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一个身影出现在市郊一所公园门口。他将帽檐压得极低,一声不吭,匆匆赶往河边。
这所公园以它漂亮的绿地和湖泊闻名,游人们喜欢在春夏两季泛舟湖面,在碧波荡漾中消磨上半天时光。可此时那人却无心欣赏美景,他神色紧张地沿岸而走,四处张望,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风越来越紧,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单薄的身上,将一件黑色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他快步经过一座拱桥,寂静的湖面上满是湖风吹起的皱褶,一圈一圈,连绵不绝地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由于天气渐凉,又时近傍晚,园内几乎没什么人,只偶尔有三两只鸟自枝叶间一跃而出,振翅飞向远方。偌大一个公园,竟显出一片空荡荡的萧瑟之感,好似哪个大户人家没落了的府宅,白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此时却换了一副曲终人散的惨淡光景。
他身后的桥洞内悄悄划出一条游船,一个短发男人坐在其中,冷冷地注视着岸上的一切。
那人听闻水声,悚然回头,见一条游船贴着岸边来到跟前。他身子微微向后一撤,好似有些害怕,待看清来人的面目后才又大胆靠近两步。
“上来!”船上人压低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
岸上人警觉地环顾了下四周,迅捷地跨上船。几乎在他踏上船头的同时,一只船浆伸过来在岸沿用力一点,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整条船向湖心荡了开去。
船上人阴沉着脸,甩手丢给他一把浆,两人划了好一阵子,直到离岸二十来米后,才同时松了口气。船上人收起浆,向后靠了靠:“行了,把帽子摘下来吧!”
那人稍事犹豫,顺从地移开帽子,底下显出的那张脸赫然竟是方嘉伟。他仍不放心地朝岸边张望了一会儿:“彦炎,选了这么个地方,可真有你的。”
船上那人正是彦炎,只见他神情冷峻地从怀中掏出一盒烟,递给他一支,再往自己口中送了一支。点燃后猛吸一口:“没办法,现在情况不妙,不得不万分小心。”
方嘉伟皱着眉小声道:“不会那么糟吧?想当年不连警察也……”
“你知道个屁!”彦炎怒目而视,“那小子已经找过韩思齐了!”
对方闻言一惊:“韩思齐?!他说了什么没有?”
彦炎稍稍定了下神:“还没有,他用当年对付警察的那招将他打发了。不过……”他抽动一下鼻子,“我担心那个姓姜的不会轻易罢手。”
方嘉伟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那怎么办?他既然能找到韩思齐,迟早也会查到我们头上来。到时候……”他双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言语间满是惊慌。
“慌什么?没用的东西!”彦炎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到时候还像以前那样,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记住!说话小心些,别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上。”
“那样——行吗?”他胆战心惊地望着对方。
“有什么不行?我们能骗过警方,也就能骗过他。只是韩思齐那边……”他突然收住声,脸上渐渐浮现一层不善的神色。
“你——不放心他?”方嘉伟小心试探道,声音隐隐发颤。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怕他会扛不住。”
方嘉伟吞了口口水:“那怎么办?”
只见彦炎用力掐灭烟头,眼中忽而闪过一道寒光:“必要的时候就……”他没说下去,而是用手掌做了一个短促有力的刀劈动作。
方嘉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的意思是……”
“怎么,你怕了——”彦炎冷冷的声音直贯入他的耳中,阴沉异常。
瞧着他冷峻的面容,方嘉伟打心底里一寒,额头即刻沁出一层冷汗:“没,没有……”才吐出两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手疲脚软,只一个劲儿地咽着口水。
彦炎趋身向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碧青的湖面上泛起阵阵寒气,将湖心的一舟两人团团围住。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彦炎向后撤回身子,依旧冷冷地注视着他,“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他说着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在方嘉伟左肩上拍了拍:“放松些,只要我们还像上次一样,就没人知道那件事和我们有关。”
方嘉伟勉强支撑着身子,别转过头望向空寂碧青的湖面。他只觉得肩上那只手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压得自己无法呼吸。
彦炎抬头望一眼天色,头顶云层如铅,黑压压的覆盖了整片天空。层层叠叠的云堆随风移动,好似一座座倒悬在半空的峰峦,令人望而生畏。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久久注视着远方,似乎预感到那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我有一点不明白。”许久,方嘉伟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无缘无故的,那姓姜的为何要追查这件事?这跟他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哇!”
彦炎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和他虽没关系,却和另一个人有关。”
方嘉伟脱口问道:“谁?”
寒风中传来一声阴沉沉的哼笑:“黄绍纬,刑队专案组组长!”
“什么?刑……刑队?”方嘉伟惊恐地张大嘴,脸色惊惶失措。
彦炎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抽出一份东西扔到他脸上,鄙夷地斜睨着他:“自己好好看看吧!还被蒙在鼓里呢!”
方嘉伟忙不迭地将来物展开,那是一份报纸的复印件,上面清楚地印着一段报道:
“据悉,近年来流窜世界各地,作案数十起,盗窃物品总值达上亿元的国际要犯阮欣泽与昨晚9时许被我市公安机关抓获。此次行动由上海、厦门、广州三地警方联手协作,历时三个半月,动用了数百名警力,另有消息称少年推理作家姜每文亦协助警方参与了此次抓捕行动……”
匆匆看完报道后,他惊异地抬起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大哥是晚报记者,通过他查到的。”彦炎顿了顿,“自从上次聚会中提起黎书泽的事后,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摸了一下他的底。那家伙是个写推理小说的,近来名气不小,和那个叫黄绍纬的家伙交情颇深,很多内幕都是通过他得来的。”
对面一阵沉默,似乎仍难以相信。这边,彦炎忽然用力按下双手指节,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惊的“咔嗒”声:“虽然表面上是姜每文在调查,可那不过是个幌子。我想,真正躲在背后的还是警察局的那帮家伙。”
“不会吧——”方嘉伟闻言暗自心惊,口中虽如此说,无奈语气却弱得好似严冬中呵出的一丝热气,转瞬消散得无影无踪。
“哼,不会?当年警方的调查都是暗中进行的,若不是有内线,他从哪儿知道那么多线索?”他恨恨地咬了咬牙,“当年查不出个名堂,现在又找了个写小说的来刺探消息。哼哼……还真他妈的有一套,不过我彦炎可没那么好对付!”
“照这么说来,警方始终都没放弃对那起事件的调查。”方嘉伟显得忧心忡忡,垂首嗫嚅道。
“是又怎么样?当年没能查出什么,两年后也别想有结果。”彦炎紧紧攥住拳头,“只不过,对那个姓姜的可要多加提防,千万不能大意。”
方嘉伟紧张地点了下头,隔了半晌,兀自思忖道:“真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韩思齐头上。”
“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他当年实验课上的那起事故。”
“那韩思齐呢?他知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消息?”
彦炎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他说不知道,不过难保他不是有意瞒着我们。哼哼,就算他不说,我也能猜得出。”
“是谁?”那边急忙问道。
“还能有谁,无非就是我们这帮子人中的一个,还真是麻烦!”
“那可怎么办?”方嘉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若是韩思齐真的供出我们……”
“决不能让他说出来。”彦炎斩钉截铁地挥手打断他,“迫不得已,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他瞳孔渐渐收缩,闪着近乎野兽般残忍冷酷的光芒。方嘉伟忍不住浑身一颤,背脊在刹那间一阵抽紧,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
船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深秋的寒意中。孤零零的小舟上,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许久无语,仿佛连时间也陷入了停顿。天地间一片肃杀,唯独头顶那片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云堆仍在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向前推进。
“唉——我们当年真不该那样做……”寂静的湖面上,方嘉伟将脸深深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