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二十九年。
腊月。
这一年顾家协同二皇子起兵造反。
也同是这一年, 煜帝薨天,朝代更迭。
而此时。
顾府。
顾许山看着暗探送到手中的条子, 他死死的捂着胸口轻咳一声后, 那苍老又拉耸的眼皮子下头划过冰冷的光。
半晌, 他那苍老如破布的声音幽幽道:“这是确定活不成了?”
那探子点了点头后便退了下去。
这时候。
这顾家府中格外阴冷幽暗的书房里头, 顾相顾许山慢悠悠的起身走到了一旁的百宝架上, 抽出一本破旧不堪的话本子一般的古书。
只见他用那苍老的手指, 小心翼翼的翻开其中一页, 而后慢悠悠的读了起来:“大梁的三代帝王, 他们在器物上,总喜欢善琏的湖笔,喜欢徽州的徽墨,喜欢宣州的宣纸,喜欢歙州的歙砚。”
读到这处, 那顾相突然间阴冷的笑了起来:“既然喜欢, 那自然是本相爷不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六十年的准备,终于!这是萧家江山结束的时候!”
顾相看着手中那本册子他低低的笑出声来。
然而下一秒, 这个年过古稀的老相爷, 他突然举起手中的册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口中怒骂道:“废物!废物没有用的废物!明明十年前里头所写的内容几乎通通都能对的上,但是这十年之后写的是什么胡言乱语!”
那东西正巧被顾相顾许山给丢在了那火盆子上头。
看着那上头正在渐渐燃烧的小册子, 顾许山又一时心疼不忍,正要蹲下身子把那册子给捡起来呢。
却是这个时候。
外头一个仆人进来, 神色慌忙道:“老太爷,二皇子来了,就在外头候着您呢!”
顾许山一愣。
他突然怒骂道:“他疯了不成,在这种关键时候出来,不是说好了,等曹一城手下的暗卫就位后,我们再行动吗?”
然而。
却是这个时候。
顾许山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那二皇子已经匆匆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
只见这时候的二皇子,他那浑身上下的神情看着是愈发的阴冷,而那身形呢,明明才二十出头的人,看着却是身形佝偻肤色苍白,那脸上一看之下竟然还涂着厚重的脂粉。
整人人竟然也是显得愈发的妖艳怪异。
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顾许山的神情先是一愣,而后又像是突然回味过来,或者是想起什么故人一般。
他突然的面色大变,指着二皇子道:“蠢货!你这时候来作何?你别忘了那上头的人还没死呢!”
然而二皇子那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他竟然无所谓道:“等他死?等他死后这位置还会是我的?你别忘了如今我那其他的皇兄都已经在他床前候着了,唯独除了我!”
这般说着。
那二皇子似乎气不过一般,他抬手便掀翻了一旁的书架,神情暴虐道:“本殿下当初就不应该听信你这老东西的鬼话!都是你这个老东西祸害的!”
这个人!
黑心了一辈子的顾许山,这时间除了二皇子母子,他就从未有在一个热身上付出那深的感情,当年拿庶女顾氏进宫分明就是他早早就安排好的事。
毕竟是这一辈子最疼爱,但是又偏偏不能娶,给他当了一辈子外室所生的儿,进宫后手段高明肚子也是争气的一举得男。
便是如今的二皇子。
但是这顾许山怎么也想不到,偏偏的就是这一对母子,却是成了他必败的□□。
二人在书房争执半晌。
顾许山终于忍不住一巴掌便扇在了二皇子脸上,极怒道:“你这个蠢货!不思进取的蠢货!整天胭脂水粉的,你还不如去当个不值钱的公主算了!”
听得顾许山的话。
那二皇子却又是疯狂的大笑起来:“本殿下蠢货?你这个老东西,当年不是那顾氏为了得到你的注意,日日给我化妆,给我穿女人的衣服,打扮成你所想看的样子?怎么的,你从我身上那看个贱女人的影子还不够么?如今用完了嫌我是蠢货了?”
原来。
这二皇子会有这般怪异阴冷的性子,那是因为那顾氏在二皇子小的时候,为了用他来讨好顾许山,每每总会再私下见面的时候,把二皇子做女装打扮。
于是这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二皇子这般的性子。
此时。
书房混乱,外头顾府中也是闹哄哄的。
顾许山却是面色一变,就匆匆往外头去了。
原来是那早早就联系好的曹一城却是临时倒戈。
于是,这造反之事便是急转直下。
那顾相带着叛军出府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未走到皇宫南门呢,便被魏珩一剑砍下了头颅。
这个霸占的三代朝堂的,三朝重臣,便就是以这般极惨的姿势,死不瞑目。
一眼的。
顾许山都死了,那魏珩恨之入骨的二皇子,当然最终结局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于是。
京城里头。
威望最重的顾家便这本倒下。
直接家眷全部暗中死于天牢之中,剩下的一下仆从亲属的,也是流放千里之外,永世不得归京,更是顾族中所有的子孙都不能入朝为官。
至于那些个嫁出去的女儿。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
然而却是一样,宫中为妃的顾家女们,也是一条跟着流放。
当着这其中难免有意外。
比如那顾家名义上嫡出三姑娘顾嫣。
本该来说,她一不是宾妃,二又是有夫家,若是夫家是个好的自然是能逃过一劫的。
但是偏偏的这个女人得罪的人不是别人,而这这京城里出了名的黑心肝魏珩!
于是这顾嫣,她并是不被下大狱。
而是在天牢里头剩下林顾之的嫡长子后,便一直休书后,被贬为官窑中的姐儿。
玉臂千人枕,玉\体千人骑,那日日夜夜的不得休息,接的也是最下等的活儿。
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十年后。
嘉禾三十九年,同样也是深冬,大雪飞扬。
那十年之后。
顾嫣年老色衰。
在如今的在看来,那算得上舒适的,伺候男人的活儿,已经轮不到她了。
她在窑子里做的确实最低等的脏活累活。
却是这一日。
她看着自己被懂得已经生了暗疮的手,何曾几时她也是府中娇养长大的姑娘,十指纤纤不沾汤水,那院子里伺候的仆从也是几十上百。
当时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她既然以庶女的命,得了嫡女的福气。
哪怕她便要世间最好的一切。
于是她想成为顾家最娇宠的女人,想嫁给这京城里头最为英俊的男人,高高在上,让京中所有的贵女羡慕。
及笄时,用手段抢了妹妹的婚事,嫁人后,却还是日日想着去那看不得也得不到的男人。
心思阴暗,更是心肠歹毒。
以为只要那个挡道的女人死了,她便能拥有这一切。
她想着想着,到了顾家下大狱,到了她生下孩子后被夫家休弃,到了后来堂堂贵女却是做起了最低贱的活儿。
直到如今。
顾嫣低头看着身下堆积如山的碗筷,在看着那盆子里带着冰渣的冷水,她咬咬牙,正要抬手浸泡下去。
然而外头却是一声吆喝:“让让,让让……说你呢!老妇人,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你挡了我家夫人的道了!”
老妇人?
叫的是她?
她如今才三十出头的女人,怎么就变成了老妇人!
顾嫣咬牙抬头,然而对上的却是一辆华贵的马车。
那马车上头正是京中有名的大族,林家,承恩侯府的标志。
当年大房被下大狱后,那大房嫡子林顾之却是大义灭亲,包了这承恩侯府的名头。
因为当年有功,等帝王等候后,便直接封他为承恩侯。
顾嫣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东西。
然后那看见那马车上头的车帘子被掀开了一角。
里头坐着的是两个人,看着那面相似乎的妇人和她的嫡子。
然而!
顾嫣看着那那车里头的妇人却是狠狠一愣!
妇人?
前头的车夫是叫她夫人吧!
这个熟悉又陌生,但是就算化成灰顾嫣也不会忘记的女人,顾嫣记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顾嫣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彩环,后头她虐打着丫鬟出气,被林顾之撞了个正着,那丫鬟似乎被林顾之赌气之下收做房中做了姨娘!
只是不是个低贱的下人么!
怎么的就变成了夫人!
那……
那女人怀中那个看着十岁出头的孩子!
难道是?
这一刻,顾嫣的神情突然彻底的疯狂起来,她脑子还未跳出这个想法,身体已经大胆的行动起来。
更是对着马车尖叫道:“停下!给我停下!彩环!彩环你这个贱人!贱人,你还我儿子,我可是你主子!贱人!”
大街上回荡着顾嫣的怒吼,然而那马车却是飞一般的速度从这街道上打马而过。
那顾嫣她如今作为贱籍,她这一辈子是出不了官窑的这条花街的。
路上的人,看着她那疯狂动作,不时的对着她指指点点道:“这个女婆子,莫不是个疯子不成?呵~那胆子可真是大,竟然能对着承恩侯府的马车嚣张!”
“竟然对着那马车里的贵夫人说自己是主子,她不会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
渐渐的那议论声,下一瞬间又变成了深深的感慨。
“听说那承恩侯府上的林大人的嫡妻,在十年前便难产而亡了。”
“可不是么,那林大人倒是个痴情的,都十年了也不见他娶个继室,反而是纳了一个本分的丫鬟为妾,整个院子里就那彩环姨娘一人。”
“呵!如今都当家做主了,下头的伺候的谁不是叫她一声夫人。”
接着另一个声音又道:“那彩环姨娘也不是个好命的么,前头的夫人好端端的难产死了就算了,这偏偏的还留下一个嫡子给她,这从小便养在身边的嫡子,那日后长大成人后不把她给当成那亲生母亲尊敬!”
……
前头那讨论的声音渐渐远去。
顾嫣听得只觉得双耳嗡嗡嗡的响,里头似乎有千千万万只蜜蜂在飞舞一般。
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一顿碗筷,泛着油光的水面,夹杂着冰凌子。
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不说。
然而那个曾经被她百般折磨的女人,如今却是睡着她的夫君,养着她的嫡子,日后儿孙孝敬的依旧还是彩环那个贱人……
顾嫣不甘心呐。
但是她不甘心又能如何。
也是……
这就是老天爷对于她无恶不作的报复吧。
前半生潇洒,前半生富贵,前半生歹毒。
后半生却是人间地狱,终了一生。
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顾嫣,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