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绍纬从审讯室里出来,随手将一叠材料扔给了等候在外的姜每文:“你是对的,方嘉伟已经交待出另有一个同伙,说他才是直接行凶的人。”
姜每文靠在墙上,没有多大反应。黄绍纬又侧目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不过和你的推测不同,他供出的人不是区楚环,而是彦炎。”
姜每文的身子动了动,皱眉向他,目光中带着不信。
“你自己看看吧!”黄绍纬指一指他手中的材料,顺势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姜每文将那叠材料举到眼前,上上下下看了起来。
“怎么会?”放下材料后,他脸上的疑惑更深,但随即又若有所思地抿紧嘴唇,“不过……确实也奇怪啊!”
“他承认两人合谋杀害了韩思齐,先是他以商量如何处理当年的事件为由,打电话骗韩思齐出来,随后将他带到那幢大楼内。但下车后,韩思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借口到楼后空地上厕所,其实却是打电话给花霖霖,可惜还没说两句就被方嘉伟发现了。韩思齐只得跟他来到四楼,一进门,守候在那儿的彦炎就朝他动手。但韩思齐已有所戒备,三人纠缠起来,一直扭打到另一间房间。最终他被方嘉伟从后抱住,挣扎之际被彦炎连刺数刀。两人以为韩思齐已死,便匆忙离开,并将事先所穿的鞋丢弃在楼下围墙边。韩思齐随后挣扎着爬到窗台边想要呼救,但终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晕倒。”
黄绍纬停下来,从那堆材料中翻出一张:“你看,这些就是两人行凶当日所穿着的衣服,包括在方嘉伟家里搜出的那件。经化验,上面的血型与死者的完全相符。且部分衣物的纤维也与死者指甲中所发现的残留物一致。”他吐了口气,“至于用作凶器的水果刀也由方嘉伟购得,那家店主也已辨认出他。只是彦炎已经畏罪潜逃,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发出通缉令,全力缉拿他归案。”
“这么说,他和彦炎确定无疑是凶手了?”
“人证物证俱全,至少我看不出还有什么疑问。”
“那杜平……”
“这还用说,一定是彦炎担心韩思齐在电话中和花霖霖说了什么,所以要杀她灭口。却不巧被杜平撞见,缠斗之际误杀了他。”
“可那个字……杜平总不会无缘无故写下个‘区’字吧!”
“这个嘛……谁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黄绍纬不满地划了下手臂,“可能是因失血过多导致神志不清,又或许是想要人们快些送他去医院,别忘了区楚环可是医生。”
姜每文听得张大嘴巴,吃惊地瞧着他,身为刑侦专家的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让人无法相信。那边黄绍纬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牵强,一张粗糙黝黑的脸不禁红了红。
“或许,那个字……呃……是,是凶手写的,为的就是混淆警方视线,嫁祸他人。”他说着吁出口气,显然对此次的解释较为满意。
姜每文失望地摇摇头:“若凶手有时间这么做,还不如直接杀了昏迷中的花霖霖来得干脆。别忘了,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杀花霖霖灭口,又何必多此一举,留下活口?”
黄绍纬顿时语塞,涨红了脸,支吾道:“那……你说杜平为什么写下那个字?难道说方嘉伟在说谎,区楚环才是真正的凶手?”
姜每文愣愣的不说话,只皱紧眉头站在那儿,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
黄绍纬见对方答不上来,继续逼问道:“彦炎恰好在此时失踪,难道也和区楚环有关?还有那些带血的衣物要如何解释?反正我是看不出方嘉伟有什么必要为了袒护区楚环而陷害彦炎。”
姜每文摆手示意他打住:“好,这个问题我们姑且不讨论。”顿了一顿,“那他对于当年黎书泽的死怎么说?”
“详情你看报告吧!他只承认彦炎曾用棍棒敲击过黎书泽的后脑,但拒不承认勒死了他。而且还说当时是黎书泽先袭击他们的,两人只是自卫而已。”黄绍纬说话间不觉声大了不少,腰杆也挺直了些,好似觉着自己方才那一回合胜过对方,不免有些自鸣得意起来。
“那他也不承认将他悬挂在楼内,摆出奇怪的姿势喽?”姜每文又问。
黄绍纬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你知道,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多数罪犯在被捕后往往只肯承认部分罪行,以期能够侥幸躲过较重的惩罚。”
“是吗?”姜每文满脸怀疑,“但是,他已经承认杀害了韩思齐,为什么偏不肯承认杀了黎书泽呢?”
“谁知道,或许他认为少一样是一样。别忘这次我们是证据十足,但对于黎书泽的死,我们可还没有真凭实据。”他顿了顿,“再说,他认为自己对于韩思齐的死只起到间接作用,彦炎才是直接行凶的人。为了减轻罪名,自然不愿再卷进两年前的案件中去。”
姜每文静静听着,感觉众多零碎残缺的片断在眼前杂乱无章地排列着,仿佛一幅被打乱了的拼图。尽管他承认黄绍纬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还有某个重要的关键问题没有抓住,他暗自思忖。
“对了,花霖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思索了一阵,他又问起花霖霖的病情。
“唉——”黄绍纬愁苦满面,长长叹出一口气,“我正为这个头痛呢!她现在还在观察中,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你知道,花家在金融界声名显赫,方方面面都有极深的关系。上面对这起事件非常重视,已经传话下来要限时破案,严惩凶手。若她真有个什么闪失,只怕……我这个专案组长的位子也坐不住了。”
姜每文沉默片刻,似乎也在为花霖霖担心。隔了半晌问道:“那杜平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吗?”
“嗯,他在搏斗中腹部、腰部、肋部连中三刀,最主要的是被刺穿脾脏,引发大量出血而亡。使用的手法同韩思齐案件非常类似。我敢断定凶手就是彦炎,而且据你所说,他也有足够的动机,不是吗?”
“是,他是有足够的动机。我也承认方嘉伟的供述没有漏洞,但你却犯了一个错误。”
“我,犯了一个错误?哈哈……”黄绍纬强撑着一脸假笑,“我倒要听听看。”
姜每文不去理会他那副表情,只冷冷道:“方嘉伟并没有说谎袒护区楚环,杜平也没有神志失常。只因这根本就是两起独立的杀人案件!”
“什么?!”黄绍纬身子剧烈一震,眼睛不由得睁得老大。两起案件都发生在同一群人之中,作案手法又极其类似,而且起先还是你姜每文道出的动机。可以说,几乎在这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凶案的发生,而现在居然说这两起案件没有关系!不过转念一想,这其中确实也疑点重重。若是照姜每文所说,将它们分开来看,那无论是方嘉伟的证词,还是杜平临死前留下的血字就都不再有矛盾了。
“我们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韩思齐是被彦炎所杀,但却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杀害杜平的也是他。到现在为止,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猜测,即使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黄绍纬低头沉吟许久,细细咀嚼着姜每文的话语。
“想要除去花霖霖的凶手另有其人。”姜每文斩钉截铁道,“彦炎既已潜逃,自不会再有心思去追杀花霖霖。再加上杜平临死前给我们留下的线索,我敢肯定,即使他杀害了韩思齐,也绝不会是杀死杜平的凶手。”
“你的意思是说,犯下后一起凶案的是——区楚环?”
姜每文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单凭那个血字恐怕还不能定区楚环的罪名吧!”黄绍纬曲起食指和中指的关节轻轻敲击那份材料,“他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杀害花霖霖呢?”
姜每文口唇微启,想告诉他苏沁之前的怀疑。但一转念,苏沁所说的这一切是否完全可信?区楚环和花霖霖之间是否真有暧昧关系?即便是有,是否足以促使一个人犯案?他犹豫着,又轻轻闭上了嘴。
那根烟只剩下最后的一截,黄绍纬最后猛吸了一口,将烟蒂投入走廊内的垃圾桶:“不管怎么说,他都有重大嫌疑。为免打草惊蛇,我会派人在暗中展开调查,一旦掌握足够的证据就正式拘捕他。”
姜每文对黄绍纬的做法并无异议,只是脑中飞快地闪过花霖霖与区楚环的身影。那张封尘多年的相片中花霖霖的笑脸如孩子般绽开,显得那么天真无邪。突然,他感到一阵隐隐的头痛,好似有什么东西隐伏在大脑深处不住起伏。他下意识地在眼前挥动双手,仿佛想抓住什么,又好像在驱赶什么。
“怎么了,你没事吧?”黄绍纬一把抓住他不停舞动的手臂,疑惑地望着他。
“黄队,你的电话!”姜每文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哦——就来!”黄绍纬向姜每文身后回应了一声,同时又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不是发烧了吧?”
谁知姜每文竟一下呆住,紧紧盯住他,好一阵子不发一言,身子有如受寒般颤栗不已。黄绍纬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神色有异,担忧之余,不禁迟疑着低头望了一眼自己。
不料姜每文好似突然之间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向后跃去。他站定身子向后望去,紧接着又回过头来。几次三番,直将黄绍纬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因为破案压力太大而导致精神失常呢。
“方向……方向……是方向和时间!但怎么会……这不可能啊!”姜每文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好像遇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他满脸不信,自顾低着头喃喃自语,弄得站在一旁的黄绍纬更加摸不着头脑。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姜每文突然抬起头来,“你马上帮我去查实几件事,记住,千万不能泄漏出去。”紧跟着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嗯,嗯,可……为什么要查这些?”黄绍纬越听越糊涂,宽大的手掌直搔后脑勺。
“别多问,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了。”他转身欲走,忽又掉过头来,“多派几个人守着花霖霖,她现在仍有危险。”
“危险?不就是防着区楚环吗?我才不信他有那么蠢,会自己送上门来。”黄绍纬听得云里雾里,有种忿忿的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他噘着嘴,朝姜每文离去的背影不满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