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驯养

萧王子看出来,李执锐脚上的这双鞋不便宜。想到姥姥那么穷,却买了这么贵的一双鞋,他有点诧异。

李执锐抬脚,大大方方亮出自己的鞋,无奈说:“运动的话肯定得穿好鞋,不然我这双腿受不了。”不仅如此,她堪称全副武装,戴了全套的护腕护膝。这大大增强了说服力。

萧王子努力说服自己:虽然姥姥很穷,但是该花的钱还是要花,打篮球蹦蹦跳跳的很容易关节受伤,穿一双好鞋多正常啊。

只是,他对李执锐的家庭环境更好奇了。她从来没有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他对她一无所知。“姥姥,”萧王子问:“这个周末我能去你家玩吗?”

“我周末不在家。”李执锐说。

“哦。”

过了一会儿,李执锐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萧王子偏头看她,有些纳闷:“没什么事儿啊。”

过了一会儿,李执锐又问:“你要打篮球吗?”

萧王子摇着头:“不要。”

李执锐点点头,起身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哎?”萧王子没反应过来,可李执锐已经走了。他赶紧跟上,锲而不舍地说:“那我可以不在周末去呀。”

“等你放学天都黑了。”李执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和她的步态一样悠闲。

萧王子跟在后面说:“我不怕黑。”

李执锐笑出声来,转身说:“你可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萧王子一本正经说:“我又不值钱。”

他本来只是顺着李执锐的话往下说,可李执锐却意识到:他确实不值钱。或者说,这个年纪的男生确实不如女生值钱。

话又说回来,这个年纪的男生,能遇到的危险又能有多少?

萧王子不知道她想什么,但却知道李执锐不会答应了,只好换个策略,说:“那,那你送我回家怎么样?”

李执锐扬眉。

萧王子觉得有戏,眉飞色舞道:“我可以坐你的电动三轮车,我还从来没坐过这种车呢。它是烧电的吧?如果很费钱,我可以付给你钱,你再把我送回家。你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家吧?我可以请你吃晚饭!”

他眼巴巴看着李执锐,期待又小心地问:“你要来吗?”

李执锐刚要开口,萧王子飞快说:“来朋友家里玩不是很正常吗?”

话都被他说了,李执锐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说好。

萧王子满意地笑了,迫不及待地约在今天。只是李执锐的电动三轮车是货运型的,没有多余的座位,只有用来载货的车斗,就算萧王子拍着胸口说坐在里面没问题,可现在那儿全是灰尘,实在让人落不下屁股。

萧王子怏怏的,只能答应改天,而眼下,他又有些无聊了。见李执锐看书,也凑过去瞥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问:“《小王子》你看完了吗?”

李执锐早就看完了,只是她不想主动和萧王子提起。萧王子实在太喜欢这本书了,不适合一起讨论。可偏偏喜欢一本书,又必然喜欢拉着旁人一起讨论。于是知道李执锐看完了,萧王子便兴起了交流的念头,率先谈起自己最喜欢的段落。

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对那段经典的“驯养”理论印象深刻。

“虽然不知道驯养两个字究竟哪里好,但就是很有感觉,别的词都不能代替。”他说。

既然谈到这里,李执锐也不回避,直接说“我不喜欢这两个字。”

“为什么?”萧王子有种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的震惊和不解。

“阶级味儿太重了。”李执锐下意识用起自己熟悉的词汇说,皱着眉头不满地说:“什么叫驯养?说宠物还差不多。”

萧王子的声音大起来:“这只是两个人关系很好、产生感情的意思,又不是那种驯养!”

李执锐和颜悦色地问:“哪种驯养?”

萧王子说不出来。驯养这个词原本也只有一种含义,可他仍坚持道:“这只是文学修饰!你不觉得只有‘驯养’两个字才能够体现出那种深刻的含义吗?”

李执锐含笑:“不觉得。”她倒是觉得,有时候,分不清是用词经典成就了作品,还是作品经典以至于用词也成了经典。反正,大部分词句只要听上一百遍,再不通顺也能读出好感来,经典用词被说了一百遍“经典”,那它无疑就是经典的了。

可萧王子不服,涨红了脸说:“那又不是单方面的,是互相驯养,王子驯养了玫瑰,玫瑰也驯养了王子!她们还是平等的!”

李执锐倒觉得他面红耳赤地争论起来有些可爱了,撑着额角打趣道:“互相做奴隶就不是奴隶了?”

萧王子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眼圈泛红,却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半晌,丢下一句“反正我喜欢就够了”,扭头跑了。

李执锐忍不住摇头。啧,她这还没较真呢。真要较真起来,驯服还有程度区别、奴隶还有三六九等呢。同样是驯养,闹矛盾的时候,小王子可以环游世界,可玫瑰只能在原地等待,如果很幸运小王子及时回来了,那么她们会开始下一次循环,如果很不幸小王子没有及时回来,那么玫瑰的结局就是枯萎而死,而小王子大概会为此哭一场,然后继续他的旅行。

平等吗?当然平等啊,都是自由选择嘛。

当小王子成为主角,一切不合理都会变得理所当然,残酷的现实反而成为了经典的童话。从这个角度来说,《小王子》和她研究过的很多童话并没有什么不同。都不是写给女生的故事。

在这样的故事里,女性意味着爱情和守候,男性意味着探索与征服,偏偏又套上平等的外衣。最终小王子的回归,就好像“温柔乡是英雄冢”一样,英雄在外建功立业,回家软玉温香,还能感慨一句“女人是男人最终的归宿”,果然“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这样的文学修饰似乎就能够把爱情包装成互相驯养的模样,再感叹一句“她对他真的很重要啊”。

李执锐看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了。

她曾经有个梦想,希望长大后能有钱买好多好多的连环画,看个过瘾。可后来真的有钱有闲想要实现心愿时,却发现现实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梦想中的童年因为精神匮乏而变得梦幻,可试图寻找的时候才发现不过如此。

那么,在这些故事中成长的女生,该多让人心疼。

因为萧王子勾起的这个话题,李执锐想起了很多事情,看着手中没翻几页的新书,叹口气放下了,从旁边取出纸和画笔,重新画起来。

李执锐已经学会调整心情,很快投入到新的事情中去,可萧王子却因为这件事整天闷闷不乐,经过小卖部的时候赌气不打招呼,以为能表现出自己的不开心,结果李执锐根本没看见他。

更生气了。

回到家,萧王子就迫不及待地和妈妈说了这件事:我今天和人吵架了。

萧盛名问他怎么了。萧王子就把这件事和她说了。经过一天的纠结,他的思路已经清晰许多,说:“小王子一走了之确实不对,但那时候他也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对玫瑰的感情,然后他立刻就纠正错误,回去见她了。”萧王子皱起眉,又说:“玫瑰留在那里可能会死。但玫瑰本来也是不会动的,难道玫瑰不会动,这也要怪小王子吗?”

他看向萧盛名。

其实,和李执锐发生争执,只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讨厌而已,要说真的生气倒也没有,尤其是经过一天的思考,他已经平静下来,此时的心情倒是迷茫多过气恼了。

萧盛名静静地听完全程,过了一会儿,才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开口,只问了一个问题:“玫瑰为什么不会动?”

萧王子蒙住:“玫瑰本来就不会动啊。”

萧盛名又问:“那为什么小王子爱上的是不会动的玫瑰?”

萧王子被问迷糊了,嘟囔说:“这谁知道。”

“作者知道。”萧盛名说:“是作者让玫瑰不会动的。”

萧王子疑惑:“那作者为什么让玫瑰不会动?”

萧盛名笑笑,没有回答,只说:“你会喜欢小王子,这很正常,毕竟,”她开了个玩笑:“你也是小王子嘛。”眼看萧王子要炸毛,她说下去:“毕竟,作者只是在写小王子的故事。至于玫瑰,她也重要,因为她是小王子‘驯养的人’,或者像你说的,是‘驯养’小王子的人,至于其它的——你知道玫瑰是什么样的玫瑰吗?”

萧王子想了想,肯定地说:“她很娇纵任性!”

萧盛名提醒他:“那只是小王子说的。”

“啊,”萧王子忽然反应过来:“她没有出现过!”

“对。”萧盛名说:“我们知道小王子是怎样的人,但我们不了解玫瑰,玫瑰甚至是‘不存在的’,因为她只在小王子的口中出现,小王子说她是什么样的,她就是什么样的——这完完全全是小王子的故事。”

萧王子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

最后,萧盛名说:“和你吵架的那个人,她本意想说的只是这个而已——玫瑰是依靠小王子存在的,而小王子是独立存在的,所谓的‘互相驯养’从最开始就是不可能成立的。她大概……”她不太确定地说:“更想看到玫瑰的故事吧。”

萧王子被说服了,情不自禁地点头,意识到这一点,又不自然地停下,说:“可她又不和我说清楚。”

“你不是先跑了吗?”萧盛名无情地戳破真相。

萧王子不说话了。半晌,点点头。

萧盛名拍拍他后背:“去和她道个歉吧。”

萧王子立刻说:“不要。”

萧盛名没有再说。她不了解萧王子和那位朋友的关系,也不想过多干涉,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做到一半,就听到萧王子从卧室里出来,嘣嘣嘣地跑出去,嘴里喊着:“我去买点儿吃的!”

萧盛名心道:你买吃的还专门喊一嗓子做什么。

不知道萧王子吃了什么好吃的,第二天起得特别早。

守在校门口等开门的李执锐,就从他手中收到了一封华丽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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