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徘徊在她家附近的小河边。那是一条人工河,当初是房地产商为了迎合生态小区的潮流而挖凿的,虽不大,但蜿蜒绕过整片小区,景色倒也别致。沿岸种植着成排的杨柳,此时已入深秋,垂下的千条万缕虽是纵横交错,却早已不复初春时节的生机勃勃。褪去了柳絮漫天的万千风情,剩下的是贴着河面丝丝缕缕的牵绊,随风一飘一荡的,像极了少女幽怨的心境。
苏沁俏立河边,米黄色的高领毛衫配一件棕色短风衣,很好的剪裁与做工。漫天的晚霞照着天边的五彩斑斓,也映衬着她如云的秀发,若不是脸上那一层难掩的哀愁,谁又能知道此时她心中的凄苦?
苏沁上午去区楚环学院的附属医院看头痛,离开时竟遥遥望见他和花霖霖同行的背影。她心生疑窦,便悄悄跟了上去,一路来到区楚环所在的实验楼下。那两人却是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好不开心。苏沁瞧在眼里,但觉耳中嗡嗡作响,眼前茫茫然一片空白,险些站立不住。虽说早已知道两人的关系,但始终未曾亲眼所见。就好像抓贼的未曾见到贼赃,不便立刻出手一样,苏沁这不出手一半是因不便,觉着时机未到,不能操之过急,草率行事。另一半则是不敢,真个儿人赃俱获了又能怎样?一切都挑明了,接下来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感情这回事往往是占了理的到头来未必占着好,反是那不讲理的得了势。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说到底,苏沁是真害怕,心里头没底,一颗心是硬不起又放不下,实实在在的不知所措。
这些天来,她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却总也没个主意。路是想了几千几百条,却没一条走得通顺。横着个花霖霖,前头的路是条条阻碍,步步荆棘,真叫举步维艰。苏沁心里头是真苦,将这现时的苦藏在肚里头不算,还要为今后的苦担惊受怕。不是怕苦,而是怕有遭一日到了头,连这一点死命窝着掖着的苦也续不下去了,那才叫要命。这苦是发作不出又咽不下去,什么都是半吊子。日子也是过一天算一天,却是日思夜想,白天黑夜分两截来过,也算个半吊子。回过头来看,这哪叫过日子?尽是唯唯诺诺磨着时光,直把千幽万怨都隐忍了下来。
苏沁始终坚信区楚环是爱自己的,一切都怪那花霖霖不好。这么想着也算那千苦万苦中的一丁点儿甜,却也是她自己硬加进去的,心里头毕竟发虚。于是这甜也像是虚的,觉来觉去觉不到的样子。
苏沁是了解花霖霖的,这个人仿佛一生下来就是男人的克星。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媚、她的笑、她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是为着男人来的,那花枝招展、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都带着意思。男人心中喜欢什么样,她就能显出什么样,好比一匹懂人心的布料,专能可着男人的心思裁成不同的衣裳。高矮肥瘦都是他们自个儿心中想的,一针一线都迎着你的心来,你能不喜欢吗?
苏沁虽这般想,倒并不是说她人不正经。她了解她,明白那只是出于贪玩,想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任性胡闹罢了。谁让她花霖霖条件好,长得漂亮不算还有一个家财万贯的爹,自然引得追求者纷至沓来,前仆后继连绵不绝。但长此以往不免就宠坏了她,有这些个人垫底,就觉得凡是男人就该喜欢自己。日积月累倒成了思维定势,想改也改不过来了。偏她又有这个本事,弄得每个男人都服服帖帖的,时间一长更是视之为理所当然。
苏沁生性恬淡,平日里也不管她,由得她去胡闹。她知道她的脾性,这也算是迁就,对孩子似的,心想反正也犯不了什么大错,就算犯了还有她那个神通广大的爹呢,要她苏沁瞎操什么心?
可如今情形不同了,同别人胡闹是一回事,同自己老公胡闹却是另一回事,这颗心是她不想操也得操的。苏沁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对她太过纵容,什么都不闻不问,由着她的性子来,如今闯出祸来却又怪谁去?她恨恨地想着,大有责怪自己管教不严的意味,单单就忘了自己丈夫也是男人。这么想着竟还生出点妒意,想她苏沁才貌也不比你花霖霖差半分,凭什么就许你到处招惹男人,将世道搅得天昏地暗。自己从不招谁惹谁,不过安安分分守着一个,你还不肯放过,堪堪候着机会来抢来夺。
苏沁是越想越气,说到底那恨还有一半是冲着区楚环去的,恨他不争气,禁不住这小妮子的三招两势就神魂颠倒昏了头。有时瞧他在家中若无其事的样子就一肚子火气,心想亏你生着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人前人后对自己老婆老婆的叫,掉转头去却又心安理得地抱着另一个女人。什么叫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区楚环就是最黑、最坏的乌鸦!
苏沁原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好一切,等花霖霖玩累了,厌倦了,自会结束与区楚环的来往。她不时告诫自己要做个好妻子,尽量让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为了今后的生活,她决定将一切默默承受下来,等待丈夫回心转意。虽说是决定却也是被动的,透着无奈,是出自一个女人对未来的不可知和对现在的不放手,有些强求的意味。就算求也是“委曲求全”,忍着气吞着声,只为着这个“全”字。
可纵使如此想了千遍万遍,一旦亲眼见到两人如此亲昵的举动,还是无论如何按耐不住。她素静文弱的躯体里面,女性那种与生俱来的嫉妒与怨恨在一瞬间强烈地爆发出来。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咬着牙切着齿,满腔怒火在两人惊愕的瞬间化作一记响亮的巴掌重重掴在花霖霖的脸上。
一时间,三个人都呆住了。顺着那只挥出的手掌,苏沁纤弱的身体跟着歪斜在一边。所有的勇气与愤恨在那瞬间被全部带走,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区楚环先是一愣,随即挺身护住花霖霖。他从未想到一贯温顺贤良的妻子竟会动手打人,而且打的还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愤怒地瞪视着她。花霖霖被这一下打懵了,迷茫地怔在当场,只知道愣愣地捂住肿胀发烫的脸孔,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记清脆的响声过后,冲动与愤怒已随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后悔与害怕。自己这么一闹,多日来的苦心遮掩全都白费了,什么回心转意,委曲求全统统谈不上了。事情终是到了这一步,接下来该如何收场,苏沁连想都不敢想。其实她同花霖霖一样也是回不过劲儿来,刚才的记忆一片空白,梦魇一般。她站在那儿冷汗直冒,不住地打着颤,她无法相信刚才那个丧失理智的人就是自己,她甚至不能断定自己是否真的打了花霖霖,直至看到对方竭力忍住眼眶中打着转的泪水。
区楚环盛怒的目光下,苏沁蠕动着发白的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觉得那只火辣辣的手掌仍在微微抽搐,她想对两人大声喊叫,告诉他们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但她没有机会了,她看到花霖霖因为委屈而拼命咬着嘴唇,泪珠断了线似的扑漱漱滚落下来。区楚环先是看着苏沁,慢慢地那目光离开了她的脸,连同身子一起背了过去。动作虽然迟缓,却是不可阻挡的,苏沁感觉得出,她连要去阻挡的念头都没有。区楚环伸过手,小心地扶着花霖霖一步步地离开,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也没说一句话,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就这样结束了吗?苏沁问自己,感觉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似的,但又好像什么都已经做了,亦或是没做的也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了。这些话听起来繁复拗口,其实就是一句话:做什么都太迟了。她就在这样一种迷蒙的状态下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区楚环离开,看着自己的丈夫携着另一个女人的手一步步地远离自己。在他们消失前的那一刻,她有一阵子清醒过来,向前追了两步,可那对身影还是注定般地消失在了视野外。她停下来,忽然有种感觉,觉得区楚环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的她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原本心头残存的那点儿希望死命挣扎了一下,不甘心似的,却终于“卟”的一声熄灭,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