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梅园第一天热热闹闹整顿一番,第二日萍姑就更加严厉对待众人,称主子旅途劳累,需要静养,让她们轻手轻脚地伺候,进门皆要通传。

鸣翠阁的大丫鬟流月带了顾景桢口信,说他回京后一时应酬繁忙,白日没时间探望,夜里回来得晚,让陆小姐好生休息。她带一位大夫同来,还带些供解闷的书画和玩意,见陆玉音兴趣缺缺,没坐多久,萍姑便把人送了出去。

梅园清扫整洁后,与以往风格不同,怪石枯草,嶙峋树枝下草地略显荒芜,霜后另有清冷美感。

流月出来时,道:“这样也好,等冬天红梅开了,在雪地里是最夺目显眼。”

这是无心之话,萍姑听了,眼中闪过一丝阴暗,把人送到游廊小门处,将手中小篮子塞过去。

“流月姑娘走一趟不容易,这是一点吃食,回去拿与妹子们分了吧。”

萍姑掀开点布罩缝,让流月一瞥,看清里面是马蹄糕点,这些稀松平常,不同的是篮子里另装一副象牙小箸,比一般筷子短,端头镶银,精美可爱,远超一般普通小礼物的价值。

流月推脱不开,接过篮子笑道:“我走这一趟算什么,陆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我辛苦,萍姑姑何须客气,这也不过是几步路。”

“几步路也并不容易,同一府上,咱们姑娘不喜欢出门,少往园子里走动,还怕公子见怪。”

“这是哪里话?少爷记挂,回来便交代我们小心伺候,若是姑娘身体好了来玩一玩,少爷心中也踏实。”

“当真?”萍姑眼睛一亮,“我们小姐还有些旅途后困乏的毛病,想准备去亲自感谢一路的照顾,现下秋日凉,她打算做雪梨汤,若是公子在,烦请小妹子你来说一声,咱们小姐也能尽一份心意,送一份到鸣翠苑去。”

一份汤罢了,若是想请人喝,直接让厨房做,何必非挑人在的时候亲自送去,醉翁之意不在酒。

流月掩嘴笑,“萍姑姑放心,若是爷白日里在,我肯定让人来说一声。”

萍姑眼神闪动,试探问道:“将要入冬,公子还住鸣翠阁?那地方过于阴凉……”

流月敷衍道:“不知会不会搬动,主子们的心思,咱们哪里知道呢?”

萍姑从她嘴里探不出是否有将陆玉音请进园的意思,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送走人,她将探听到的顾景桢饮食喜好说与陆玉音听。

陆玉音记下,卧在床上咳嗽两声,要坐起吩咐人。

萍姑把她按回去,劝道:“先睡吧,大夫重新开了药方,外面正煎药,晚些还要吃一 碗燕窝,小姐困了就别再起。”

陆玉音昨日多费了心神,晚上便觉乏累,这便要好一顿歇息,顾景桢让流月带了不少滋补药材来,听那大夫口气,以后还要长期调理,她记挂交代萍姑去办的事,可也知道自己身体还是要顾忌,歇息两三日后,有天早醒,出门在园子里走了一圈,陆玉音才觉得身体轻松不少。

梅树旁,陆玉音捻一根干瘦枯枝,轻抚树枝上花苞未冒头的微刺枝节。

这满园梅株,美则美矣,冷清得像是道观,一时住得下来,时间久了,她不确定自己能像陆熙仪那样有闲情趣味,耐得住寂寞。

“喵——”

隔着圆月型门扇,远处草丛边,人影绰约,几个丫鬟逗得猫喵喵直叫。

“握手”“坐下”等话隐约传了过来,蹲坐的白猫被她们手里的鱼干诱惑,听从指令抬起爪子,憨态可掬,惹得一阵轻笑。

陆玉音远远看着,萍姑整理好了她的斗篷,面色不好地看了那处一眼,愠怒道:“奴这就教训这群不安分的!”

白猫不认主的事还没人发现,可时间一长,雪绒跟梅园的人早已亲近,人们会忽然发觉疼爱猫的主子突然不接触猫,这事定会引起怀疑。

陆玉音冷着脸,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杜鹃低头不语,心里暗道倒霉,她们私下会学着小姐逗猫玩,这回被撞个正着,抬头偷偷瞥见萍姑板着脸去教训人,再一看已经要走远的小姐,忙跟了上去。

“杜鹃,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好了么?”

陆玉音对方才萍姑教训人的事不置可否,美艳脸上没了轻松微笑神色,显出冷淡威严,这足够让杜鹃害怕,更加谨慎小心服侍。

“回小姐,奴婢把川贝母跟银耳都准备好了,各半斤,都是上等成色。”

“很好。”

杜鹃有些好奇地跟着陆玉音去往厨房。

陆玉音活动活动手腕,心里对那些即将被浪费的食材和小丫鬟们道歉,若是以她自己本身的水平,做一碗梨水没什么难,可陆熙仪不曾下厨,甚至可能连油盐醋瓶都分不出来,一次就成功显然不太可能,也不够显得珍贵,那么便需要演一演了。

“小姐。”

厨房门口两个丫鬟垂手立着等她,陆玉音进门后做出好奇神色,走着看了一圈,指挥:“你们两个,雪梨削皮、去芯、切块,银耳和川贝母洗净泡发。”

陆玉音冷静吩咐,选了一座小炉,等火升起来,紧罩在身上的斗篷没沾一点灰尘,她屈尊纡贵敞开外袍,挽起袖子,在水池洗了手,亲自加水放料。

陆玉音站到一边,用雪白帕子仔细擦着手,仿佛那时世上最珍贵的艺术品,一眼都未曾看过她们,等擦干净,才有心思注意过来,“看看,好了没?”

雪白梨块水润多汁,银耳晶莹剔透,晃晃荡荡在水中转一圈,沉下去,咕噜噜冒出小泡,柴火气息干燥扑面,盖上盖子,滚水声嗡嗡轻响,听来倍让人有成就感。

小砂锅冒出白烟,小丫鬟扇风加柴,被吹得一脸灰,熏得流泪,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说了句:“小姐,这本就还未完全泡发好,水滚起来没多久……”

陆玉音冷冷道:“食谱上的做法还能有错?”

小丫鬟立刻噤声,另外两人也不敢说话,低头默默按她吩咐行事。

果不其然,经过她使唤安排,第一次银耳多了,水少,第二次雪梨下得早,煮得太烂……

倒了几锅,门外已经有人路过时悄悄窥探,到第四锅,陆玉音手都没伸,盛汤一类动作全是指挥完成,她看了新的一碗,汤水清亮,梨味清香,终于满意点头:“嗯,不错。”

陆玉音回房换了套衣衫,领着小心翼翼提着食篮的杜鹃,从回廊往后面内园子里去,远远瞧见一个小厮飞速跑到门口去开,过了假山锦鲤池,小厮避无可避,低头问好。

陆玉音没用正眼瞧他,脚步也不曾慢,全当看不见这个人,那小厮见她这反应,兀自把腰弯得更低。

以她现在处境来看,众人隐隐觉得顾景桢会解除婚约,她不曾来这园子一步,所以他们干脆偷偷把这连接两方的门虚虚关上,省得每日巡逻麻烦。

陆玉音一颗心越沉越深,这一路来,顾府下人行为规矩有礼,可眼中总有些惊诧之意,看来她若是再不露面,不用等到冬天,现在已经不把陆家姑娘放在眼里。

“陆姑娘来了!”

鸣翠阁幽静,后临一方小池,池边有大片竹林,幽风送来时,拂过池面微凉的风穿过竹林,引起清悦竹林风声,声音送到阁中书房的绿纱窗,窗下顾景桢常常伏案于此。

垂绿花墙前,流月带着位丫鬟远远迎来。

流月一身短袄翠绿裙,满面带笑,眼中闪烁真诚热情,亲自接过杜鹃手中的篮子,她仔细看了看陆玉音的脸色,说道:“陆姑娘快请,听萍姑姑说,上回带去的那药有用?现在有些风大,我让她们拿件氅衣来。”

流月扭头要唤人,陆玉音抬手一拦,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我身子才好,让人看到秋天就穿上氅子,指不定以为我病得怎么厉害,景桢哥哥给了灵丹妙药,也亏流月的辛苦,当然好得快。”

“好了就好!不枉公子对姑娘记挂,他在书房待了好长时间,书案上事情还多,两个时辰前吃了一餐,我们都不敢劝,这会儿要是知道姑娘的心意,公子准会高兴。”

过一座玉石桥,进了鸣翠阁的月洞门,庭中翠翠,碧色如盖,藤萝蔓草遍地,清流水渠隐从脚下空石板经过,镂空石板下锦鲤听得脚步声响,蓦然游到水中兰草丛里。

陆玉音早听萍姑姑描述过翠鸣阁景象,如今一瞧,心中还是仍有震动,这景虽妙,可简直像青山野地里的一样,除了庭院门廊,山石白墙一概不做装饰,庭中挂的书画两幅也是淡墨水画。

陆玉音一路无言,流月带着转弯进书苑,门口小丫鬟一见她们来,伶俐打起门帘,往里轻声高兴喊道:“难怪流月姐姐出去这么会儿,是陆姑娘来了。”

依次有人通报入传,流月招手让人把食篮里碗盅端出。

陆玉音抬步进去时,紫檀书案前的男人刚好起身。

一身月牙白缎绸衣,罩青白纱外袍,头上束乌青玉冠,再看他桌上,数摞书册高叠,几只毛笔架起,墨砚近空。

流月忙让人倒茶服侍,顾景桢颇为意外看了陆玉音一眼,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