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半弯月牙隐进层层乌云中, 那层层叠叠的缝隙里头露出点点清冷的寒光。
大老爷林鸿德依旧笔直跪在大房门前,一半身子隐进黑暗里头, 一半身子如幽灵一半立在清冷的月光下。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那张斯文俊秀的脸此刻却是阴沉得几乎能滴得出水来。
这大房院子里本该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 此时都弯着身瑟瑟发抖的躲进了阴暗不显眼的角落里头。
林鸿德听着老太太那渐渐走远去的脚步声, 他死死的咬着后牙槽, 袖中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紧发出咔咔的关节响声, 只觉得此时浑身都是屈辱与不甘。
在他看来凭什么三房得尽好处就算了, 老太太更是处处维护, 他如今可是站着嫡子的名头。
前头不过才传出一句自家夫人被三姑娘气得滑胎的话头,这不过是一点儿不利于三房的风声,老太太竟然就不顾大半夜的冲冲赶来,赶来也就算了,还特地请了御医过来打他的脸面!
这明摆着就是不相信他!
大老爷他越想心头越冷, 心胸里头郁积的怨念便越大, 脑海里更是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当年那个女人所说得话, 这就是他心里头的一根刺,拔不掉不说, 还得咬着牙死死的摁下去。
待到外头的脚步声远去后, 他才深深吸口气把眼眸中那如萃了毒般的冷光压下去,撑着身子缓缓的从地上起来。
沉着脸便往外头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
等人走远后,院子里那几个战战兢兢缩在一旁丫鬟婆子这时才悄悄的松了一大口气。
殊不知还不等她们那口气松完, 院子外头便突然走进来数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看着那身形竟全部都是成年男子,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捂住院子里丫鬟婆子的口鼻后,便把人给悄无声息的拖了出去。
……
魏珩就在不远处的房檐上冷眼看着下头的这一幕。
当那些训练有数的黑衣人出现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冷若有所思的看着大老爷林鸿德离开的方向,那些训练有素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承恩侯府的侍卫,也更不可能是下属。
那些人是谁?
魏珩眉眼一沉,猫着腰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这一夜过得极快。
转眼间便天亮了。
福寿堂里。
老太太靠在外间的软榻上,这一夜之间她一下子似乎苍老了十岁不止,眼皮拉耸着如一尊佛相般坐在那处,悄无声息得可怕。
万妈妈正从外头进来。
她看着似乎也熬了一夜,眼下青黑神情疲惫,就连平日里梳得整齐妥帖的发髻此时都微微有些松散。
深深叹口气,万妈妈紧了紧手上拎着的食盒缓步走到老太太身前道:“奴婢在外头小厨房里头给您熬了软烂的粳米莲子粥,清新补肺您不如吃点?”
老太太摆了摆手手道:“我哪能吃得下,那孽障真的是要气死我才会安心,把自己媳妇打的落了胎,竟然想着用那龌龊的手段想着嫁祸到婉姐儿身上去?他是想活生生逼死我吗?”
万妈妈紧了紧手上的食盒,心中深深一叹。
莫要看着这侯府里平日其乐融融的一片,虽然三老爷远在边城不能回来孝顺,但是那嫡出的大老爷和庶出的二老爷看着都是一个孝顺的。
但是谁能想得到看似一生顺畅子孙满堂的老太太,她竟然和嫡亲的大儿子有着这样深的隔阂呢。
别说的嫡亲的儿子了,这大老爷平日的孝顺底下,待三老爷还不如待那庶出的二老爷好。
再加上老太太这些年来为他默默的不知付出了多少。
但是呢!
大老爷不念在心里头就算了,还偏偏的以怨报德,更是把自己嫡亲的弟弟逼得去了边陲之地近乎十年不曾归家。
就连当年婉姐儿出生百天后,但老爷回来办完嫡妻的丧事后便又匆匆赶了回去,
想着这些往事,万妈妈抿了抿嘴角。
那嘴角因为用力过度皱起了深深的褶子,似乎每一条褶子都在表达着极度的不满。
万妈妈快速走到老太太身前轻声道:“您好歹吃一点,熬了一夜未睡,这会子奴婢伺候您吃点东西再去屋里头歇着”
说到这,万妈妈的声音又顿了顿道:“您就算是不为了自己的身子,老太太您也为您的婉姐儿好好看看,再过些时候便是她的及笄了,您准备了整整一年,难道要最后病着连您最疼爱的婉姐儿的及笄礼都出席不了?。”
听到及笄礼几个字。
老太太那如同一滩死水般的眼眸子才动了动,浑浊里头渐渐的泛出清明。
她抬起苍老的指节指了指一旁的黄花梨木小方几子:“便放在这儿吧。”
“哎!”万妈妈极快的应了一声,赶紧打开食盒把里头的吃食一一拿了出来。
菜色不过是一些极为常见的清粥小菜,最后再配上一碟子酱菜。
老太太看着桌上的吃食目光闪了闪,看着万妈妈问道:“今日怎么准备得这般的朴素,这倒是不像你往日的风格?”
万妈妈打了一小碗炖得软烂的粳米莲子粥轻轻的推到老太太身前:“奴婢想着您日日吃那些想必也是腻了口味的,不如就给您换个口味您也能多吃几口。”
老太太端着万妈妈推过来的瓷碗,她眼眸微微波动,这些东西是老侯爷生前爱吃的。
她一生得了两个嫡子,夭折了一个嫡女。
那个从小养在祖母身旁的嫡子处处精贵,那是从来吃不得这些粗糙的吃食,反而是那些年养在她和老侯爷身旁的嫡次子,从小便在边陲长大,莫说粗茶淡饭了。
那年嘉峪关被困数月时,还不足五岁的他就连草根都啃过。
想着这些,老太太前头还有些妥协的目光渐渐的变得狠厉起来。
她就着酱菜喝了几口粥后,眸色淡淡的看着万妈妈开口道:“万芳你去一旁的小书房里头拿些笔墨纸砚来,我想着我家三郎也是该回来享福的时候了,总不能好处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东西占尽了。”
当场万妈妈心头一跳,知道老太太这回是真的要下定决心了。
……
不一会儿这信件写好后,便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了出去。
这会子,老太太吃了半碗软烂的粳米莲子粥,整个人那是真的疲惫了下来,在万妈妈的伺候下就直接去了一旁的碧纱橱里安置了。
等天色大亮日上三竿时。
万妈妈轻手轻脚的走到里头,看了看时辰后小心翼翼的把寝居里头的林娇婉给叫醒。
迷迷糊糊中林娇婉似乎听得万妈妈的声音。
待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后。
接着一个温热的帕子伴着万妈妈清晰的声音,已经轻轻的盖在她的脸颊上:“姑娘如今就快用午膳了,您再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老奴便自作主张把您给叫醒。”
“无碍的,倒是辛苦妈妈了,祖母可在花厅里头?”林娇婉就着万妈妈手上的力道擦完脸后,终于渐渐的醒过神来。她真着眼睛往四周看去并没有看到老太太的身影。
万妈妈的表情霎时间一僵:“老太太觉浅,前头早早的便醒来了,如今用了早膳去碧纱橱里头休息呢。”
看着万妈妈那极力掩饰的表情,以及老太太超出平日里的生活作息,林娇婉当下心头一跳,隐隐觉得她一睡似乎错过了府中什么大事。
压下心头的猜测,待梳洗妥当后,林娇婉便急急的往碧纱橱那处走去。
待走进了,看清了里头沉沉睡着的人后,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渐渐的安下心来。
在碧纱橱旁站了半晌,林娇婉转身看了眼身后面色略带焦急的万妈妈,但是她并未多问什么,而是压下心头的疑惑起身便往走去。
待到出了福寿堂的院子后,院子外站了许久面带焦急的剪春和折夏两人赶紧匆匆迎了上来。
林娇婉一看来人便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往日我便是在贵妃娘娘屋里头睡着你们也定是在外头守着的?今日你们就算要躲懒,也不该这般的明目张胆了去?”
“姑娘。”
剪春深吸一口气看着林娇婉急忙解释道:“并不是我们躲懒,而是万妈妈在里头拦着不让我们进去。”
“不让你们进去?可是发生了何事?”
剪春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她才对着林娇婉轻声耳语道:“姑娘,听说昨天半夜里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突然没了,后来老太太带着丫鬟婆子冲冲往大房的院子里赶去了。”
“没了?”林娇婉一惊,心头闪过无数种想法。
她直直的望向剪春问道:“你可打听出来怎么没的?”
剪春推了推身旁的折夏。
折夏深吸一口看着林娇婉道:“奴婢想了法子打听,打算奇怪的是,今日大房就像是铁通一般,老太太过去之后的任何消息便打听不出来了!”
折夏话音一顿,小心翼翼的看着林娇婉继续道:“但是那半夜里的事,奴婢听说了风声说,大房……大房说昨日在花庭里受了气,回去没多久后便见了红,后头叫了郎中过来诊治,那孩子依旧没保住!”
林娇婉听得折夏的话,她眼中冷光一闪而过,毫不犹豫转身便往老太太的福寿堂走去。
福寿堂里头才把林娇婉给送出去的万妈妈才松了口气,之后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看见那平日里看着娇娇软软和和气气的三姐儿眼中带着冷光又走了回来。
当下万妈妈心里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外头的消息她以为一时半会的三姐儿是察觉不到的,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出去还不到一会儿功夫呢!
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万妈妈僵着身子看着从外头一只脚跨进来的林娇婉,她慌乱到就连脸上疲惫异常的神情都来不及掩饰好。
林娇婉看着万妈妈突然微微一笑,软着声音问道:“万妈妈您似乎是有什么话忘了告诉我了,我想着定是万妈妈一宿未睡定是糊涂了,我便又亲自回来问妈妈一次,万妈妈您定是要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姑娘!”
万妈妈压着声音惊叫一声:“姑娘您就莫要为难老奴了,也不过是什么大事,您如今回来了好好休息便是,老太太说了,晚间叫您过来陪她一同用膳呢。”
“这是我祖母不让妈妈说?”林娇婉看着万妈妈的表情一针见血的问道。
万妈妈浑身颤抖,依旧死死咬着唇瓣就是不开口。
于是!
林娇婉跨进去里头的脚顿时一收,她自顾自道:“既然万妈妈您不愿意说,不过这也没关系,听说这事儿是在大房发生的,我直接过去问大夫人便是,想来大夫人是有许多话要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