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子里头静悄悄的, 外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的大雪,这雪已经足足落了小半月了, 也不知究竟要落到何时。
屋子里头烧了暖融融的地龙, 里头的各个偏僻的角落处更是放了上好的银霜炭, 就怕里头的人冻着。
而屋子外头, 那些个穿着厚厚冬衣的丫鬟婆子, 她们轻手轻脚的忙进忙去。
此时每个人眼中都是担忧, 而且主屋里头就算是隔着屏风, 她们也能感受到里头那格外紧张的气氛。
姑娘家的闺房本就是精致小巧, 这一下子里头多了这么多人,倒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老太太扶着万妈妈的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三夫人李氏则是强撑着,半靠在三老爷林承志的身上,眼中神色也是发紧, 却又是不敢表现出来, 只能死死的盯在此时正在诊治的御医那只苍老的手。
而在另一旁。
姑娘家挂着层层叠叠纱幔的床榻前。
那打头的老御医拧着他那花白的眉头, 闭着眼睛,细细的诊治着床榻上女孩的脉象。
突然的, 那老御医神色闪了闪。
他的眸光却是不动声色的, 看向了那立于一旁,一身玄衣面上面无表情的魏家世子爷魏珩。
魏珩那张面目表情的脸上,突然他眉头微微一挑, 眉目如刀回眸看向那为首的老御医。
只见下一瞬间,老御医对上魏珩的眸光, 只见他那花白的胡子一颤,抖着唇瓣战战兢兢道:“这脉象……”
这半晌。
那老御医也只说了三个字。
后头他便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勇气,而是便摇了摇头抬眼看向老太太道:“依老朽看,林三姑娘这病还是精细着养着吧,冬日难熬,总归精细点熬过去便也就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熬过来这头,那后头就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一旁扶着万妈妈手的老太太似乎听懂了老御医的话中之意,她感激的朝着那御医点了点头,暗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
这次为首的御医并不知之前府上极为亲近的钟家老侯爷。
而是自从钟家老爷子自从五年前与贵妃娘娘出京,从太医院退下之后。
候着那御医里头,若是单论辈分与医术,自然便是此时为林娇婉把脉的这位头发发白的老御医了,虽如今与钟家嫡次子为正副院判,但是那张医术确是有目共睹的。
这时候,既然帝王派下来的最为厉害的御医都这般说了,那自然的剩下的人那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也就都没有细心诊断了。
等那太医院里来的七八个御医,一个个的为林娇婉诊治过后,便都是不约而同的同情的朝着老太太摇摇头,便一个个拿了药箱准备回去复命。
等人走后,老太太与三夫人李氏几乎都是同时松了一大口气。
而下一秒,那李氏更是脚下一软,若是没有三老爷在身后扶着,恐怕那是站也站不稳的。
老太太则是一边扶着万妈妈的手,一边紧紧的拉着林娇婉的手,眼眶通红的看着林娇婉哽咽道:“我的心肝肉哟,真的苦了我的心肝了。”
老太太说着便一把搂住林娇婉,她那压抑多时的情绪,这时候倒是一下子全部都发泄出来了。
老太太这一哭,便是哭了许久。
等后头声音渐渐弱下去后,本就大病一场的老太太,更是精神不济的昏睡过去。
这一下子屋里的人更是手忙脚乱,等众人安置好老太太后,便发现本应是守在林娇婉身前寸步不离的魏珩,这时候却是不知何时离去了。
而在侯府的另一边。
以太医院老御医为首的一群人,此时正往承恩侯府外头匆匆离去。
而那魏珩这时候,倒是不知何时走在了那老御医的身旁。
那老御医仿佛早就知道魏珩会跟上去一般。
他倒是丝毫不见半点惊讶,那拉耸的有些苍老的眼皮子微微一掀,看着魏珩道:“老朽这是回宫复命,不知世子爷可是要一道?”
魏珩看着那镇定自若的老御医,他眉头微微一挑,那极薄的嘴角一抿道:“晚辈前头才去了宫中,这会子便不去了,倒是辛苦张院判大人,如今晚辈便前来一送。”
魏珩这一声自称晚辈的称呼,倒是让那为首的张院判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这回,那张院判倒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魏珩一番。
过了许久后,那张院判才看着魏珩道:“你这魏家小子倒是个能屈能伸。”
魏珩对此不置一词,而已格外有深意一笑。
这时候,二人也刚好便在那为首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魏珩更是自抬手打了车帘子,把那张院判给扶着上了马车。
等那张院判上了马车后,魏珩自己便也一掀衣袍跳了上去。
至于后头剩下的那些个御医。
此时。
空旷的马车里头,那张院判坐在一处,魏珩坐在另一处。
对于那张院判前头的话,这时候魏珩倒是邪气一笑。
他那清冷到分不出任何情绪的眸色,微微一闪看着张院判道:“我若是不能够能屈能伸,恐怕当年便早早的死在了我那继母手里头,还轮得到如今的潇洒自在?”
那头发发白的张院判,对于魏珩的话他倒是没有反驳。
反而是极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这个小子倒也是个执念深的,那林家三姑娘恐怕就是当年赛龙舟那日的小姑娘吧?当年我还只是个跟在我家师身旁的小御医呢,没想到这一转眼,我倒是老成了这副样子了。”
听得老御医提及当年的事,魏珩眸光闪了闪,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年那个,娇娇软软还带着奶香的小女娃娃。
魏珩不自觉的,嘴角带起了一丝丝的笑意。
下一秒钟,他又紧紧的看着张院判道:“可不是么,你看看那姑娘被我养得多好,多精细,不是全京城都在传言她是个短命的么?如今你也看得了,本世子爷护着的那娇娇,是不是就是个长命百岁有福份的。”
然而魏珩这话,那张院判却是不接的。
他抬手点了点身前的那个小方几子,那小方几子上放了一张方子。
许久后,那张院判指了指那方子,看着魏珩道:“世子爷此言差矣,依照老朽看,林娇婉姑娘这身子骨虚弱并不见得是个有福气的,若是好好养着的话,兴许能安稳活过及笄,若是养得不精细点,日后的事难说。”
听得张院判那一本正经胡说的话。
这时候魏珩却是满意的笑了。
他看着张院判的方向突然起身,恭恭敬敬对着那御医行了一个晚辈礼。
介于成熟男人与少年间的声音,此时带着淡淡的威压道:“此行便是辛苦您了,日后有什么需要用到晚辈的,自当是晚辈今日欠您一个人情。”
那张院判却是摇了摇头:“我们这些个老东西,年纪大了玩不动,是你们这些个年轻小子的天下,你要谢的话便谢谢钟家吧,若是没钟家老御医带着我,我这辈子能有这般福分?”
说到这里那张院判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不过说到厉害,钟家朝颜那丫头倒是深得我师尊的衣钵,我也只是跟着家师学了点皮毛,若不然,恐怕也是如后头那些个蠢货一般,一点也察觉不出来的。”
原来这位看着头发发白,看着已经极为年老的张院判,他却是钟老御医的学生。
这其中的做法也难怪。
虽然魏珩早就知道这张御医与钟家的渊源,但是依旧要亲自确认后,他才能安心。
于是魏珩起身拉开马车车窗的帘子,正准备离去。
那张院判却是拿了那张方子递给魏珩,突然的看着魏珩道:“你明之我与钟家的关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确认一番?”
魏珩却是眉目一冷。
这时候也不掩饰了,而是看着那张院判道:“确保万无一失。”
听得魏珩的话,张院判心头一冷:“若是有失呢?”
“有失?”
魏珩冷笑:“你觉得死人能说得出什么?那鬼话活人能听得懂么?”
说完这话后,那马车上头的帘子却是如被风吹开了一般。
而里头的魏珩,却是瞬间消失不见。
然而,那马车里头坐着的张院判。
他却是觉得被那外头那突如其来的寒风一吹,只觉得身后背脊发凉。
却是不知何时在这大冬天里头,身后冒了一背的冷汗。
……
大梁皇宫。
御书房里头。
此时那里头静悄悄的。
别说外头走路的声音了,就连那些个站在角落里头当摆设的宫侍,这时候那更是恨不得自己连呼吸声都没有,那才是更好。
御书房的最里头,大梁帝王萧煜坐在龙座后头。
只见他眉眼沉沉,眼神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跪在身前不远处那一群宫中御医。
半晌,帝王才沉沉的开口问道:“可的真的确认了?”
那以张院判为首的御医赶紧低头道:“臣不才,那林家三姑娘的身子确实是虚弱不堪,以老臣们的医术确实是无力回天。至于用药的话,恐怕那三姑娘虚弱的身子骨那是药都承受不住的。”
听得这话。
那帝王的眼神却是微微一松,而后又更是深深一紧。
又过了半晌他再次问道:“确定无救,只能精细的养着?”
下头的各位御医此时倒是读不懂帝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但是想到之前的脉象,众人却又是纷纷摇了摇头:“皇上,那林家姑娘的弱症那是打从娘胎里便带出来的,别的不说,就凭着那一出生便克死生母的命数,娇娇软软能活到现在,那已经是上头老太太护在心窝子里头养着了,就那般的身子骨臣的确是束手无策。”
既然无救,又确定是个没有福分的。
于是帝王摆了摆手,他那皱起的眉头渐渐的松了下来:“你们退下吧,既然是个没福分的那便算了。”
虽然下头的人搞不懂,为何帝王要对一个病秧子那般上心,但是依旧还是极有眼神的退了下去。
等众人退下后。
安静的御书房里头,这时候突然出现一道悄无声息的身影。
那帝王萧煜也没有任何惊讶,而是看着恭敬跪在下头的人道:“前头的事确定了。”
那一身黑衣的暗卫,此时倒是点了点头:“回陛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那诊断确定没问题,那么这事儿便可以先放一放。
于是帝王神色一闪,继续看着黑衣蒙面人道;“那二皇子的事如何?”
那黑衣人的神色愈发的恭敬了:“回陛下,数十日前二皇子从承恩侯府出来后,的确是被魏珩的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后头便被丢在了街角。”
“后来属下查到,后头关押二皇子的小倌馆,那里头是大长公主的人。”
魏珩?
大长公主?
那屋中不自觉踱步的一身明黄色衣服的男人,此时脚步一顿,只见他口中不住的把这两个名字放在口中叨念。
其中那阴晴不定的神情却是转变数次。
这次二皇子出事,其中有魏珩的手段,他早就猜到了。
毕竟以魏珩平日里那性子,他那二子又是那般个下作东西,既然盯上了林家的三姑娘。
如果魏珩真的是没有任何动作的话,那才叫奇怪,更是让人防不胜防,难以安心。
这如今魏珩有动作,那才叫帝王暗中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魏珩还是他可以掌控的。
毕竟那二皇子子,前头对林家那个病秧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早就得了宫中暗卫的线报。
既然这个姑娘是与魏珩定过亲的,以魏珩那行事风格,若是不打二皇子出气一顿,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帝王怎么也没想到,那一顿之后却是整个人消失得无隐无踪十多日。
怎么!
如今这里头竟然还有大长公主的手段。
可是那个女人,何时有这般通天的手段了?
帝王面色一沉,看着下头欲言又止的暗卫道:“关大长公主何事?”
那暗卫浑身一抖。
但是依旧战战兢兢道:“因为前头二皇子把大长公主养的面首给绑了,最后不放人救算了,更是把人给玩死了,后头大长公主记恨心头,便……便在数十日前,乘机把二皇子被魏珩打后,就叫人把他给丢到了小倌馆里头去!”
“啪!”这是砚台砸在地上的声音。
那帝王直接拍桌而起:“荒唐!!!”
这可不是就是荒唐么!
长姐行事嚣张,不守妇道也就算了,却是没想到自己所出的二儿子也是那般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今丢了他的脸面就算了。
这留下的烂摊子,却还是要他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