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所包括的时代从洪武元年到崇祯十七年(1368—1644),三百年。《明史》的纂修时期是从顺治二年到乾隆四年(1645—1739),前后约共百年。因此在研究《明史》的时候,我们应当知道这书所记载的是从十四世纪后半期到十七世纪上半期的史事,它的纂修人的时代却属于十七、十八两个世纪。历史的目的是求真。纂修人所采录的当然是他们所认为真确无疑的史料。以此就《明史》的史料而论,所记载的是十四世纪到十七世纪的社会史料,同时却也表明了十七、十八两个世纪的人对于同一时代思想的态度。
从小说演进的历史来看,秦汉间属于神话与传说时代(今所见汉人小说皆属伪托),六朝则多言鬼神及志怪,唐宋产生传奇文,题材多取材于男女间情事及通常生活,宋人又喜言怪异,元明间有讲史起,明人又喜谈神魔及人情小说,清代则流行讽刺、人情、狭邪、侠义、公案、谴责小说。大抵由非人而至人,又由人而至非人,恰如波涛起伏,随时代而异其趋向。若就史书而论,则除记人类活动外,实亦兼收志怪、鬼神诸非人的记载。虽数量有多寡不同之别,以大旨论,则在史书中,人与非人的记载,两千年来实有平行的趋势。且两者每互纠而不可分。
先就非人的鬼神、志怪而论,自秦汉间到我们所叙述的时代,甚至一直到我们自己所处的时代实属同一信仰时期。这信仰是“天人合一”,天地一大宇宙,人身一小宇宙,天人互相感应,最好的人的能耐就是“能明天人之际”。稍后鬼神果报之说输入,又和天人合一说混杂,形成一种奇怪的非驴非马式的信仰。例如名人或恶人的出生,必和天上的星辰或神祇有关。《明史》卷一四一《景清传》:
一日早朝,(景)清衣绯怀刃入。先是日者奏异星赤色犯帝座甚急,成祖故疑清。及朝,清独着绯。命搜之,得所藏刃。
景清上应天上赤色异星,成祖则在天上亦有帝座。帝座下应人王,非人事所能挠,即所谓天命。卷二九九《周颠传》:
太祖将征友谅,问曰:“此行可乎?”对曰:“可。”曰:“彼已称帝,克之不亦难乎?”颠仰首示天,正容曰:“天上无他座。”
若不应天象,即使成了大事,登了宝座,也还是为鬼神所不容,卷三〇九《李自成传》:
自成谓真得天命,牛金星率贼众三表劝进,乃从之,令撰登极仪,诹吉日。及自成升御座,忽见白衣人长数丈,手剑怒视,座下龙爪鬣俱动,自成恐,亟下。铸金玺及永昌钱皆不就。
若名臣伟人则多为紫衣神降生,卷一八三《倪岳传》:
倪岳,上元人。父谦奉命祀北岳,母梦绯衣人入室,生岳,遂以为名。
卷二八三《薛瑄传》:
薛瑄,河津人。母齐梦一紫衣人谒见,已而生瑄。
或梦日而生,卷二八六《李梦阳传》:
李梦阳,庆阳人。母梦日堕怀而生,故名梦阳。
或梦星而生,卷三〇九《李自成传》:
李自成,米脂人。父守忠,无子,祷于华山,梦神告曰:“以破军星为若子。”已,生自成。
或梦神而生,卷三〇〇《李伟传》:
李伟,神宗生母李太后父也。儿时嬉里中,有羽士过之,惊语人曰:“此儿骨相,当位极人臣。”嘉靖中,伟梦空中五色彩辇,旌幢鼓吹导之下寝所,已而生太后。
在李太后未出生前,她的父亲尚是孩子的时候已具必生太后的贵相。
卷一九五《王守仁传》:
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梦神人自云中送儿下,因名云,五岁不能言。异人拊之,更名守仁,乃言。
无心中说破异征,便被罚做哑子,若不遇见异人,也许明朝后期的历史要换一个样子了。
韩文是文彦博转生,卷一八六本传:
生时父梦紫衣人抱送文彦博至于家,故名之曰文。
史可法则是文天祥转生,卷二七四本传:
祖应元举于乡,官黄州知府,有惠政。语其子从质曰:“我家必昌。”从质妻尹氏有身,梦文天祥入其舍,生可法,以孝闻。
其生平亦约略相似。名臣伟人不但在未生前即已注定,并且即使在死时也必表现有异征。如王恕、雍泰死时均有雷霆之声,卷一八二《王恕传》:
正德三年四月卒,年九十三。平居食啖兼人。卒之日少减,闭户独坐,忽有声若雷,白气弥漫,瞰之瞑矣。
卷一八六《雍泰传》:
谨诛,复官致仕。年八十卒。卒时榻下有声若霆者。
杨爵则因名属鸟类,其先祖杨震曾有一段大鸟的故事。故其死时亦有大鸟之异。卷二〇九《杨爵传》:
一日晨起,大鸟集于舍。爵曰:“伯起之祥至矣!”果三日而卒。
或则死后为神,卷一四〇《道同传》:
(同条朱亮祖不法事奏之)未至,亮祖先劾同讪傲无礼状,帝不知其由,遂使使诛同,会同奏亦至,帝悟,以为同职甚卑而敢斥言大臣不法事,其人骨鲠可用,复使使宥之,两使者同日抵番禺,后使者甫到,则同已死矣。县民悼惜之,或刻木为主,祀于家,卜之辄验,遂传同为神云。
卷一六一《周新传》:
(纪纲诬奏周新)后帝若见人绯衣立日中,曰“臣周新已为神,为陛下治奸贪吏”云。
若忠臣之死,则异征更多。小至蝇蚋,亦知此尸为忠臣而不敢近,且有烈风异云之异。卷二八九《孙燧传》:
燧生有异质,两目烁烁夜有光。死之日,天忽阴惨,烈风骤起,凡数日,城中民大恐,走收两(燧与许逵)尸,尸未变,黑云蔽之,蝇蚋无近者。
卷一四二《陈彦回传》:
张彦方龙泉人。应诏勤王,帅所部抵湖口被执,械至乐平斩之。枭其首谯楼,当暑月一蝇不集,经旬面如生,邑人窃葬之清白堂。
无知如犬虎,亦知对忠臣表敬意,卷二六三《朱之冯传》载野犬独不食其尸:
贼至城下,总兵王承允开门入之,讹言贼不杀人,且免徭赋,则举城哗然皆喜,结彩焚香以迎。左右欲拥之冯出走,之冯斥之,乃南向叩头草遗表劝帝收入心励士节,自缢而死。贼弃尸濠中,濠旁犬日食人尸,独之冯无损也。
卷二七九《严起恒传》记虎负其尸出水且为营葬:
孙可望将贺九仪怒,格杀起恒,投尸于江,时顺治八年二月也。起恒既死,尸流十余里,泊沙诸间,虎负之登崖,葬于山麓。
贺逢圣之死,且有神守其尸,卷二六四本传:
贼陷武昌,执逢圣,叱曰:“我朝廷大臣,若曹敢无礼!”贼麾使去,遂投墩子湖死也。贼来自夏,去以秋云。大吏望衍以祭,有神梦于湖之人,我守贺相殊苦,汝受而视之,有黑子在其左手,其征是。觉而异之,俟于湖,赫然而尸出,验之果是,盖沉之百有七十日,面如生,以冬十一月壬子殓,大吏挥泪而葬之。
黄观妻及颜容暄之死,均有血影石之异。卷一四三《黄观传》:
初,观妻投水时,呕血石上,成小影,阴雨则见,相传为大士像。僧舁至庵中,翁氏见梦曰:“我黄状元妻也。”比明,沃以水,影愈明,有愁惨状。后移至观祠,名翁夫人血影石,今尚存。
卷二九二《尹梦鳌传》:
凤阳知府颜容暄囚服匿于狱,释囚获之,容暄大骂,贼杖杀之,血浸石阶,宛如其像,涤之不灭,士民乃取石立家,建祠奉祀。
即忠臣所书墨迹,亦复显示灵异。卷二九五《王励精传》:
王励精官崇庆知州,十七年张献忠陷成都,州人惊窜。励精朝服北面拜,又西向拜父母。从容操笔书文天祥“成仁取义”四语于壁,登楼缚利刃柱间,而置火药楼下,危坐以俟,俄闻贼骑渡江,即命举火,火发,触刃贯胸而死。贼叹其忠,葬敛之。其墨迹久逾新,涤之不灭。后二十余年,州人建祀奉祀,祀甫毕,壁即颓,远近叹异。
忠臣之尸虽火亦不焚,卷二九二《王焘传》:
王焘官随州知州。十年正月大贼奄至,且守且战,相持二十余日,无大风雪,守者多散。焘知必败,入署整冠带自经,贼焚其署,火独不及焘死所,尸直立不仆,贼望见骇走。已,觅州印,得之焘所立尺土下。
凡事皆有前定,生固有所自来,即生平遭遇及死法皆早已注定,不能强求或避免。如陆完事败谪戍福建靖海卫,其戍所已早见于梦中,卷一八七本传:
初完尝梦至一山曰大武,及抵戍所,有山如其名,叹曰:“吾戍已久定,何所逃乎?”竟卒于戍所。
卷二九四《卢学古传》记朱士完之死节,已先见梦于其初举乡试时:
有朱士完者,潜江举人。乡试揭榜夕,梦墨帜堕其墓门,粉书“乱世忠臣”四字。至是贼破承天,长驱陷潜江,士完被执,械送襄阳,道由泗港,啮指血书己尽节处,遂自经。贼所过焚毁,士完所题壁独存。
关永杰亦同,卷二九三本传:
状貌奇伟,类世人所绘壮缪候像。崇祯四年会试入都,与侪辈游壮缪祠,有道士前曰:“昨梦神告,吾后人当有登第者,后且继我忠义,可语之。”永杰愕然颇自喜,已果登第,后官睢陈兵备佥事。陈州破,格杀数贼,身中贼刃而死。
人生不但完全被命定,无丝毫人的自由,而也在被祖宗的枯骨所束缚,人之所以为人,只在“听天由”。如卷二六二《汪乔年传》记李自成祖墓事:
初,汪乔年之抚陕西也,奉诏发自成先家。米脂令边大受,河间静海(按当作任丘,《任丘县志》边大受作边大绶)举人,健令也。诇得其族人为县吏者,掠之,言:“去县二百里曰李氏村,乱山中十六家环而葬,中其始祖也。相传,穴仙人所定,圹中铁灯檠,铁灯不灭李氏兴。”如其言发之,蝼蚁数石,火光荧荧然,斵棺,骨青黑,被体黄毛,脑后穴大如钱,赤蛇盘,三四寸,角而飞,高丈许,咋咋吞日光者六七,反而伏。乔年函其颅骨腊蛇以闻,焚其余,杂以秽,弃之。
人能穷天人之变,明天人之际,即能前知。因为人身即一小宇宙,天之风云雷雨,即人之咳喘喜怒,人可由表情而探知其内心及举动,天亦可由其表情以究其意向。即数百年后事亦可预知,卷三〇记诸葛亮预言张献忠之死:
成都东门外镇江桥回澜塔,万历中布政余一龙所修也。张献忠破蜀毁之,穿地取砖,得古碑,上有篆书云:“修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汉元兴元年,丞相诸葛孔明记。”清兵西征,献忠被射而死,时肃王为将。
程济预言燕兵叛变月日和祭碑除名,卷一四三《牛景先传》:
程济朝邑人,有道术。惠帝即位,济上书言某月日北方兵起,帝谓非所宜言,逮至将杀之。济大呼曰:“陛下幸囚臣,臣言不验,死未晚。”乃下之狱,已而燕兵起,释之。
徐州之捷,诸将树碑纪功,济一夜往祭,人莫测。后燕王过徐,见碑大怒,趣左右椎之,再椎,遽曰:“止,为我录文来。”已,按碑行诛,无得免者。而济名适在椎脱处。
刘基且能预知飞炮及否,趣太祖易船。卷一二八本传:
太祖自将救洪都,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一日数十接。太祖坐胡床督战,基侍侧,忽跃起大呼,趣太祖更舟,太祖仓卒徙别舸,坐未定,飞炮击旧所御舟立碎,友谅乘高见之大喜,而太祖舟更进,汉军皆失色。
周颠能预知风时,多著灵异,明太祖是一个佛门弟子,也替他写一篇《周颠仙传》来张扬其事。卷二九九本传:
太祖携之行,舟次安庆,无风,遣使问之,曰:“行则有风。”遂命牵舟进,须臾风大作,直抵小孤。
宇宙形成的元素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胜。如能明白这五个元素的生胜之理,也就可以决定未来的事和求得所需要的事。例如《刘基传》说:
时湖中相持三日未决,基请移军湖口扼之,以金木相犯日决胜,友谅走死。
大旱则决滞狱即可以致雨(同上):
大旱,请决滞狱,即命基平反,雨随注。
卷一八〇《汪奎传》:
汪舜民官福建按察使,岁旱,祷不应,躬莅临福州狱,释枉击轻罪者,所部有司皆清狱,遂大雨。
通常的方法是祈祷于神。卷二八一《汤绍恩传》:
汤绍恩官绍兴知府。岁大旱,徒步祷烈日中,雨即降。
《丁积传》:
官新会知县。岁大旱,筑坛圭峰顶,昕夕伏坛下者八日,雨大澍,而积遂得疾以卒。
卷二六七《马从聘传》:
耿荫楼天启中任临淄知县,久旱,囚服暴烈日中,哭于坛,雨立澍。摄寿光,祷雨如临淄。
卷一六二《杨瑄传》:
山东旱饥盗起,改盛颐为左都御史往抚。颐至,露祷,大雨霑溉,槁禾复苏。
卷一八一《方克勤传》:
永嘉侯朱亮祖尝率舟师赴北平。水涸,役夫五千浚河,克勤不能止,泣祷于神,天忽大雨,水深树尺,舟遂达,民以为神。
清官祈雨最灵,一求就下,成为求雨专家。卷二六三《蔡懋德传》:
官井陉兵备。旱,懋德祷即雨,他乡争迎以祷,又辄雨。
卷二九一《彦胤绍传》:
陈三接知河间县,岁旱饥,人相食。三接至,雨即降。
也有用威吓当时城隍神的手段以致雨者,卷二五九《熊廷弼传》:
岁大旱,廷弼行部金州,祷城隍神,约七日雨,不雨毁其庙。及至广宁,逾三日,大书白牌封剑,使使往斩之,未至,风雷大作,雨如注,辽人以为神。
卷三六六《王章传》:
出按甘肃,两河旱。章檄城隍神:“御史受钱或戕害人,神殛御史毋虐民。神血食兹土,不能请上帝苏一方,当奏天子易尔位。”檄焚,雨大注。
在遇到他们所认为不能解决的事,如水灾、蝗灾、虎灾、痼疾等情形的时候,唯一的方法也只是向神祈祷,求神恩惠。如卷二六一《邱民仰传》:
官东安知县。河啮,岁旱蝗,为文祭祷,河他徙,蝗亦尽。
一祷之力,竟能使河徙故道,真是太便宜的事!卷二八一《谢子襄传》:
子襄治处州,声绩益著。郡有虎患,岁旱蝗,祷于神,大雨二日,蝗尽死,虎亦遁去。
《汤绍恩传》:
绍恩遍行水道,至三江口,见两山对峙,喜曰:“此下必有石根,余其于此建闸乎?”募善水者探之,果有石脉横亘两山间,遂兴工,先投以铁石,继以笼盛甃屑沉之,工未半,潮冲荡不能就,怨濙烦兴,绍思不为动,祷于海神,潮不至者累日。工遂竣。
日照民江伯儿祷神求疗母疾,甚至杀子以祀。卷二九六《沈德四传》:
日照民江伯儿母疾,割肋肉以疗,不愈,祷岱岳神;母疾瘳,愿杀子以祀,巳果瘳,竟杀其三岁儿。
在神祇中也有像《史记》所描写的那种游侠一流的人物,见了忠臣孝子节妇一流人遭了不幸时,便自动地出来帮忙。卷二八九《花云传》:
云被执,妻郜赴水死,侍儿孙瘗毕,抱其三岁儿行,被掠至九江。孙夜投渔家,脱簪珥属养之,乃汉兵败,孙复窃儿走渡江、遇偾军,夺舟弃江中,浮断木入苇洲,采莲实哺儿,七日不死,夜半有老父雷老挈之行,逾年达太祖所,抱儿拜泣,太祖亦泣,置儿膝上曰:“将种也。”赐雷老衣,忽不见。
卷三〇二《李孝妇传》的神僧,也是成功不居和雷老同一行径:
李孝妇名中姑,适江西桂廷凤。姑邓患痰疾将不起,妇涕泣忧悼,闻有言乳肉可疗者,心识之。一日煮药,献香祷灶神,自割一乳,昏仆于地,气已绝,廷凤呼药不至,出现见血流满地,大惊呼救,倾骇城市,邑令长皆诣其庐,命亟治,俄有僧踵门曰:“以室中蕲艾傅之,即愈。”如其言,果苏,比求僧不复见矣。乃取乳和药奉姑,姑竟获全。
神或从梦中指示,做义务医生,卷二九四《徐学颜传》:
母疾,祷于天,请以身代。夜梦神从授药,旦识其形色广觅之,得荆沥,疾遂愈。
或指示窖藏,使节妇不致饿死。卷三〇二《玉亭县君传》:
万历二十一年河南大饥,宗禄久缺,纺织三日,不得一餐,母子相持恸哭。夜分梦神语曰:“汝节行上闻于天,当有以相助。”晨兴,母子述所梦皆符,颇怪之。其子曰:取屋后土作坯,易粟。其日掘土得钱数百,自是每掘辄得钱。一日,舍旁地陷,得石炭一窖,取以供爨,延两月余,官俸亦至。
或指示孝子以父兄所在,使得完聚。卷二九七《赵重华传》:
七岁时,父廷瑞游江湖间久不返,重华长谒郡守请路引,榜其背曰万里寻亲……且行且乞,遇一老僧呼问其故,笑曰:“汝父客无锡南禅寺中。”语讫忽不见,重华急趋至寺,果其父,出路引示之,相与恸哭,留数日乃还云南。
《丘绪传》:
绪生母黄,为嫡余所逐,不相闻已二十年。一夕,梦人告曰:“若母在台州金鳌寺前。”辗转追寻,卒得母迎归,备极孝养。(节录)
王原之寻得其父,则靠神祠一梦,得人解释:
正德中父珣以家贫役重逃去,既娶,号泣辞母去,遍历山东南北,去来者数年。一日渡海至田横岛,假寐神祠中,梦至一寺,当午炊莎和肉羹食之。一老父至,惊觉,原告之梦,请占之,老父曰:“若何为者。”曰:“寻父。”老父曰:“午者,正南位也,莎根附子,肉和之,附子脍也。求诸南方,父子其会乎。”原喜谢去,而南逾洺漳至辉县带山,有寺曰梦觉,原心动,入访之,其父果在。
黄玺之寻得其兄,亦靠神示:
兄伯震商十年不归。玺出求之,经行万里不得踪迹,最后至衡州,祷南岳庙,梦神人授以“缠绵盗贼际,狼狈江汉行”二句,一书生告之曰:“此杜甫《春陵行》诗也。春陵今道州,曷往寻之。”玺从其言,果得伯震以归。
孝肃皇后之寻得失去之弟,系由伽蓝神梦示,且与英宗同时梦见。卷三〇〇《周能传》:
先是孝肃有弟吉祥,儿时出游去为僧,家人莫知所在,孝肃亦若忘之。一日梦伽蓝神来言:“后弟今在某所。”英宗亦同时梦。旦遣小黄门以梦中言物色,得之报国寺伽蓝殿中。
施邦曜之作兽吻,亦由神示。卷二六五本传:
魏忠贤欲困之,使拆北堂,期五日,适大风拔屋,免谯责。又使作兽吻,仿嘉靖间制,莫考,梦神告之,发地得吻,嘉靖旧物也。忠贤不能难。
遇有人间不平事时,天亦表示意见,如卷三〇七《门达传》:
逯杲所遣校尉诬宁府戈阳王奠槛母子乱。帝遣官往勘,事已白。靖王奠槛等亦言无左验。帝怒责果,果执如初,帝竟赐奠槛母子死。方舁尸出,大雷雨,平地水数尺,人咸以为冤。
有时且采积极行动,卷三〇二《马氏传》:
马氏年十六归诸生刘濂,十七而寡,翁家甚贫,利其再适,必欲夺其志……阴纳沈氏聘,其姑诱与俱出,令女奴抱持纳沉舟,妇投河不得,疾呼天救我,须臾风雨昼晦,疾雷击舟,欲覆者数四,沈惧,乃旋舟还之。
甚至为人复仇,卷三〇一《姚孝女传》:
招远有孝女不知其姓。父采石南山,为蟒所吞。女哭之,愿见父尸同死,俄倾大雷电击蟒堕女前,腹裂见父尸,女负土掩,触石而死。
鬼的灵异也不下于神,死后的性情完全和生前无异,且能附身人体和人对话。卷一六五《毛吉传》是一个好例子:
方吉出军时,赍千金犒,委驿丞余文司出入,已用十之三。吉既死,文悯其家贫,以所余金授吉仆,使持归治丧。是夜,仆妇忽坐中堂作吉语,顾左右曰:“请夏宪长来。”举家大惊,走告按察使夏壎,壎至,起揖曰:“吉受国恩,不幸死于贼。今余文以所遗官银付吉家,虽无文簿可考,吉负垢地下矣。愿亟还官,无污我。”言毕仆地,顷之始苏。于是归金于官。
亦能报生前之仇,卷一七三《范广传》:
广与石亨、张轨不相能。及英宗复辟,亨、轨恃夺门功,诬广党附于谦,谋立外藩,遂下狱论死。明年春轨早朝还,途中为拱揖状,左右怪问之,曰“范广过也”。遂得疾不能睡,痛楚月余而死。
卷一六二《尹昌隆传》:
吕震数陷昌隆,谷王谋反事发,以王前奏昌隆为长史,坐以同谋,诏公卿杂问,昌隆辩不已,震折之,狱具,置极刑死,夷其族。后震病且死,号呼尹相,言见昌隆守欲杀之云。
《刘球传》:
球下诏狱,(王振)属指挥马顺杀球,顺深夜携一小校持刀至球所,球方卧,起立大呼太祖太宗,颈断,体犹植,遂支解之,瘗狱户下。顺有子病久,忽起捽顺发,拳且击之曰:“老贼,令尔他日祸逾我,我刘球也。”顺惊悸,俄而子死,小校亦死。球死数年,英宗北狩,振被杀,朝士立击顺,毙之。
《列女传二》记蔡烈女死后拘凶人自首事:
蔡烈女,少孤,与祖母居,一日祖母出,有逐仆为僧者来乞食,挑之不从,挟以刃,女徒手搏之,受伤十余处,骂不绝,宛转死灶下,贼遁去。官行验,忽来首优,官怪问故,贼曰:“女拘我至此。”遂抵罪。
《列女传三》又记刘烈女死后报仇的直事:
刘烈女,钱塘人。少字吴嘉谏。邻富儿张阿官屡窥之,一夕缘梯入,女呼父母共执之,将讼官,张之从子倡言刘女诲淫,缚人取财,人多信之。女呼告父曰:“贼污我名,不可活矣。我当诉帝求直耳。”即自缢,盛暑待验,暴日下无尸气。嘉谏初惑人言不哭,徐察之,知其诬也,伏尸大恸,女目忽开,流血泪数行,若对泣者。张延讼师丁二执前说,女傅魂于二曰:“若以笔污我,我先杀汝。”二立死。时江涛震吼,岸土裂崩数十丈,人以为女冤所致,有司遂杖杀阿官及从子。
子孙有危祸时,其祖宗之鬼不能挽回,聚哭暗中,卷一八八《蒋钦传》:
钦复草疏劾刘瑾,方属草时,灯下微闻鬼声,钦念疏上且掇奇祸,此殆先人之灵欲吾寝此奏耳。因整衣冠立曰:“果先人,盍厉声以告。”言未已,声出壁间,益凄怆,钦叹曰:“业已委身,义不得顾私,使缄默负国,为先人羞,不孝孰甚。”复坐奋笔曰:“死即死,此稿不可易也。”声道止。
卷一八九《何遵传》:
林公黼夜草疏时,闻暗中泣叹声,不顾。
或指示出自己死处,使其子孙得以觅骨安葬。卷一三四《王溥传》:
初溥未仕时,奉母叶氏避兵贵溪,遇乱与母相失,凡十八年。尝梦母若告以所在。至是从容言于帝,请归省坟墓,许之,且命礼官具祭物。溥率士卒之贵溪,求不得,昼夜号泣。居人吴海言:夫人为贼逼,投井中死矣。薄求得井,有鼠自井出,投溥怀中,旋复入井,汲井索之,母尸在焉,哀呼不自胜,乃具棺敛,即其地以葬。
卷二八五《丁鹤年传》:
丁鹤年,回族人。至正壬辰武昌被兵,鹤年年十八,奉母走镇江,母殁,盐酪不入口者五年。避地四明……及海内大定,牒请还武昌,而生母已道阻前死,瘗东村废宅中,鹤年恸哭行求。母告以梦,乃啮血泌骨,敛而葬焉。
卷二九六《李德成传》:
幼丧父。元末,年十二,随母避寇至河滨,寇骑迫,母投河死。德成长,娶妇王氏,抟土为父母像,与妻朝夕事之。方严冬大雪,冰坚至河底,德成梦母曰:“我处冰下,寒不得出。”觉而大恸,旦与妻徒跣行三百里抵河滨,卧冰七日,冰果融数十丈,恍惚若见其母,而他处坚冻如故。久之乃归。
在幼稚的农业社会中,农人不敢有什么奢望。他们唯一的安慰只是在一个安定的环境中能本分地过活着。只要能活,吃苦也是本分。在积极方面,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能使农产品丰收,不遭什么天灾人患的困厄,因此一遇到旱灾、水灾,地方上的父母官唯一的办法便是把这责任交给神。只要地方官真能像样地玩一套求神许愿的把戏,机会碰得巧,灵,这一方的老百姓得救,这一地方官也就成了理想的好官,“万家生佛”。居多是神道不给面子,不灵,这一方的老百姓就遭了殃,只好吃草根树皮捧着肚子过日子,反正老天爷要这样,活该挨饿,没办法。在消极方面,老百姓唯一的希望是能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一遭了不幸的事,非得打官司不可的时候,他们需要一个像包龙图那样的清官,能一是一,二是二,把案子断清楚,只要不受冤,不吃亏,也就心满意足,愿意这好官永远不离开。在官的方面,碰到没办法的旱、水灾,唯一的办法是求神,在碰到没办法的疑案的时候,唯一的办法也是求神,或者找一个兆头去猜谜。反正判错了案子,大不了丢官,碰巧判准,还可以得一个好名声。求神,又不费脑力,又省事,又显得勤劳,又对老百姓的脾胃,真是一个做官的好办法。
老百姓理想的好官是清官,是包龙图,因此能判案能求神的好官也特别多,下面所引的一些就是那时代的公案。能判案的官分两级,第一级是人官,用一切人事所及的方法去察情,观色,分析,研究,决定所受理案件的是非。第二级是神官。人官所认为办不了的事,才去请教神官。例如卷二八九《黄宏传》:
知万安县。民好讼,讼辄祷于神。宏毁其祠曰:“令在,何祷也。”讼至辄片言折之。
民不祷于人官而先祷于神官,这是越诉。人官所能解决的公案不应诉于神官。人官判案的方法有凭主观的方法,察情观色以定罪人之是非者,如卷一四〇《王观传》:
杨卓……官广东行省员外郎。田家妇独行山中,遇伐木卒,欲乱之,妇不从,被杀。官拷同役卒二十人,皆引服。卓曰:“卒人众,必善恶异也,可尽抵罪乎!”列二十人庭下,熟视久之,指两卒曰:“杀人者汝也。”两卒大惊,服罪。
卷一五〇《刘季篪传》:
河南逆旅朱、赵二人异室寝,赵被杀,有司疑朱杀之,考掠诬服。季篪独曰:“是非夙仇,且其装无可利。”缓其狱,竟得杀赵者。
卷一五八《章敞传》:
山西盗发,捕逮数百人。敞察其冤,留词色异者一人,余悉遣生。明日讯之,留者盗,余非也。
卷一五九《刘孜传》:
邢宥出巡福建。民十人被诬为盗,当刑呼冤,宥为缓之,果得真盗。
《杨继宗传》:
善辨疑狱。河间获盗,遣里民张文、郭礼送京师。盗逸,文谓礼曰:“吾二人并当死,汝母老,鲜兄弟,以我代盗,庶全汝母子命。”礼泣谢,从之。文桎梏诣部,继宗察非盗,竟辨出之。
雍泰刚廉强直,亦以折狱名。卷一八六本传:
民妾亡去,妾父讼其夫密杀女匿尸湖石下。泰诘曰:“彼密杀汝女,汝何以知匿所?且此非两月尸,必汝杀他人女,冀得赂耳。”一考而服。
和谢士元的辨田券,都是应用科学的考证方法。卷一七二《张瓒传》:
谢士元长东人。天顺七年擢建昌知府。地多盗为军将所庇。士元以他事持军将,奸发辄得。民怀券讼田宅,士元叱曰:“伪也,券今式,而所讼乃二十年事。”民惊服,讼为衰止。
客观地凭物证人证的综合结果以决是非。卷一五〇《刘季篪传》:
民有为盗所引者,逮至,盗已死,乃召盗妻子使识之,听其辞,诬也,释之。
扬州民家,盗夜入杀人,遗刀尸旁,刀有记识,其邻家也,官捕鞫之,邻曰:“失此刀久矣。”不胜掠,诬服。季箎使人怀刀就其里潜察之,一童子识曰:“此吾家物。”盗乃得。
《虞谦传》:
严本官大理寺正。苏州卫卒十余人夜劫客舟于河西务,一卒死,惧事觉,诬邻舟解囚人为盗,其侣往救见杀,皆诬服。本疑之曰:“解人与囚同舟,为盗,囚必知之。”按验果得实,遂抵卒罪。
卷一五八《鲁穆传》:
漳民周允文无子,以侄为后,晚而妾生子,因析产与侄,属以妾子。允文死,侄言儿非叔子,逐去,尽夺其资。妾诉之。穆召县父老及周宗族密置妾子群儿中,咸指儿类允文,遂归其产。民呼“鲁铁面”。
卷一六一《周新传》:
(浙江)冤民系久,闻新至,喜曰:“我得生矣!”至果雪之。初,新入境,群蚋迎马头,迹得死人榛中,身系小木印。新验印,知死者故布商,密令广市布,视印文合者捕鞫之,尽获诸盗……一商暮归,恐遇劫,藏金丛祠石下,归以语其妻。旦往求金不得,诉于新。新召商妻讯之,果商妻有所私。商骤归,所私尚匿妻所,闻商语,夜取之。妻与所私皆论死。其他发奸摘伏,皆此类也。
周忱、戚贤则均以机警决狱,卷二〇八《戚贤传》:
归安县有萧总管庙,报赛无虚日。会久旱,贤祷不验,沉木偶于河。居数日,舟过其地,木偶跃入舟,舟中人皆惊,贤徐笑曰:“是特未焚耳。”趣焚之,潜令健隶入岸旁社,诫之曰:“水中人出,械以来。”已,果获数人。盖奸民募善泅者为之也。
卷一五三《周忱传》:
性机警,尝阴为册记阴晴风雨。或言某日江中遇风失米,忱言是日江中无风。其人惊服。有奸民故乱其旧案尝之,忱曰:“汝以某时就我决事,我为汝断理,敢相绐耶。”
人官如能不畏豪强,替百姓申冤理枉,则往往因此知名。卷一七七《李秉传》:
官延平推官。沙县豪诬良民为盗而淫其室,秉捕治豪,豪诬秉坐下狱。副使侯轨直之,论豪如法。由是知名。
卷一八一《张淳传》:
授永康知县。吏民素多奸黠,连告罢七令。淳至,日夜阅案牍,讼者数千人,剖决如流,吏民大骇,服,讼浸减。凡赴控者,淳即示审期,两造如期至,片晷分析无留滞,乡民裹饭一包即可毕讼,因呼为“张一包”,谓其敏断如包拯也。
《明史》告诉我们张淳捕盗的两个著例:
巨盗卢十八剽库金,十余年不获。御史以属淳,淳刻期三月必得盗,而请御史月下数十檄。及檄累下,淳阳笑曰:“盗遁久矣,安从捕!”寝不行。吏某妇与十八通,吏颇为耳目,闻淳言以告十八,十八意自安。淳乃令他役诈告吏负金,系吏狱,密召吏责以通盗死罪,复教之请以妇代系,而己生营赀以偿。十八闻,亟往视妇,因醉而擒之。及报御史,仅两月耳。
久之,以治行第一赴召去永,甫就车,顾其下曰:“某盗已事,去此数里,可为我缚来。”如言迹之,盗正濯足于河,系至,盗伏辜。永人骇其事,谓有神告,淳曰:“此盗捕之急则遁,今闻吾去乃归耳。以理卜,何神之有!”
其最为社会及后人所乐道者是人官的微行,人官变服装成一种职业人的模样,私自下乡去探案,察访。卷二八一《周济传》:
正统初,擢御史,大同镇守中官以骄横闻,敕济往廉之。济变服负薪入其宅,尽得不法状还报,帝大嘉之。
周新的微行入狱一事,尤为后来公案小说所本,卷一六一本传:
新微服行部,忤县令,令欲拷治之,闻廉使且至,系之狱。新从狱中询诸囚,得令贪污状,告狱吏曰:“我按察使也。”令惊谢罪,劾罢之。
周忱久抚江南,亦以微行民间为人著称,卷一五三本传:
既久任江南,与吏民相习若家人父子。每行村落,屏去驺从,与农夫饷妇相对,从容问所疾若,为之商略处置……暇时以匹马往来江上,见者不知其为巡抚也。
次之是神官的决狱,有几种不同的方式。第一种方式是人官不能解决,因而乞灵于神,卷一六一《张昺传》记虎来伏罪事:
寡妇唯一子,为虎所噬,诉于昺。昺期五日,乃斋戒祀城隍神。及期,二虎伏庭下,昺叱曰:“孰伤吾民,法当死。无罪者去。”一虎起敛尾去,一虎伏不动,昺射杀之,以畀节妇,一县称神。
卷二八一《李骥传》记狼来伏罪:
有嫠妇子啮死,诉于骥,骤祷城隍神,深自咎责。明旦,狼死于其所。
《谢子襄传》记城隍神获盗事:
有盗窃官钞,子襄檄城隍神。盗方阅钞密室,忽疾风卷堕市中,盗即伏望。
又记黄信中事亦同:
盗杀一家三人,狱久不决,信中祷于神,得真
盗,远近称之。
卷二三四《马经纶传》记神遣蝴蝶指示真盗:
林培为新化知县。民有死于盗者不得,祷于神,随蝴蝶所至获盗,时惊为神。
卷二三三《谢延赞传》:
谢相为东安知县。奸人杀四人弃其尸,狱三年不决,相祷于神,得尸所在,狱遂成。
《张昺传》所记邪神妖巫数事尤怪异:
昺性刚明,善治狱,有嫁女者,及婿门而失女,互以讼于官,不能决。昺行邑界,见大树妨稼,欲伐之,民言树有神巢其巅,昺不听,率众往伐,有衣冠三人拜道左,昺叱之,忽不见,比伐树,血流出树间,昺怒,手斧之,卒仆其树,巢中堕二妇人,言狂风吹至楼上,其一即前所嫁女也。
妖巫不怕刑笞,只有官印能治他:
有巫能隐形,淫人妇女,昺执巫痛杖之,无所苦,已,并巫失去。昺驰缚以归,印巫背鞭之,立死。
卷一六〇《石璞传》又记猜谜获盗事:
璞善断疑狱。民娶妇,三日归宁,失之,妇翁讼婿杀女,诬服论死。璞祷于神,梦神示以麦字。璞曰:“麦者两人夹一人也。”比明,械囚趣行刑,未出,一童子窥门屏间,捕入则道士徒也。叱曰:“尔师令尔侦事乎?”童子首实,果二道士匿妇槁麦中,立捕,论如法。
第二种方式是神或鬼先示以征象,如旋风大旱,或动物如蛇蛙之属代死者诉冤,因而祷神,为之平反。卷一八五《黄绂传》:
官四川左参政。按部崇庆,旋风起舆前不得行,绂曰:“此必有冤,吾当为理。”风遂散。至州,祷城隍神,梦若有言州西寺者。寺去州四十里,倚山为巢,后临巨塘,僧夜杀人沉之塘下,分其赀。且多藏妇女于窟中。绂发吏兵围之,穷诘,得其状,诛僧毁其寺。
卷二〇二《王时中传》:
官鄢陵知县。尝出郊,旋风拥马首,时中曰:“冤气也。”迹得尸眢井,乃妇与所私者杀之,遂伏辜。
卷一六一《周新传》:
一日视事,旋风吹叶堕案前,叶异他树,询左右,独一僧寺有之。寺去城远,新意僧杀人,发树果见妇人尸,鞫实殛僧。
决狱失当,则天必示变,卷一六一《张昺传》:
铅山俗,妇人夫死辄嫁,有病未死,先受聘供汤药者。昺欲变其俗,令寡妇皆具牒受判,署二木。曰“羞”,嫁者跪之;曰“节”,不嫁者跪之。民傅四妻祝誓死守,舅姑给令跪“羞”木下,昺判从之,祝投后园池中死。邑大旱,昺梦妇人泣拜,觉而识其里居姓氏,往诘其状,及启土,貌如生,昺哭之恸曰:“杀妇者吾也。”为文以祭,改葬焉,天遂大雨。
蛇虽然是一种讨厌的爬虫,也能替死人诉冤。卷二八一《叶宗人传》:
尝视事,有蛇升阶,若有所诉。宗人曰:“尔有冤乎?吾为尔理。”蛇即出,遣隶尾之,入饼肆炉下,发之得僵尸。盖肆主杀而瘗之也。邑民以为神。
卷二八九《熊鼎传》记蛙诉冤事:
宁海民陈德仲支解黎异,异妻屡诉不得直。鼎一日览牒,有青蛙立案上,鼎曰:“蛙非黎异乎?果异,止弗动。”蛙果弗动。乃逮德仲鞫实,立正其罪。
马能报仇,卷二八九《王祯传》:
祯官夔州通判,成化二年荆襄石和尚流劫至巫山,督盗同知王某者怯不救,祯面数之,即代勒所部兵民……击散之。还甫三日,贼复劫大昌,祯趣同知行,不应,指挥曹能、柴成与同知比,激祯……往,伪许相左右。祯上马挟二人与俱,夹水
阵。既渡,两人见贼即走,祯被围……死。所乘马奔归,血淋漓,毛尽赤……子广鬻马为归赀,王同知得马不偿直。榇既行,马夜半哀鸣。同知起视之,马骤前啮项,捣其胸,翼日呕血死。人称为义马。
石能作怪,卷二八一《王源传》:
西湖山上有大石为怪,源命凿之,果获石骷髅,怪遂息。乃琢为碑大书:“潮州知府王源除怪石。”
天人合一,人心不但能通于天心,且能通于禽兽及一切自然界象征。最著名的例是孝子的感应,如章溢、蔡毅中、王俊、石鼐、谢用诸传所记的反风却水却虎诸异迹。卷一二八《章溢传》:
父殁未葬,火焚其庐,溢搏颡龥天,火至柩所而灭。
卷二九七《谢用传》:
用居丧以孝闻。邻人失火延数十家,将至用舍,风反火息。
《王俊传》:
母卒,俊扶榇还葬,刈草莱为茇舍,寝处茔侧。野火延爇将及,俊叩首痛哭,火及茔树而止。
杨敬母殁,柩在堂,邻家失火,烈焰甚迫,敬抚柩哀号,风止火灭。
《石鼐传》:
父殁,庐墓初成。天大雨,山水骤涨,鼐仰天号哭,水将及墓,忽分两道去,墓获全。
精诚所至,即使是六月也能结冰,卷二一六《蔡毅中传》:
方母病,盛夏思冰,盂水忽冻。
虎亦能知礼不犯,卷一五〇《师逵传》:
少孤,事母至孝。年十三,母疾,思藤花菜,逵出城南二十余里求之,及归,夜二鼓,遇虎,逵惊呼天,虎舍之去,母疾寻愈。
卷二九六《谢定住传》:
年十二,家失牛,母抱幼子追逐,定住随母后,虎跃出噬其母,定住奋前击之,虎逸去。取弟抱之,扶母行,虎复追啮母颈,定住再击之,虎复去。行数步,虎还啮母足,定住复取石击虎乃舍去。母子三人并全。
最惨的莫如割臂割肝去治尊长的疾病,因为在这混杂的天人合一论下生活着的老实人,以为天人相通,在遭了人力所不能治疗的痼疾时候,忍死割肉或能引起天和神的同情心,赐以神迹的痊愈。并且他们也真相信人身上的紧要部分和致死部分的肝、心等有疗疾的神秘功效。打开史书的孝义传一看,所记载的差不多全是这一类残酷非人的记载。在此举两个例,卷三〇一《杨泰奴传》:
张氏姑病,医百方不效,一方士至其门曰:“人肝可疗。”张割左胁下得膜如絮,以手探之没腕,取肝二寸许,无少痛,作羹以进,姑病遂瘳。
卷三〇二《倪氏传》:
姑鼻患疽垂毙,躬为吮治不愈。乃夜焚香告天,割左臂肉以进,姑啖之愈,远近称孝妇。
初刊于《文学》第二卷第十号
19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