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厢房里静悄悄,丫鬟进出端着各式物件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十分地轻,闺房绣帐高挂起,陆玉音在镜前闭着眼,任由萍姑和杜鹃装扮。

尾指抹过娥眉,再在眼尾描一点桃红,杜鹃俯身画完,身子往后倾,歪着脑袋左右看。

“磨蹭什么?”萍姑在后方整理衣饰系带。

杜鹃纳闷:“不是不是,同样的妆,跟上回怎么……”

萍姑脸一板,叱道:“你又在嘀咕什么,想偷懒是不是?”

杜鹃不敢再说话,陆玉音忽然开口道:“萍姑,你再念叨,我耳朵都要疼了。”

萍姑应了声“是”。

杜鹃继续上妆,心中感激刚才她的解释,安慰地想,肯定是陆姑娘大病初愈的原因,同样的妆,上次另一位侍女姐姐给陆姑娘画了,眉梢都透着冷意,美如画中仙子不敢让人接近,今天一画,怎么感觉气质变了些,姑娘眼眸流转间另有一种灵气艳丽,不媚俗,又让人觉得惊艳。

“小姐,到时间了,公子已在等候。”

“走罢。”

府外停了两辆马车,顾景桢早就在马车里等候。春山宴男女分席,今年设在依山而建的一座风雅茶楼,楼内满园芳草,取自然之意,流觞曲水,应酬茶水,高雅风趣。

陆玉音有些忐忑地上了车,反复确认过萍姑把琴谱带了,心才稍定。

车程漫长,陆玉音闭眼养神,个把时辰后,马车变得有些颠簸,想来是进了山路,不久后,就听到身旁数辆马车擦肩而过,很快就在开阔平坦处停了。

顾景桢驶向另一楼间的雅阁茶间,陆玉音则在花宴处停下。

下来一看,翠楼生辉,朱门碧瓦,花墙弄影,回字形长廊下已经有许多盛装相聚嬉戏的少女,云鬓香粉,巧笑嫣然,十分养眼。

“陆姑娘到!”

众人咋一听了先是诧异,这么古怪的通报是哪个笨小厮报错么?

下一瞬便反应过来,新入翰林院的顾公子春风得意,前些日子被抄家的参知政事有个女儿与他结亲,现下这事还没掰扯清楚,惹得多少京城少女芳心大乱,心急如焚,只等每天听到消息说顾公子解了婚约,自家好上门探口风提亲去。

数张年轻美丽的面庞望来,心中皆是惊诧:未听说宴会单独送帖子邀请,那便是顾公子带她来的——居然还没弃了她!

亲眼见过陆熙仪的人不多,但都知道她的才色双绝的名声,一朝凤凰落难,各自只有暗暗奚落嘲讽的心思,寻常没遇上就罢,毫无表现就当是给了面子,一旦她以罪臣之女出现,人人心里只暗道她不知天高地厚。

无权无势的罪臣之女,攀上了京城最风光最有前途的公子。

想到这一点,多少远高于她家世的贵族女孩们面色皆是难看。

陆玉音被那些眼睛看得心中紧张,在这种注视下也催生出愤怒出来,她嘴角的微笑即不疏离,也不显得过分客套,曼步下了台阶,目不斜视走进去,扫了一圈,决定去往二楼上的茶座临窗观望。

每走一步,两侧少女皆是好奇望着她,有的以扇掩面,充满探究,有的当即起身离开,不愿跟她接触一分,唯一一个微微点头示意的,是一位脸微圆的少妇。

这次宴席有位诰命夫人坐镇,有人偷偷传报过去,宴会主人既没有如大家期望的那样下逐客令,也没有如对待寻常贵女般允许亲见寒暄,只往楼上送去一杯果酒,陆玉音饮了,不卑不亢,嘱托侍女代替传达请安问候。

刚坐定,一位少女“噔噔”上楼,气冲冲直奔陆玉音的隔间。

“陆熙仪!你居然还有脸出来!你……你这个狐狸精!”

王姝湘压低声音,左右看了没有相熟的人才敢小声叱骂,她在这春山宴正跟人聊得开心,一回头就看到陆玉音进来了,她当场就想把她赶出去。

才情有什么用,这样冷冰冰、毫无妇德、家族有罪的女子,嫁给哪个男子,男子都会倒霉,不能让她祸害顾哥哥!

陆玉音虽然一人磨杀时间,但不至于有跟人斗嘴的低级趣味。

“王小姐你看,那是老夫人赠我酒的人,才刚刚离去,你是要再大声些,想让她这个庄家知道有人闹事么?”

王姝湘被说中顾忌的事,不由后退两步,“你”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玉音心中厌烦,索性冷笑道说:“若觉得我跟你堂哥不般配,你大可以向你父亲提议求亲,上次我饶你,可王小姐没有胆量,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王姝湘听到这句就像吃火药一样爆炸开,“你以为我想再见到你?我巴不得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京城!要不是他们都在这儿,我才不会来!直接告诉你吧,这里根本不欢迎你!没有人会买你的东西!你只会让自己丢脸!”

王姝湘大骂一通,意识到已有人频频朝这边扭头好奇,她是个极其注重脸面的,继而狠狠瞪了陆玉音一眼,提起裙角,小跑着离开。

这场宴会无非就是一场交际聚会,在楼上待的人很少,人一走,陆玉音正好图个清静。

时辰一到,听着下面一件件珍宝被拉长念出的声音,回想王姝湘的发泄,虽有些无辜和烦躁,但“狐狸精”这词实在让她费解,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被这个词骂,陆玉音心中感慨,还有些疑惑王姝湘说的“他们”是谁,不过这并没有什么要紧,听到念到她的序号,陆玉音很快抛开杂念,等待其他人的反应。

“乙序第二十四,‘幽兰曲谱’。”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谁带来的,产生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失传多年了么?”

“嗤,算珍贵?她若拿出广陵散才有本事……”

“噫,她今年倒是低调……”

花宴上念到的每一件物品都会通传到隔壁席宴上,核桃雕成的饰品、珍贵鸟羽裘衣、北国而来的名贵花种……并非价值连城,但凭稀奇精巧,一有物品亮相,男女两席各自有一番趣味谈论,最后由感兴趣的人出价争下。

女方这边一片议论纷纷,有说起琴谱来历的,也有偷偷议论陆家近况的,谈及琴谱琴技,各有己见,议论许多,但没有一个人叫价,无非就是因为不敢与罪臣孤女有分毫沾染。

时间越来越长,有人心不在焉摇着扇子,有人讥笑出了声,谈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陆玉音看到那通传小厮跑回来后,摇了摇头,意味着男席上也尚未有人出价。

笑的最大声的便是王姝湘,她快人快语,幸灾乐祸:“‘春山宴’第一件砸手里的货就要诞生了么?”

与她同坐一旁的好友附和嬉笑道:“哎呦,那这也算能大大出名一次了!”

有人小声说句公道话:“东西不错,但是……唉,可惜、可惜……”

陆玉音坐于高处,好事者对着她所在窗户位置的方向指指点点,她将景象尽收眼底,心中为陆熙仪抱不平,还有丝自责——是她没本事完成内画瓶……

她深吸一口气,有种用手把耳朵捂住的冲动。

又是一阵嬉笑,讥讽笑声越来越大,连主座席位上的几位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

“老身出五十两。”

席上忽有一人开口,这价格是宴会拍卖的起步价,算是给陆玉音面子,由庄家收了也不显尴尬。

“我出百两。”

众人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位圆脸妇人出的价。

众人恍然大悟,这位是崔侍郎的夫人,她姑姑是出了名的琴痴,求份琴谱回去正常。

宴上拍卖之物几百两是常价,一百两不算辱没,甚至算是不错的价位。

一经拍下,人群堆里气息为之一泄,纷纷摇头轻笑,说陆熙仪好命、夸赞崔夫人心善的不在少数,愤然起身又被同伴拽回去的是王姝湘。

陆玉音不由望向那位崔夫人,仔细回忆了萍姑所说并未曾与之有交际,心中不由对她心生感激,寻思若有机会一定要与之结识。

正在一片乱哄哄之时,忽有个小厮匆匆奔来,气喘吁吁伸出两根手指,拦着席上主座将书匣递与崔夫人的举动。

“等、等……”

“等什么?别慌,慢慢说,两?还有两件要登薄进来?”

“二!”小厮累得满头汗,话都说不完整,“琴谱、有人要了,二百两!”

此言一出,人群爆发出一阵惊讶吁声。

他喘过气,大声重复:“有人要‘幽兰琴谱’,出价二百两!”

众人炸开锅开始议论,皆是迷茫惊讶神色。

“二百两?我的珊瑚树才只值一百二十两呢!”

“啊呀你的珊瑚只有蚕豆大,不过……这不又让她拔得前三的头筹了么!”

王姝湘最先喊道:“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愿意拍她的东西,你家主人搞错了吧,听清楚,这是乙序第二十四,‘幽兰曲谱’!”

那小厮一口断定,“没搞错,就是要陆姑娘的琴谱。”王姝湘盯着小厮不动了,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着想着,险些晕厥过去,一个歪倒,被人以为是醉酒扶了下去。

崔夫人本就想把那琴谱作为礼物赠与姑姑,好不容易挑中礼物,怎会轻易罢手,她追加道:“二百六十两!”

“二百七十!”

小厮对崔夫人摇头,崔夫人一愣,明白了对方已要定,无论是谁出价,对方都会多加一些。

崔夫人无奈,琴谱便被那小厮捧了去,所有人都恨不得伸长脖子跟着看,到底是谁高价买下了琴谱?难道是顾景桢?

人群里瞬间一阵嗡嗡议论,这次前三价格中必有陆熙仪的物品,心中皆是一阵微妙古怪感觉,说不出的酸和妒,纷纷抬头昂起脖子找楼上正主在哪儿。

“安静!好了!下一件!”

……

陆玉音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心砰砰跳得厉害,总算没让宝物辱没。

她也好奇到底是谁买下了琴谱,一路往外走去都在猜想,心底里,有个期待的名字隐约浮现。

下了楼一转角,余光瞥见忽然有个身形高大的俊朗男子冲了过来,焦急脸上看到陆玉音后立刻转为慌乱,眼睛直愣愣盯着她走不动道,结结巴巴殷勤说:“陆小姐,宴会玩得还、呃,好?”

陆玉音心道不妙,这该不会是陆熙仪的追求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