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镇国公终于平息了怒意走出余氏的院子的时候。
外头的天已经微微明亮, 伴着渐渐淡去的夜色以及还未隐去的星辰,在这依旧寒凉的春日里, 他一人倒是显得格外的孤寂。
镇国公对着冷清的空气深深一叹。
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往日里那双不威自怒的眼眸里此时却是带着淡淡的怀念与悔恨。
晚间魏珩的话, 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刺刀。
毫不犹豫的往他心窝子里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捅去, 那是非得要他鲜血淋漓的恨意, 和那恨不得要了他命的怨念!
对!
那是怨更是恨!
恨不得他去死的恨!
当年要不是他心软, 害的魏珩生母肚子里那个几乎成了形的孩子意外滑胎, 那个曾经眼里心里都是他的女人也不会以命相逼, 要和他和离出府。
也不会有了后来,怨念之下硬是孤身一人嫁入帝王的深宫内苑,成了那所谓名动京城的妖妇林氏。
“绾绾……”镇国公脚步一顿,对着空气似乎在喃喃自语。
然而下一瞬间。
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脚步不停的直接往老太太崔氏的院子里去了。
老太太崔氏的院子里。
气了一个晚上的老太太, 终于在休息了一个时辰候后醒来了。
醒来了便睡不着, 老太太想着晚间的事情。
她越想越气。
因为被自己一向孝顺, 也最听自己话的嫡亲儿子给气得回了自己院子里,如今想来老太太越发觉得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
此时她正摔打着屋子物件儿解气呢。
不想老太太正把手上的青花百福如意瓶摆件, 狠狠的往外头丢去。
那物件儿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了外头才一步踏进来的镇国公魏昇的靴子上, ‘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想必镇国公靴子里的脚,肯定是当场便被砸肿了。
但是魏昇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昂首阔步的往老太太身前走去。
老太太当下一愣。
愤恨的掐着一旁丫鬟的胳膊死死的拧着道:“你们这是作死呢!国公爷过来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要是伤到了国公爷我叫你们都去死!”
大怒之下的老太太也不在国公爷面前扮慈祥了, 逮着丫鬟的手臂就狠狠的拧着。
终于。
看不过眼的镇国公几步走到老太太身前,拧着眉问道:“母亲这是做什么?外头里的下人不过是我不想打扰到母亲, 才不让她们通报的,这关屋里的丫鬟什么事呢?”
“不过是几个物件儿,母亲不顺心尽管砸了便是,儿子再给母亲弄新的!”
“但是母亲要是觉得今日晚间,儿子让您失了面子,您有什么怒气尽管往儿子身上撒便是,你和一个无辜的丫鬟计较什么?”
镇国公看着老太太,他神情有些严肃的说道。
老太太被镇国公这么一说,心中的怒火更盛。
她当下就甩了身旁丫鬟狠狠的一耳光,声音狠辣道:“不过是一个伺候的丫鬟,打便是打了,怎么了,国公爷是被这狐狸媚子迷了眼睛不成?为了一个丫鬟来责问你母亲?”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镇国公魏昇一向知道老太太那胡搅蛮缠的本事,没想到这年纪大了这脾气倒是越发的怪异。
他看着跪在地板上战战兢兢的丫鬟,垂着的眼眸不经意间一瞧,他倒是一愣,这眉眼……。
魏昇袖中握着的拳头死死的握紧。
他突然对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道:“还不给我滚出去!既然伺候得不妥当,在这碍眼做什么?”
丫鬟先是对着镇国公带着怒意的话一愣,然后又瞬间转过神来。
“是。”她赶紧的狠狠磕了磕头,手脚麻利的退了下去。
老太太当场便又摔了一个物件儿,指着魏昇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真为了护着一个下贱的丫鬟便要跟我作对!前头那贱妇留下来的野种你还没给我处理干净呢!”
“你倒是说说那个煞星你到底是要如何处理的!”
“你媳妇肚子里那好不容易怀上的可是我的金孙!他那个贱人的种把我的金孙给弄没了,你难道还要护着他不成?”
“你看看他那秉性,留下来迟早就是个祸害!他今日可以把自己继母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明日是不是就能把老婆子我也给弄死了?”
镇国公看着自己那神情癫狂语句毒辣的母亲,他的眼神更冷了。
这些年了,日日对着她孝顺。
但是老太太从来就没有体贴过他,渐渐的镇国公心里头压抑的那些情绪愈发涌动得厉害了。
他眉眼清冷的看着老太太如实道:“余氏肚子里那孩子既然没了那就没了吧,刚刚前头大夫说了,余氏伤了身子,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一个嫡子了。”
“您还不如养好了身体,再拿些精力看着下头的孙女好好的教养,日后嫁出去也能给你挣一个好名声。”
“不能生!”
老太太先是一愣,然后惊叫道:“既然不能生,那就赶紧休了再娶过一个能生的!你还这般年轻,身子骨又好,还怕娶不到好的,生不出嫡子?”
对于老太太这般狠毒的话,镇国公的心中更冷了。
他拧着眉头看向老太太:“母亲,原谅儿子不能听从母亲您的要求。这余氏,儿子是不会休的,既然嫡妻不能生,那日后下头的姨娘多生几个,您让人好好养着也是一样的。”
“至于嫡子,您就当儿子福缘浅薄,这辈子也只能有魏珩这一跟独苗苗作为嫡子了,那两个余氏肚子里出来的嫡女,儿子也会叫人请了宫里头教习规矩的嬷嬷好好教养,母亲就不用担心了!”
“魏昇!你……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成?”
“什么叫做这辈子福缘浅薄只能有魏珩这么一个嫡子!哼!说句难听的,谁知道那个妖妇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明日你就把余氏给休弃了,等明年开春,我再找了由头给你相看个好的!”
“既然不能生,难道就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家的庶妹,就能占着我这府里头国公夫人的位置?呸!想都别想!”老太太一声嫌弃,眼中是满满的讽刺!
但是!
镇国公就看了老太太一眼,讽刺的接道:“母亲还真别说。”
“当初要不是你就是因为她是皇后娘家的庶妹,逼着儿子娶的,如今还真是因为她是皇后娘娘家的庶妹那是万万休弃不得的,除非母亲亲自去跟皇后娘娘说去,要是皇后娘娘同意了,儿子也无话可说。”
不说老太太到底有没有胆量去找皇后娘娘。
就算是老太太真的去找了,皇后娘娘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毕竟这个庶妹,可是她想费尽心思和手段才好不容易塞进来的人。
老太太被魏昇的话怼得一愣。
她气得眼眶都是红的:“魏昇!你这是翻了天不成?你要逼我去死?”
这回国公爷魏昇倒是真的不为所动了。
他袖中的手死死的握住,口中语气越发的寒凉冰冷:“母亲要真是把如今这件事闹到外头,儿子也是无话可说的。”
“明日下朝后,儿子便向陛下请辞,至于魏珩做的那事儿,儿子也会向陛下说明!母亲既然不待见魏珩这唯一的嫡孙儿,那明日儿子便求了陛下的同意,早早的把他丢到军营里去历练!”
“等哪日里母亲想通了,儿子再把人给接回来,这般眼不见为净,想必母亲一定会满意的!”
老太太一愣,当场便破口大骂。
而这回。
魏昇却是看也不看老太太的一眼,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外头走去。
在就快走出老太太院子的时候。
他步子一顿。
看着跪在他身前的那个刚刚在老太太屋子里,被老太太折磨的丫鬟。
魏昇眉头一皱,就这样静静的站了半晌后,突然对着空气一叹道:“你……起来,跟我走。”
那丫鬟当即一喜。
“是,奴婢遵命!”
屋子里头。
老太太看着魏昇远去的背影,不一会儿又听得外头来说,她的亲生子真的把刚刚那丫鬟给收到自己院子里去了。
!!!
这是存心要气死她么?
当场。
老太太眼前一黑,生生的被气晕过去。
当魏珩披星戴月赶回止闲居的院子里头的时候。
林娇婉已经皱着小眉头,窝在他的床榻上,裹着锦被把自己给妥妥当当的包成了一个小圆圈,安安稳稳的坐着睡着了。
当即。
魏珩本一直涌在心间的滔天怒意与怨念,就这样子被睡着的林娇婉给莫名其妙的抹平了。
他趁着姑娘熟睡,抬手轻轻摸了摸姑娘家那舒展安心的眉眼。
魏珩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低头在林娇婉那娇嫩的脸颊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啪嗒’一声,在这格外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魏珩俯身。
轻手轻脚的把小姑娘抱在怀中,吃了一小半的装着松子仁的罐子给拿开,然后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娇软的人儿,再次用披风轻轻裹紧,推开床榻旁的窗户。
他就这样轻手轻脚抱着林娇婉给溜了出去。
清晨。
非常豪华的大马车上。
林娇婉睡得迷瞪瞪的,她的眼睛被外头的阳光一刺才睁开一条缝呢,她就迷迷糊糊的呢喃道:“渴……水……”
然后一只漂亮得不似人间物的手,优雅的端着一盏子温热的蜂蜜水,轻轻的送到了林娇婉的嘴边。
林娇婉就着那手,喝了几口蜜水后,她终于醒过神来了。
当下,林娇婉摸着身下似乎在微微晃动的床榻,然后她往上抬眼一瞧,吓得恨不得当场昏厥过去:“贵……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