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韩思齐遇害已有四天,警方正就相关人员陆续展开调查。
就姜每文而言,他很清楚韩思齐的死与当年那起事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显然,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而除去了韩思齐。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凶手为何两次都选在同一个地方行凶。
正思量间,黄绍纬打来电话说案情有了一些眉目。姜每文一愣,以为警方找到了凶嫌,对方则说尚未确认,只希望他能先知道一下情况。
姜每文挂上电话,取了外套刚欲出门,不料电话又响起来,这次却是花霖霖。
“我现在想见你,就在上次的咖啡厅。”花霖霖声音低婉烦忧,与以前的活泼开朗判若两人。
姜每文犹豫了一下:“现在……恐怕不行,我要去趟警局,要不晚上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那算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忙你的吧!”“咔”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姜每文举着听筒怔了几秒钟,慢慢将它挂回,心中不觉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牵挂又像是不安。他有很多话要问她,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吸了口气,没空多想,披上外套直奔警局。
办公室内,黄绍纬将一叠材料推到他面前:“韩思齐上身连中四刀,致命处在左胸。虽未及心脏,但刺穿了肺部,引发大量出血。”他用食指敲打着照片,示意姜每文注意看那一部分。
“这就是凶器,普通的家用水果刀,到处都能买到。把手上只发现了死者本人的指纹,从方向来看,死者遇刺后曾反手握过刀柄,大概是想把刀拔出来。”他停顿片刻,“至于现场地面的脚印,昨天下午在底楼一侧的矮墙边发现两双被遗弃的球鞋。可见凶手早有准备,单从鞋印上很难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两双?”姜每文不觉咕哝了一声。
“进一步调查发现,韩思齐遗留在现场的手机上除他本人外,还留有另一个人的指纹。”他望着姜每文,“据花霖霖说,死者在与她通话时,感觉手机曾被人夺去过。”
“嗯,她的确那么说过,记得她打来电话的时间是一点四十分。”姜每文低头抚着下巴,“韩思齐遇害的时间是否确认了?”
“从血迹的凝固程度可推断出死者遇袭的大致时间。”黄绍纬接着道,“法医确定是在一点五十分左右。也就是说,夺取手机的人很可能就是最终杀害他的凶手。”
“唔——的确很有可能,指纹方面可有结果?”
黄绍纬点下头:“经比对,确认指纹与他的一个大学同学相同。”他顿了一下,“是方嘉伟。”
“他?!”姜每文微微吃惊,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上次聚会时他与彦炎拍案而走的情景。
“你再看看这个。”黄绍纬努了一下嘴,“方嘉伟平时穿三十九码的鞋,现场楼下所发现的鞋中就有一双是三十九码的。随后在其家中搜查后发现一件衣服上沾有血迹,经化验,与死者相同。另外据死者父亲供述,当天中午曾有人打电话来找死者,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二三十岁左右。死者接到电话后不久就出门了,并对其父称约了同学,一会儿就回来,可这一走就再没回去。”黄绍纬顿了顿,“我已经派人去电话局调取当时的通话纪录了,一旦证实是方嘉伟打的电话,我马上申请签发逮捕令,这次可不能让他再逃脱了。”
“再?”瞧着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姜每文微微一惊,“这么说,你认为两年前杀害黎书泽的也是他?”
“那还用说!要不怎么在同一个地方行凶?要说没关系才见鬼呢!”他点燃一根烟,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死者父亲已经承认当年在调查黎书泽事件时向警方隐瞒了实情。他交待说通过其在医院工作的哥哥设法开具了死者患有癫痫的证明,并以此为由避开了警方的盘查。”
“我知道。”姜每文淡淡道,表情十分平静。
“你知道?”他大感意外,话中颇有不信。
“之前我去找过他,他也用同样的方式避开了问话。可事后想来觉得他父亲当时的做法并不像是一个长期照顾癫痫患者的人。”
“怎么说?”
“对于癫痫患者需将其侧卧,以防口鼻分泌物倒流堵塞气管;而不是将东西塞入其口中以防弄伤口腔与唇舌;发作时更不要试图固定患者,以防造成骨折……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但他父亲的做法却大多犯了这些常识性的错误。”姜每文向后靠了靠,“而且,在与其他人的接触中也没听说韩思齐在校期间发作过癫痫。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我决定再去找他一次,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对了,有没有弄清楚韩思齐那时到底想隐瞒什么?”
黄绍纬摇了摇头:“韩思齐一直未曾向他父亲透露过,现在他一死,这条线也就跟着断了。”他不无可惜地说道,“另外,当年有证据表明他在事发前两天离开上海去哈尔滨探望他大伯,直到案发后才返回。因此,当时警方对他并未深究,很快就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但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有必要再仔细查一查。”
“嘀铃铃……”一阵嘈急的电话铃声将两人的谈话打断,黄绍纬有些不快地接起电话。
“喂——我是黄绍纬。什么……能确定吗?嗯……好,好。”只见他刷地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尽管神情严肃,但言行间隐隐透出一股兴奋,“马上派人对方嘉伟进行严密布控。逮捕令一到,马上行动!”
黄绍纬挂下电话,将剩下的半截烟蒂用力掐灭,搓着骨节宽大的双手兴奋得满面通红:“已经证实电话是从方嘉伟的手机上打出的,现在就等逮捕令了。”他边说边拎起电话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姜每文心念一动,直直盯住黄绍纬,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他眯起眼睛竭力思索,目光不觉扫过面前的照片。对了,黎书泽……花霖霖……他一下跳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明白了韩思齐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字的真正含义。
“真是愚蠢,我竟然完全想错了!”他低声咒骂自己。一抬头,黄绍纬办公桌上的电脑恰好映入眼帘。
“电脑……书桌……原来如此!”他一下子跳起来,终于抓到了那个一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影子,一霎那,先前那个捉摸不定的念头也随之清晰起来。
“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不等黄绍纬反应过来,姜每文已拔腿奔出门外。
“哎,等等!你……喂,对对,是我,黄绍纬……”他一手握着电话答应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姜每文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姜每文来到韩思齐家,见三两个花圈摆在门外,在寒风中显得萧瑟冷清。门口的地面上是烧过的锡箔残留下来的痕迹。他小心地绕过那个黄白色的圆圈来到门前。
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姜每文“笃笃”敲了两下,跟着推门而入。昏暗的内厅布置着灵堂,两丛微微颤动的烛光映衬着中间韩思齐的黑白相片。
“请问——是哪位?”一侧楼梯的扶手旁赫然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影。由于先前没注意,姜每文猛然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韩思齐的父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是他同学,来看看他。”
“哦,好——谢谢,谢谢——”经历丧子之痛的韩父显得木讷迟钝,颤巍巍地来到儿子相片前,“小齐,你同学看你来了。”姜每文朝韩思齐的相片鞠了三个躬,直起身来时韩父又朝他看了一眼。
“你……是你?”韩父的神情陡然间起了变化,姜每文见他面色不善,知他仍记恨着上次的事,说不定多半还会将韩思齐的死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你给我滚出去!我儿子不想见到你,若不是你……小齐就不会被人害死!”他神情越来越激动,一手推在姜每文的肩上,厉声喝道,“滚,快滚!”
姜每文勉强避开,他知道此时再解释也是无用,但又不能就此离去。因为,他有一件事需要证实,这才是他来此的真正目的。
“你还不走!再不走……再不走我就……”韩父弯腰操起近手边的一把扫帚。姜每文知道此时已耽搁不得,心中暗叫一声得罪,架开他打来的扫帚,拔腿直奔二楼。
“你干什么!下来,给我下来!”韩父见他直冲向儿子的房间,又急又怒,怒吼着从后赶来。
姜每文推开房门,房间如上次一样蒙着厚厚的窗帘,昏沉沉一片。他跨步到书桌前,“哗啦啦”一声,奋力扯去那一大片布幔。失去了这唯一的阻隔与束缚,窗外的光线顿时滚滚而入,如万丈波涛般层层叠叠、漫天漫地,逼得你睁不开眼。韩父追上来,猛见这突如其来的亮堂,一时竟也呆住了,不知所措。待这惊愕稍定,才注意到姜每文背对着他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静得竟有些可怕,与先前的横冲直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抓住凶手!”光影交织的静谧空间内,一丝轻微而坚定的声音从他口中静静流淌出来,如一阵风拂过摆有韩思齐照片的相框,融入了雾气弥漫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