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圆被拖到将军府的地牢之后,没人审问,直接便用刑。
因之前办砸了事,赵海之本想动用硬菜,可宋圆出乎他意料的是个软骨头,只是用鞭子蘸盐水抽了几下,就哭爹喊娘地交待了一堆。
他拿着供词跟郭师理回禀,郭师理翻看血迹斑斑的纸张,没什么耐心地翻看了几眼便推到了一旁。
“再审。”
“再审。”
“再审。”
如此循环了三轮,刑罚从鞭子到杖刑到拔指甲,状纸上宋圆亲笔写下的字迹越来越凌乱,逻辑也不再清晰。
距离宋圆被关进地牢已足足过了八个时辰,赵海之匆匆骑马赶回来,他将近一夜没合眼,怀中的盒子装着六片宋圆的指甲。
这个时辰,郭师理多半在用早饭,赵海之去了饭厅,饭厅无人,赵海之再去书房,书房也没人,再去议事厅,依旧没人。
前院找完,赵海之为避嫌,只能找侍女引他去后院找郭师理,绕了会儿到了谢发发门口,晋三晋四正守在两侧,瞧这架势,郭师理必定是在的。
赵海之本想直接进去,他们四个副将之前找郭师理,向来不必通传,但后院毕竟是女眷居所,还是得顾忌些。
他招招手,晋三迎上来:“赵将军,先等一会儿。”
赵海之不解道:“怎么了?你怎么不去禀报?”
晋三解释道:“是将军在发火,表小姐不会骑马,不知道怎么想的,自己大半夜去将军的马场,把腿摔断了。”
晋四看赵海之满眼的红血丝,提了壶浓茶倒了一杯递给赵海之。
“多谢。”赵海之接过浓茶一饮而尽,屋里隐约有摔东西的声音,“摔断了?没出别的乱子?”
“出了,马群受惊,撞破栏杆逃了六匹,还有一匹马被踩断脖子,三匹腿断了。”
马匹是重要物资,一匹商用马在黑市可以交换二十个奴隶,军用马可以交换五十个,战时的马极其值钱,好马可以影响战争的走势,难怪郭师理会震怒。
“丢了的马找回来了么?将军想怎么处理?”
“陈将军找了半宿,找齐全了,现在将军就是想问是谁撺掇的表小姐去骑马。”
赵海之疲惫地揉揉脸:“说了么?我记得她有个奶妈,她不说就得让她奶妈受苦了。”
赵海之话音刚落,芝香就被两个府兵扭着拽出来。
谢发发瘸着腿追出来,哀声阻拦:“别送她去地牢,她年纪大了!就是我自己想去,跟她没关系啊,舅舅!”
“她没起到规劝你的作用,她就有错。”
郭师理拂袖而出,吩咐侍女照顾好谢发发,把门锁上,这就是要软禁谢发发了。
郭师理横一眼赵海之:“怎么样?”
赵海之呈上盒子:“他已经崩溃了,审到后面他问我,到底想要他交代什么,他什么都招。”
郭师理稍微缓和了表情:“那就去地牢。”
芝香比郭师理早到地牢,被丢进了宋圆旁边的牢房,宋圆牢房地上的血把她吓坏了,她失声尖叫。
宋圆被惊醒,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他不想惊动守卫,假装自己仍昏迷。
芝香神经紧绷,她只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蜷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刑具,她很怕这刑具会用在她身上,她死死地抓住牢房的栏杆,大叫“放我出去”。
府兵嫌她声音刺耳,用铁链抽在栏杆上,叫她闭嘴,粗重的铁链险些抽到她的手指,她吓得一缩,不敢再发出声音。
赵海之同郭师理返回地牢,宋圆缩在角落的干草里,一动不动。
府兵舀了一瓢盐水浇到宋圆身上,宋圆痛苦地□□,蜷成了一只虾子。
郭师理坐在椅子上,让一旁的书记官把宋圆的话记下来,书记官拿起毛笔,笔尖上的墨汁将落未落。
郭师理拿起供词翻看:“你叫二牛?”
宋圆低声说着什么,郭师理听不清,往前凑了点,府兵扯起宋圆的头发强迫他起身露出脸,袁二娘的易容牢固异常,直到现在也没脱妆。
“大些声音,将军让你大些声音!”府兵又用力扯了一下。
宋圆微微提高了声音:“二牛,我叫二牛。”
“姓什么?”
宋圆声音又低落下去:“李,我叫李二牛。”
“在雁芷楼做什么?”
“打杂,招待客人。”宋圆流下眼泪,“不要再问了,我都说过了,说了你们也不信,放了小的吧。”
“你不说实话,怎么放你?最后问你一次,雁芷楼的营生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宋圆连连点头。
“哦?”郭师理来了兴趣,“你好好说。”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宋圆猛地前窜,抓住了郭师理的靴子,“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是不想服兵役……”
府兵没想到宋圆突然来了那么大力气挣脱,重新按住了宋圆,宋圆在地上低声抽泣。
赵海之蹲下,拿着一张清单举到宋圆眼前:“我去查过了,城里李二牛有六十九人,你是哪家的,住在哪里,报给我。”
“茶啊冲丰顺街李记糖茶铺,我是逃兵。”
郭师理问赵海之:“他先前说过吗?供词里似乎没有这部分。”
“他第一次提到。”
宋圆麻木地说道:“我怕死,所以在茶啊冲征兵前就跑了,我跟着逃难的人一起进了盛京城,一直在清平邸店打零工,但没想到茶啊冲那么快就城破了,然后盛京就又开始征兵。”
他声音哽咽,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知道逃兵役是死罪,但我真的很怕打仗,我不想死,听说龟奴可以免参军,我就花钱买通了雁芷楼的龟奴之一,让他介绍我进去打工。”
“但我没想到,我还是要受这种罪。”宋圆用头撞地,“早知这样,我还不如留在茶啊冲打仗,我错了,放我走吧……”
郭师理最讨厌贪生怕死之辈,他吐出两个字评价道:“懦夫。”
赵海之拿过书记官记录的供词放在宋圆旁边的地上,宋圆之前经历过三轮这样的审讯,他把手指按在纸上留下指印,表示纸上的话他都认可。
赵海之拿起供词放在桌上:“除了茶啊冲这部分是第一次提到,剩下的供词和前三次没出入。”
郭师理点头:“去查他之前是不是在清平邸店干活,如果是,就让他和死刑犯一起充军,表现好了能免除死刑;如果不是,你知道怎么处理。”
“是。”
郭师理走出宋圆的牢房,芝香被郭师理毫无掩饰的威压吓到,惶恐地叫他。
“舅老爷!”
郭师理一个眼神都没给芝香,提袍走上了台阶。
药无必正在替郭师理熬药,这个药要大火熬至浓稠膏状,她手里的扇子扇个不停,很快就手腕酸痛。
她扶着膝盖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想拿个糖块吃,有侍女在门外轻唤。
“药娘子在么?”
“在呢。”
药无必应道,掀开门帘出去,药房里昏暗,冷不丁见到阳光有些刺眼。
药无必用手作凉棚遮住眼睛:“找我有什么事么?”
侍女笑笑:“府中女眷受伤,需要换药,伤的位置私密了些,城中女医师难寻,想请您帮忙。”
“我要与我相公说一下。”
“将军已经与阳公子提过了,他同意了我才来请您,阳公子要替将军施针,一个时辰后才有空,还是不打扰的好,您觉得呢?”
侍女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叫她马上去,但出于客气又补了一句:“您执意想去找阳公子的话,我去替您问一下?”
药无必放下手里的扇子:“我拿个药箱,烦请稍等。”
“您不必拿,那儿都有的。”
药无必只好在围裙上擦擦手:“那麻烦引路了。”
侍女在前面走,药无必跟在后面,她没太在将军府里活动过,郭夫人对他们不信任,去哪里都有人跟随,她也就过着药房卧室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想起信拳五,不知道他和宋圆相处的怎么样,信拳五在她面前没少说宋圆的好话,诸如此人挺大方挺义气等废话,若不是信拳五从小看着她长大,她都要疑心他被宋圆收买了。
她总觉得信拳五太容易轻信于人,可他性格如此,不是一朝一夕能轻易改变的,她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信拳五,要小心,要谨慎。
药无必胡思乱想一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个上了锁的房间。
门边看守的侍女认识引路侍女,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铜锁,让她们进入。
药无必接过守门侍女递过的药箱,警惕地迈步进去,看见床上倚坐的人,更感奇怪。
怎么是之前曾见过的将军府表小姐?
谢发发听见门开,有人走入,怒斥道:“滚出去!”
药无必道:“小娘子,是我,我来给您换药。”
谢发发将头扭向床内侧:“我不需要,不把芝香放出来,我不会换药的。”
“芝香是谁?”
谢发发本想回答与你无关,但无法对与此事无关的人口出恶言,她抿紧了嘴唇保持沉默。
药无必走到床边,坐到谢发发腿边,她的腿上绑了夹板,明显是骨折了,药无必用手捋过伤处,确定只是简单的骨裂,并没什么大事。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威胁别人,最难过的就是最爱你的人。”
谢发发福至心灵,她觉得能说出这话的人,绝不会是坏人,至少是个温柔的人。
她的眼神亮起来,握住了药无必的手:“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