眼下姜每文问起来,便支支吾吾说虽然没有,但嫌犯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他如此说,姜每文心中凉了半截,知道指望警方是来不及了。他恨恨地叹了一声,只告诉黄绍纬赶快赶去花霖霖那里,说罢用力掐断电话。当下不住催促司机开快些,若是晚一步,只怕……他真的不敢想下去。只觉得满手心的汗,却死命攥住那只玉坠子,仿佛紧紧抓住了花霖霖脆弱的生命。
总算到了医院,姜每文三步并作两步朝花霖霖的病房飞奔而去。他一口气跑到位于南楼顶层的房间,站在门口呼呼直喘气。方才死赶活赶,此时真来到这里,却又迟疑起来。他定了定神,这才伸出手去,发现门并没有锁。一时间,心中不禁怦怦乱跳,难道——自已已经来迟了?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输液管中的点滴仍在一滴一滴、缓慢而有节奏地滴落下来。充沛的阳光铺满整间屋子,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停住了。
姜每文缓缓移近两步,目光落到床前扶手椅中那个熟悉的背影上。
“你到底是来了。”那个背影并没有回头,却仿佛早已料到姜每文会在此时出现。
姜每文静静站立着,没有答话。不安的目光先是移向病床上的花霖霖,接着又顺着那条细细的输液管停留在了床头柜上。就在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只小小的针筒。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一阵透骨的寒意从脚跟升起,一直传到脊背,他几乎就要摊倒下来。
“别担心,她没事。”背影仿佛看穿了姜每文的心事,轻轻道,“我原本打算用它的,但最终,”一声清澈的叹息传来,“我已不想再有人丧命,这一切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姜每文闻言长出一口气,移过身子从一旁注视着椅中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举起手,松开手掌。一条玉坠子自指缝间轻巧地滑落下来,在两人之间不住地晃动。
“我一直都没想到凶手会是你。‘挂在腰间的叮当’,呵呵,可笑一直以来,我们都将她误认为是花霖霖。直到我看到这条玉坠,才知道了‘叮当’的真正面目。”
他又望一眼手中来回晃动的玉坠:“其实,我早该想到只有你这样喜爱文学的人才会取如此的名字。古人云‘佩环叮当’,多么贴切的比喻,不是吗?文‘佩’、楚‘环’,是的,这才是你的真正面目——欧阳文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