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三十七年中旬……”说到这里魏珩的声音一顿, 就这样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在林娇婉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皆是沉沉的痛意, 那戛然而止的声音仿佛是被谁掐着脖子一般, 本该往下说的话就这样突然的失去了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极其轻微, 低沉而压抑的呜咽声, 如困斗的幼兽般无助。
在床上躺着依旧装睡的林娇婉听得那声带着无尽痛苦的悄然呜咽声, 她整颗心疼得都揪了起来。
薄薄的夏被中藏着的手死死的握着, 后牙槽更是咬得死死的, 整个身子几乎不受控制的抖成了筛子。
但是令林娇婉最为悲哀的是她却是连睁眼望向魏珩的勇气都没有。
至于魏珩那句戛然而止的‘嘉禾三十七年中旬……’。
嘉禾三十七年中旬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根本就不知道,因为她如魏珩所说的那般死于嘉和三十七年年初,赵家后院沉塘而死。
然后再次睁眼便是儿时的闺房,恍若大梦一场。
后来她死了,那么魏珩呢?
前世的魏珩, 他活了多少岁?
他可否娶妻生子?
可否儿孙满堂?
可否……还记得她?
林娇婉的脑海中划过各种各样关于魏珩的问题, 突然她心中莫名的浮现出一股带着烦躁的苦涩。
重来一世, 这个本该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魏家世子爷,前世在她的印象中两个根本是几乎未曾交集的人, 今生却是偏偏的就对她这个病秧子恨不得拿命去宠着。
眼前摆着的事实这已经不需要太多的答案。
她想, 魏珩后来一定未曾娶妻生子吧,一定也无法儿孙满堂。
或许后来到死,魏珩应该都是念着她的吧。
只是她从未想过前世这个赫赫有名的杀人魔王, 臭名昭彰的大煞星,怎么的会惦记上她?
她前世根本就是躲着魏珩都来不及, 哪里还会自己一头撞上去?
如今想来,曾经她以为的上天眷顾。
这一世她拒了赵家的婚约,嘉峪关没有失守他父亲没有负伤出事,祖母身体健康和贵妃娘娘之间的关系也未曾再次恶化。
这一切顺当得曾经让林娇婉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但是她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上天眷顾,分明是有人走在了命运的最前端为她负重前行腥风血雨,更是不曾有一丝的抱怨。
林娇婉感受着身旁魏珩身上那温暖灼人的体温,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正打算鼓起所有的勇气睁开眼睛的时候。
那个前一秒还匍匐在她耳旁压抑着气息的魏珩,他却是突然站起身来。
衣袖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轻轻喷涌在她的鼻尖,接着如夏风般轻柔的在她额间落下一个灼热的吻,最后抬手摸了摸林娇婉那娇软的发心。
林娇婉只觉得身旁的位置一空,那道令她安心的冷冽气息一下子便离她而去了。
就像一股子捉摸不透的空气,她如今虽然念着想着,但似乎怎么也无法紧紧的抓在手中。
魏珩起身往外走的速度很快,他几乎是有些踉跄的跑出林娇婉的闺房,外头眩目的阳光刺得他的眼睛一黑差点就站不稳身子向外头摔去。
幸好这个时候不知何时过来的四皇子萧温漓,在魏珩的身后轻轻扶了他一把。
“大哥。”四皇子萧温漓推着轮椅到魏珩的身前,他那双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发的温润如玉的眼眸里头难得带了紧张的神色看着魏珩。
魏珩捂着胸口轻咳一声,抬手拍了拍萧温漓道:“我身上这点伤不碍事的,你莫要和钟二她多嘴,省得等会子钟二那个男人婆又转身告诉我家娇娇了。”
四皇子萧温漓依旧温润的眼眸中带上了浅浅的笑意,他大哥护着他家小嫂嫂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后头编排他大哥的不好,他大哥也根本就不会在意那一点儿名声。
但是这天上地下的谁也别想在后头说一声他家小嫂嫂的不好,凡是说了小嫂嫂一星半点的不好那便是触碰了他大哥的逆鳞,他大哥可是会找人拼命的。
萧温漓撑着双手把轮椅向前滚了滚,然后他抬手坚定的握住魏珩那只前头捂着嘴咳嗽的手,更是不容拒绝的把魏珩的手指掰开。
果然,那带着薄茧但是依旧修长好看的手掌心里带着点点的血迹,那红色几乎刺痛了萧温漓的双眼。
萧温漓有些心疼的直接拿了自己的衣袖把魏珩手中的血迹给擦得干干净净。
他还不忘一边擦着一边数落道:“大哥你记得嘱咐母亲莫要熬夜看画本子,记得提醒我要日日泡药,记得我家嫂嫂每一样喜欢的东西,可是大哥你怎么就偏偏不为自己着想一下。”
魏珩无所谓的勾了勾嘴角:“不过是一些不打紧的小事而已,这舒心的日子也没几日了,过不久就要回京去了。”
魏珩拍了拍萧温漓说道:“不过回去之前,我们得把这赤都郡城再整治一番才好,否则这五年的布置可不是前功尽弃了。”
轮椅上,萧温漓嘴角勾起一丝几乎和一模一样的冷笑。
如今十三岁的少年郎眉目温润如玉,比起魏珩那张扬又热烈的绝世美色,萧温漓反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儒雅。
偏偏的就此时这样脸上带上了一抹如魏珩一般邪肆的笑容,他扯着嘴角的冷笑对着魏珩道:“大哥不如我们就在走之前把赤都郡城的势力给连根拔起?”
魏珩眼中冷光一闪而过,他看着萧温漓道温和道:“如今你羽翼还未丰满,贸然出手过于打眼了,曹一城得留着,这人极其愚忠,要是他被弄下去了,这赤都郡城迟早要乱!虽然曹一城是顾相的学生,但是他这边陲之地的安稳他的确是功不可没!”
接着魏珩的话音一顿接道:“但是以那曹夫人的性子我就不信她和那詹氏不会再次闹上门来,不然今日伤了我家娇娇的事,我就不是折了曹家姑娘的手脚那般简单了,而是一定要了她的命去!”
说道这里魏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嗜血杀意。
萧温漓看着他自家大哥那一副谁要动我娇娇我就弄死谁的样子,萧温漓不说十分羡慕了,简直是一百分羡慕。
但是想到刚刚收到了一些消息,萧温漓又赶紧严肃了神色道:“我听说皇后那可是派来两个得力的嬷嬷同她的懿旨一同送到归德伯府上,也不知道是宫中那边听了什么风吹草动,正想把母妃真的逼了剃了头发永远的留在寺庙里头!”
四皇子萧温漓再怎么成熟那毕竟也只是一个是十三岁的少年,他的神情中还是微微透着一丝忧虑的。
魏珩亲昵的拍了拍他这个蠢弟弟的脑袋,嗤笑一声道:“要是真的来了你放心便是,既然那两个嬷嬷想把我们母亲剃了头发出家,那么要不然我们就成全她的好意,把两个嬷嬷送去出家了便是。”
四皇子萧温漓听了瞬间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
于是他很是崇拜的看着自己大哥,眼中只有纯粹的尊敬与佩服丝毫没有任何嫉妒。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魏珩也把刚刚在他家小娇贵的闺房中扰乱的思绪给平复了下来,于是他顺手推着四皇子的轮椅便往外头走去。
四皇子眼中的隐隐的兴奋,因为自他十二岁之后他家大哥再也未曾这般推过他了。
对于久违的这种手足间的亲密,萧温漓是极其享受的,因为在宫中他虽然兄弟姐妹众多,但是一个个的都是表里不一的样子,根本就没有丝毫的亲情可言。
不说别的,五年前就连那才刚刚启蒙上学堂的六皇子都知道要算计人了。
魏珩看着四皇子看他的眼神,又带上了满眼小星星的蠢样,他也只得顺手把四皇子的轮椅给推到了他家小娇贵的院子外头。
然后魏珩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道:“去找你钟家姐姐玩去吧,莫在我这里头碍眼。”
四皇子萧温漓突然有些委屈的看向魏珩道:“大哥你都把我推到这外头了!你就不顺便把我推回去?”
魏珩眉梢一挑看着四皇子道:“我就没想过要推你出去,我只不过是觉得你在我家娇娇的院子里头听墙角看着十分碍眼罢了,若不是看着你身子不好,我早就把你丢出去了!”
对于自己亲大哥口中这毫不掩饰的斩钉截铁的嫌弃,萧温漓嘴角的笑意直接僵在了脸上,他怨念的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有些委屈巴巴的推着轮子便要打算离开了。
魏珩看着萧温漓这一副难得委屈巴巴如他儿时养得那只小黄狗的样子,魏珩他终于良心发现一般软了语气道:“去找你钟家姐姐吧,她前头已经答应了等会子回宫里后,便当你身边的医女照顾你!”
瞬间,萧温漓眼中一亮,看也不看魏珩一眼,身下的轮椅转的飞快的往钟朝颜院子的方向过去了。
魏珩看着四皇子那终于有了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他弯了弯嘴角脚下的步子一拐直接往林娇婉院子里头的小厨房处走去。
小厨房里头弥漫着阵阵的苦涩的安神汤的味道,一个小丫鬟正坐在炉子前认认真真的熬着药。
魏珩轻咳一声。
那小丫鬟往后一看,一看来人是魏珩她吓得都白了脸色,于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小丫鬟赶紧扑通一下对着魏珩跪了下去。
毕竟在小丫鬟的心里头,如今连那位尊贵的娇主子身旁最得脸的四位姐姐都被这魏世子爷给罚了,如今还在院子里头的烈日下跪着呢。
她这一个小丫鬟,那不是世子爷抬抬手就能把她给捏死么,于是小丫鬟想也不想就对着魏珩跪了下去。
魏珩无语的摸了摸鼻子然后抬手把小丫鬟给赶了出去。
于是那小丫鬟赶紧如蒙大赦的滚了出去。
如今林娇婉身旁的那几个最贴心最会伺候人的丫鬟,通通都被魏珩给狠狠的罚了。所以魏珩也只好自己来小厨房亲自把他家小娇贵要喝的药给端过去。
当魏珩端着汤药悄无声息的推门进去的时候,那床榻上的人正背对着他缩成一团,薄薄的夏被盖在身上,更是把林娇婉那愈发玲珑有致的曲线给勾勒出来了。
魏珩端着手中的汤药先放在一旁的檀木小八仙桌上,等着放凉。
不想他才放了药碗转身便听见姑娘家那抽抽搭搭的哽咽声,这小娇娘似乎一个人在偷偷摸摸的哭泣呢。
霎时间魏珩的心中一软,抬手便轻轻的放在林娇婉的额间,哑着声音叫道:“娇娇?”
林娇婉的哭声一顿身子一颤,转而就僵住了。
她把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了,小小的脑袋紧紧的埋在薄薄的夏被里头。
“娇娇……”魏珩又对着林娇婉叫了一声,然后放在林娇婉额间的手,轻轻的往她的眼睑处抹去,果然一手湿润的水汽,看着样子似乎哭了有一阵子了。
林娇婉感受着眼睑上那只干燥有力,常年提刀杀人带着薄茧的手掌心,她不自主的晃了晃脑袋想要躲开魏珩的手,却不想她怎么缩那只手依旧是牢牢的黏在她的眼睑上。
无可奈何,于是林娇婉对着平日里一定守在屋子外间的丫鬟叫道:“剪春”
“……”
半晌。
闺房内依旧是死静,没有任何声音。
林娇婉眉头一皱,心中一下子隐隐担忧起来,她又对着外头加大了声音叫道:“戏冬?”
“折夏?”
“……”
“斩秋?”
“……”
同样的也是没有任何的回音。
林娇婉一下子愣住。
绝对不应该这样子的,平日里再怎么忙那铁定有两个贴身丫鬟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旁的。
这一下。
林娇婉心中突然泛起丝丝不好的预感,她抬手一把死死的抓着着魏珩放在她眼睑上的手掌心,轻轻一用力那只手便顺从的任由她扯了下来。
林娇婉就着魏珩手上的力气,她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前头还哭得红肿的双眸,这眼中一下子又急出了滚烫的泪水,那灼人的水珠就像是烙铁的铁水一般落在魏珩的手背上,几乎要把他的手背烫出洞来。
林娇婉嘴唇泛白,眼眸深处是无法言喻的惊慌,她紧紧的盯着魏珩焦急道:“魏珩!我的丫鬟呢?你把我的丫鬟怎么了?”
魏珩最见不得的是属于他一人的娇娇那副为其他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魏珩突然对着林娇婉勾唇邪魅一笑道:“当然是,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