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微微掀开窗帘一角,使得自己恰好可以望见外面。不一会儿,一辆乳白色的现代从车库中缓缓驶出。她目无表情地注视着它,看着它拐弯、提速、再拐弯、再提速,直至消失。
她转身取过件衣裳披在身上,离开卧室前往丈夫的书房。经过客厅时,她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早晨八点三十五分。
区楚环的书房如他本人一样,整齐规整,一丝不乱。苏沁反手轻轻关上门,扫一眼四周,径直来到书桌前。她摊开手心,里面是一串钥匙,那是她趁丈夫不注意时偷偷拿去配的。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桌面,光滑的桌面倒影出她的面容,娟美秀丽,却异常冰冷。
她任意选了一把钥匙,缓缓伸向抽屉的锁孔。在接触到锁孔的一刹那,她突然神经质地抬头望了一眼门口,见一切正常后,才放心地吐出口气,小心地将钥匙插了进去。
她试着扭动它,可是没成功,她拔出钥匙,又换另一把。几次之后,动作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快,当试到第五把的时候,只听“咄”的一声,锁应声而开。
苏沁弯曲了一下纤细的手指,平稳而缓慢地拉开抽屉。一叠叠文件整齐地摞在抽屉左边,占据了大半部分,剩下的地方则合理地分配给了两本笔记,一本小册子和一个小铁盒。
铁盒打不开,锁孔较所有钥匙都小,看来区楚环另藏有一把钥匙。苏沁不死心,拿在手里掂了掂,份量倒不重。她轻轻晃动几下,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来回撞击着盒子。端详许久,终是无计可施,只得重新摆回。
她随后翻了翻笔记,见纸张虽已泛黄,却保存得相当完好,边角毫无折皱过的痕迹。密密麻麻的字迹中还夹杂着不少图例,多是有关医学问题的心得体会,刚想放回去,却见其中一本的最后一页用钢笔写着一行字:
这个世界贫乏到没有奇迹,直至你的出现。
爱你,挂在腰间的叮当
1995.12.24
干练娟秀的笔迹,并非区楚环的那种,再加上底下那个奇怪的署名,显然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苏沁立时警觉起来,捧起它细细审视。12月24日……她想,多半还是圣诞节送的礼物。
她纤细的手指触摸着那些字迹,不禁皱起眉头。这个奇怪的“叮当”是谁?看那上面的日期,两人应该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甚至比自己还早两年。而底下又写着“爱你”,可见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难道说,区楚环以前曾有一个女友,可是自己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呢?
苏沁的眉头越收越紧,自己对丈夫一直坦诚相待,无半点隐瞒。况且,她苏沁又非心胸狭窄、蛮不讲理之人,即使知道丈夫有过别的女友也不会生气,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区楚环应该很清楚这一点,那为什么还要刻意隐瞒呢?一想到这里,苏沁便感郁闷难消。
除非……她吸了一口气,不敢想下去。可那个念头却硬是挤进她脑中,除非,那并不是已经过去了的事。
她惴惴不安地放回笔记,又取过那本小册子。那是一本西医药用辞典,属于专业方面的工具书。首页有一小段赠言,署名是程永年,似乎是区楚环的师长。正翻着,里面忽然掉出一张相片。苏沁愣了愣,又用力甩几下,见再没其他东西掉出后才将它从地上拾起。
拿到眼前的那一刻,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相片上,花霖霖向前探着身子,妩媚的笑容对牢自己,身后则是一班同学。明媚的阳光下,花霖霖的白色短裙微微飘起,明晃晃的耀人眼睛。昔日的记忆突如潮水般涌入脑中,那天在门口,花霖霖不也正是这般泛起白色的裙子?难怪那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苏沁记得那天是在大三开学后不久,大家前往礼堂观看枫林节展览的路上。那时道路两边还是老式的教学楼,梧桐葱郁的枝叶间撒下星点零碎的阳光,一切都是那样悠然美好。
花霖霖走在最前面,踩着轻快的脚步,边走边转圈,快乐得好似放声歌唱的鸟雀。身后则是自己和黎书泽,与一边的欧阳文佩说着什么。再过去便是裴志辛、彦炎、方嘉伟和傅秋岩,他们围着夏雨霏和另一个女生嬉笑打闹,孔家辉则一个人跟在最后,相片上只露出半个脑袋。
她扫一眼底下的日期:1995.10.12,没错,的确是那个时候。可是,那时自己根本还不认识区楚环啊!而且,也不记得曾有人给他们照过相,怎么会……她迷惑地晃了晃脑袋,难道,他早就注意自己了?还是……望着花霖霖甜美欢快的笑容,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白皙冰冷的手指颤抖着翻过照片,只见背后写着:
第一次遇见我的爱人,茫茫人海中,最美丽的一张脸。
苏沁颓然跌坐在地上。“最美丽的一张脸,最美丽的……”她喃喃自语,照片如同折断了翅膀的飞蛾,竭力在空中划过半个圈,摇摇晃晃坠落下来。
地板上,花霖霖依旧绽放出妩媚的笑脸,静静望向自己,好似嘲弄着她多年来的无知。
难怪他将照片如此珍藏,难怪他死也不肯让我知道。最美丽的那张脸若不是自己,那就只有……一想到这里,苏沁只觉得满嘴苦涩,剧烈的心痛瞬间在全身蔓延开来。
花霖霖,花霖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你!她对着照片默默喊叫,泪水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亏我从小到大那么信任你,亏你还来提醒我管好自己的丈夫,怎么突然间,一切都颠倒了呢?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落到地面,渗进地板的缝隙。苏沁真希望自己也能找到这样一条缝隙,好让受伤的身体整个儿躲在里面,再也不要出来。
我最好的朋友,我最爱的男人。她痛苦地捧住脸,将薄薄的嘴唇咬到出血,真不愿相信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忽然想起了黎书泽,此时的悲痛与失望比起两年前他离开的那天还要大。只因黎书泽的离开是无从选择,而区楚环此刻虽在身边,却背着她选择了另一个女人。
往日那些简单美好的片断如同风中飘落的枝叶,片片划过眼前,纷纷绕绕将天地裹在其间,破碎的间隙中仿佛又出现了花霖霖孩童般天真妩媚的笑脸……“苏沁,苏沁,我漂亮吗?”花霖霖牵着她的手,可爱地撒娇。
“霖霖,为什么你总是笑?为什么你总是那样开心?”
“因为我是最美丽的,我要让全世界的男人都爱上我!”洁白细腻的沙滩上,她娇笑着转圈,孩子气地踢掉拖鞋,对着海风无忧无虑地肆意喊叫。
苏沁静静跟在后面,挽着头发看她。她们是不同的,但都漂亮得几近完美。她一直都羡慕她,羡慕她能任性胡闹,没有烦恼,羡慕她头顶那一片总是蔚蓝色的天空。但是,她从不怀疑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霖霖,霖霖,为什么你总爱我叫你霖霖?”
“因为那好像铃铛的声音,我是一只会笑的铃铛,‘叮当——叮当——’发出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呵呵……你要真是铃铛,我整天都把你挂在腰间。”
“为什么?”
“好让你时刻提醒我们是快乐的。”
“……”
苏沁艰难地伸出手,颤动的指尖对准相片上的花霖霖,悲苦的笑声也一并流淌出来:“呵呵……‘叮当——叮当’。我早该想到,你就是那只挂在腰间的铃铛,一只会笑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