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我以为我有机会痛快地下一番结案陈词的时候,这件该死的事就像电闪雷鸣般爆发了出来。我一直在检视着自己的整个推理过程,不存在任何超自然的要素,而且所有的细节都能满足副探长挑剔的脑袋。我已经把鬼从案子里彻底驱除出去了,然而现在,他却像活的一样又回来了——都死了两次了!
就在此事发生之前,我的答案能够解答一切发生过的事。我知道史密斯是怎样从沃尔夫夫人的房间和书房里逃脱的。但是,即使他现在还活着,我也没有办法解释他是怎么躲过众人的眼睛进入这个房间打翻花瓶的。当然,如果他已经死了,我就更没办法解释了。更糟的是,就算我不理会指纹的事,也能看得出我身旁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事,当然也包括之前案件的凶手。我甚至看不出来凶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现在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有一只鬼跑到我好端端的解答里来搅和,还留下了指纹。他就像往常一样,令人不可思议地出现,耍了个华丽的把戏,然后又不见了。我看能对付这家伙的技术专家,也只有马里尼了。这是马里尼的领域。
我转身,发现马里尼正往门口走去,于是上前拦住他。
“等一下,”我说,“史密斯这次真的死了吗,还是没死?”
“如果他这次是在装死,”马里尼回答道,“那他装得也太像真的了。我们刚刚去停尸房看了一下,看到了大半个他。”
“大半个他?”
“是啊。验尸官从他身上拆下来不少东西,进行仔细的检查了。”
“那你搞清楚他的死是意外事故还是蓄意谋杀了吗?”
“嗯,车子没有任何导致撞车的机械故障,而尸检也没有查出什么特别的事,至少目前还没查出什么来。看起来不太像是普通的机械故障车祸。当然,毒物测试还需要花一段时间。”
我发现勒夫乔伊警官正对着副探长咬耳朵,且朝我的方向点着头。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时间,”我说道,“是我最缺的东西。你还在赌有毒物反应的证据吗?”
马里尼犹豫了。弗林特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响起:“罗斯·哈特,过来!”
“快点,”我说,“我得知道。”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很遗憾,验尸官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异常来。”
“那你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弗林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勒夫乔伊,把他抓过来!”
这命令都是多余的。惧怕我会消失不见的勒夫乔伊警官早已经扑了过来。
“你,”马里尼问,“刚刚干吗了?”
“我刚刚张开嘴,把我脚伸进去了。”
“很好,”他说,“你就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等我找到一两个小东西。”他转身迅速冲出门去。
“嘿,”我说,“等等!你先帮我解个围啊。”但是他已经消失了,勒夫乔伊抓住了我的肩膀。
“副探长在跟你讲话呢。”他吼着。
“知道,我听到了,但他没有说‘请’。”
勒夫乔伊好像不懂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快,”他说,“过去。”
“把他带去图书馆,警官,”弗林特命令道,“还有瑞安,你把马里尼找来。我也要他在场。”
勒夫乔伊把我带了进去,关上门,然后盯着我端详,仿佛我是一顶镶满珠宝的皇冠。在弗林特进来之前的这几分钟内,我一直努力要想出拖延时间的办法。我知道勒夫乔伊肯定向弗林特报告了他听到我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的消息了,然而花瓶在我眼前倒下之后,我开始变得不自信了。不管怎么说,即使我要把我的解答说出来,最好也等到马里尼过来吧。在他们采取行动之前,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要,”弗林特进来的时候,我问,“在这儿戴上手铐吗?”
“也许吧,”他音调平平地说,“你要自白吗?”
“不,还不要。我刚发现我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不在场证明?”
“外面的那个花瓶啊。当花瓶倒下的时候,我在很远的地方。你比我还靠近那个花瓶呢。你不能把这事推到我头上来。”
“这可难说哦。勒夫乔伊说他听到你宣布知道凶手的名字了。不要再东拉西扯的了,赶快告诉我。”
我摇了摇头说:“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那时说得太仓促了,其实我不知道谁是凶手。”
弗林特向我投来冰冷的一瞥。他没有转过脸,只是下了个命令:“好吧,警官,把他带走。他肯定有一些想法,或者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打算把这些想法留到报纸上去,写成爆炸性新闻。现在我们就要撬出他脑子里的想法。”
勒夫乔伊走了过来,这时瑞安打开了门走进来。他一脸忧愁地望着我们,身旁没有其他人。
弗林特的声音里也隐约带着点忧愁:“马里尼人呢?如果你告诉我他消失了——”
瑞安摇了摇头说:“不。他在外面的厨房里。他说他想要你过去。我想我最好再回去笑话他一番。”
“你什么?”
“嗯,你看吧。他在厨房里点着好几根烟,然后在房间里抛来抛去。你最好去看看他是不是疯了。”
弗林特立即冲了出去。勒夫乔伊问:“那哈特怎么办?”
“反正现在证据也不足。先不要扣押他了,把他也带到厨房来。”
瑞安对于厨房里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夸大。菲利普正站在门口,一脸愁云,望着马里尼。马里尼点燃了一根香烟,拿在手中晃了几下,然后用力抛向空中。香烟掉在地上溅起火花,打了个滚,停住了。
“但为什么这么多,菲利普?”马里尼停下手中的活,捡起一根香烟,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然后将之整齐地排列在桌上的盘子里。
“沃尔夫先生非常喜欢,先生,”菲利普回答道,“他每天都吃很多。”
马里尼擦了根火柴,又继续点一根新的香烟,这时弗林特问道:“沃尔夫一天吃很多什么啊?你在这里到底做什么啊?”
马里尼环视了一圈。“哦,你好,”他说着,捏着那根新的香烟举高,任其自由落体。然后他又把那根香烟捡起来,松开手指,任其掉落。菲利普看到我们来了一脸欣慰。我明白他的感受。
然后马里尼一口气回答了弗林特的两个问题:“杜德利·沃尔夫喜欢吃冰激凌。而我正在搜集有关香烟易燃性的论文实验数据。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弗林特唱着反调,“你到底在干吗?”
马里尼看着管家说:“谢谢你,菲利普,这样就够了。”他等到菲利普离开房间之后说:“我的研究结果表明,你的验尸官恐怕会非常头疼,因为他的所有测试都表明了答案是个零。”他把那根香烟又摆进了盘子里。
弗林特看起来也头疼不已:“你的意思是,你证明了这不是意外事故?”
“我可没说啊。我只是说,他不是被毒死的。”
“但你也承认那车子没有任何机械问题。你甚至把汽车的加热器都拆开来检查过了,但什么也没发现啊。”
“的确。但是我们也发现了某些东西啊。还记得车内的香烟吗?”
“记得啊,那又怎么样?”弗林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信封,展平,小心地将里面的那根香烟展示在我们面前。这根香烟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二的长度,一头是被烧黑的痕迹。
“你难道没看出这其中的古怪吗?”马里尼问。
弗林特愁容不展:“这是伦纳德平时用的牌子,而这也可能是唐宁吸的烟,他不想吸了,烟就掉在车子里了。但我不明白——”
马里尼转脸问我:“罗斯?”
我望着盘子里那些他刚刚实验用的香烟。这些香烟都还有七成的长度,烟头依然冒着烟。除此之外,这些香烟跟证物的那根也没什么不同。
“我弃权,”我说,“你就说吧。”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生怕他给我们又来了一段完全无关的长篇大论,所以我想最好还是提醒一下,“别给我们上课啊。副探长还等着我给他案件的解答呢。”
“他等着你给他什么?”
“解答啊。我已经想出来了,或者说,只要你能证明史密斯就是凶手,那我就知道谁是杀害史密斯的凶手了。如果你能——”
“你知道谁杀了沃尔夫?”
“是的。”
“而你也知道史密斯是怎么从那间没有陷阱门的书房逃出去的?”
“我也知道。”
马里尼满腹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好久。“祝贺你!”他说道,但嗓音里可没有一点祝贺的味道,“这很好啊,但是你却不知道香烟的问题?”
“不知道。你可以来做这个贡献啊,请便吧。”
他向着那根香烟弯过腰去,好像是在演示某个狡谲的诡计。弗林特和我也禁不住弯腰伸长了脖子。不幸的是,马里尼忽然开始上课了。
“某些有关谋杀领域的批评家们,”他说,“错误地、认为不会被人发现的谋杀才是完美的谋杀。他们将完美谋杀的美誉授予那些在黑暗小道上谋杀不认识路人的凶手们。但是许多没有想象力的凶手都曾完成过这样的谋杀,而且成功地没有被搜查出来。我认为相对于完美谋杀来说,这是一种原始的、缺乏艺术性的行径。真正的艺术是需要艺术细胞和想象力的。”
我的身子直了起来:“请不要再说德·昆西的那一套了。”
他无视我的话:“艺术的谋杀必须由一个极度理性的凶手来实施,而谋杀也必须有确切的动机。然而谋杀结束后,却没有人怀疑过曾经发生了谋杀。或者,人们调查不出任何谋杀的痕迹。就连最严谨的验尸官和最顶级的实验室专家,也认为死者是死于意外事故或自然死亡。这样的谋杀必须,或者最好是以某种犹如欧几里得公理般简明优美的远程操控方式完成的。而谋杀的装置,最好不仅能自我启动,还能自我消失。这就像致史密斯于死地的凶器一样,自动消失,不会为检查者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
“嘿,”弗林特插话进来,“你说那香烟——”
“我知道。那是个线索,但是就艺术性来说,那不算。对于一起完美计划的犯罪来说,这完全是个意外的因素。一个犯罪者最需要的要素,这起犯罪的凶手却并没有具备,那就是运气。如果唐宁在被袭击的时候,刚好没有在吸烟,那这起案件将是天衣无缝的犯罪。即使亚里士多德、爱因斯坦、埃德加·胡弗和克拉伦斯·达罗一起合作,也无法证明这起交通事故不是个意外。”
弗林特眼睛圆睁着瞪着他,正打算要打断他,马里尼就语速极快地说到了重点:“香烟不会像点燃的棍棒一样。你晃一个点燃的棍棒,等停下来的时候,你往往会发现棍子上的火已经熄灭了。然而香烟绝对不会,它们会继续燃烧,直到全部烧成灰。就像那根一样。”
他指着盘子里烧得最短的那根香烟。这根香烟剩下不到半英寸了,其余的部分都化为了灰烬。
“那根香烟燃烧了十八分钟,我一直在测量着。然而我们在车内发现的那个香烟,还有三分之二的部分没有被烧掉。这根香烟的表面很干净,没有任何踩过和皱褶的痕迹。那它是怎么熄灭的呢?”
“这根香烟掉在车内地板上,”弗林特说,“当车撞上——”
“不可能,”马里尼摇头说道哦,“车从出发到发生撞车事故,总共经过了十五分钟。如果这根香烟一直在燃烧,那它肯定剩下不到一英寸长了。”
“那就是唐宁丢掉烟的时候,烟熄灭了。”
马里尼又摇了摇头。“我看恐怕不可能吧。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厨房里像个放火狂一样乱扔香烟的原因了。香烟非常不容易熄灭。”他指着盘子里一根熄灭了的香烟说,“我试了七次,才只有一根香烟熄灭。而且我是使劲将这根香烟往地上摔的,这跟唐宁那根香烟当时的情况不一样。这根香烟所有燃烧的部分都被摔得脱离了香烟主体。与我们在车内找到的那根香烟一对比,你就能看出区别了。这根香烟的头部没有焦黑的痕迹,而我们发现的那根香烟,一头依然是黑黑的。到底那根香烟为什么没有继续燃烧?是什么,使这根香烟在这段路程中熄灭了?”
弗林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说:“这跟你拆机器加热器的行为有关系吗?你看起来对加热器很感兴趣啊。”
马里尼点了点头。
“但是该死,”弗林特有些郁闷地说,“加热器一直是打开的啊。它将空气注入到汽车内部,这不是助燃的吗?这样,香烟才更不会因缺乏氧气而熄灭啊。”
“但就是加热器使香烟熄灭的。你还记得菲利普说杜德利·沃尔夫很喜欢吃冰激凌吗?所以你很容易找到备用的一加仑制冷剂。”
紧接着我看到了。“是干冰!”我喊道。
“对。固态的二氧化碳。某人的脑袋非常聪明,将几块干冰塞进了汽车的加热器里。随着空气进入车内的,还有二氧化碳。二氧化碳的密度大,且不助燃,从车内的底部开始沉积。当空气内氧气含量小到一定界限的时候,香烟就会熄灭。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弗林特副探长已经开始检查制冷剂了。
“而且,”马里尼继续说道,“这件事很有讽刺意味。我们的泽比·贝·史密斯先生,这个影呼吸方面的专家,这个绝对不会窒息的人,却是死于缺少氧气。干冰不经过液态,直接升华为气态的二氧化碳,完全不留下残渣。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自动消失装置。而汽车加热器不仅融化车下的冰雪,也将空气注入车内。”
我问道:“你为什么说验尸官不会发现毒物的反应?”
“因为在弗林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毒物报告。我下面就引用一下:‘二氧化碳重度的症状不可能用化学检测的方式从死者身上发现。’而,第二处——”
“的确不可能,”弗林特回来了,说道,“你要往车内注入足够的二氧化碳,然而加热器的狭小空间内,放不下这么多的干冰。一大桶也许可以,但是——”
“这次谋杀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二氧化碳,”马里尼说,“第二个原因就是验尸官什么也找不到,因为史密斯不是死于二氧化碳中毒。他的死因是来自撞车时侯的机械碰撞。凶手不仅使用了一种任何验尸官无法探测到的致命毒物——而且他使用的剂量还不至于引起被害者产生二氧化碳中毒的症状!他只需要让史密斯无法控制汽车,就足够了。二氧化碳含量过高会寻致被害人精神不济。当一个人将车速开到七十英里每小时,这种效果的影响就非常大了。当你高速行驶的时候,你总是努力保持清醒。即使史密斯注意到了空气不大对劲,而且他有些想睡觉,但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不得不集中他全部的注意力继续开车:因为警察就在他后面紧追不舍。”
“史密斯眨了下眼,然后想睁开眼,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抬开眼皮了。当车窗被撞坏时,从外面灌进来的空气顺便带走了二氧化碳,二氧化碳就这样消散了。那个时候,车内的二氧化碳含量已经接近正常了,我们只剩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根熄灭的香烟。我想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妙的谋杀装置。如果被害人不是那么匆忙,如果他注意到了空气的问题,而打开了窗户,他也不会一头栽到路边。他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曾想办法打算要他的命。凶手也可以再次使用同样的办法来要他的命。”
“好了,”弗林特带着疑虑承认了,“听起来很合理。但是我怎么来接受这个解释?我得到了什么?一根香烟是怎么熄灭的,能烧多久,这是个时间非常宽泛摸糊的猜测性的证据。辩护律师会把这个证物批驳成什么都不是的。”
他忽然转向我说:“哈特,轮到你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们凶手是谁的吗?”
“动机,”我说,“以及机会。这是一系列困难的问题。那个不打算把史密斯挖出来的人,那个打算用陷阱枪要了他命的人,那个用干冰设计使他撞车的人,射杀了沃尔夫。而唯一能将袖珍手枪带出书房的人,其隐藏凶器的时候被我们忽视了,因为——”
我停了下来,下巴惊掉到了地上。马里尼忽然猛冲向厨房的门,推开,消失了!
弗林特和勒夫乔伊面面相觑,接着紧追马里尼而去。弗林特手里还提着枪,门外,另一扇门的摔门声响起。
弗林特的声音穿了回来:“双手举起来!”
在门口,我发现马里尼正在拧大厅的门把手。弗林特手里的枪正指着他,但他毫不在意。
“偷听者,”他说,“是个男人,我猜。他从那儿过来,转动了锁上插着的钥匙。”
弗林特犹豫着,他试了试关闭的门。
“从餐厅过去,”马里尼建议,“还有,把枪往别的方向指。罗斯可不是在说我。快!”
但是副探长还是很怀疑。“盯着他,”他对勒夫乔伊说道,然后转身走向厨房,消失在另一扇门里。
我跟着他走了过去,沃尔夫夫人、哈格德医生、高尔特和塔克都待在客厅里,而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指纹专家弯着腰,摆弄着纸上的玻璃碎片。
“塔克,”弗林特吼道,“把其他人给我叫过来。看住他们。哈特,你去图书馆里等着。”
他过了一会儿才出现,同行的还有马里尼和警官。
“好了,”他忽然开口,“快说出来吧。我们到底忽视了谁?为什么?”
副探长的态度很恶劣,我本来还想扮演解答疑案的神探,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了。但是现在也无所谓了。我交缠着十指,希望马里尼说出些什么来,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响起。
“我们忽视了那个最有嫌疑的人,因为从头到尾,她都太明显了。”
“她?”
“是的。沃尔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