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对鬼的描述,算是让这个故事有些虎头蛇尾。这个对沃尔夫、唐宁和安妮产生了如此惊人效果的鬼,应该会有某种很哥特的造型。我还期待着它是个苍白的、像幽灵一样叽叽咕咕的鬼,或者是某种看起来非常邪恶恐怖的,像阴影一样的鬼。当我发现这个吓坏了沃尔夫、唐宁和安妮的鬼居然是这副人模人样的时候,难免会感到很失望。
我不知道马里尼对这种样子的鬼魂会有什么感觉,但我知道马里尼肯定无法抵挡这事件对他的诱惑——一起离奇消失,闹鬼的房子,还是可以跟水下棺材逃生相媲美的谜团。如果弗兰西斯·高尔特对屋子的搜索是彻底的——那他就很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了——而如果那鬼是某个人假扮的,而且他又成功地从这严密监视着的房子中逃脱,那这就会像从上了闩的浸在水里的棺材中逃脱一样困难了。
马里尼皱着眉头,看着空旷的舞台,然后瞥了一眼凯瑟琳。我根本不需要变成一个读心术者,就能很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场演出在金融灾难的悬崖前摇摇欲坠,要解决这个问题,他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而如今,这个还未结束的故事,它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诱惑着马里尼的神经。
“那么,”他问道,“还是没有任何有关失踪船夫的线索。”
凯瑟琳摇了摇头,一脸愁容:“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爸爸就是拒绝报警。他不打算报警,或者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他的碎言碎语比往日多得多。我感觉他知道许多跟这里发生的闹鬼相关的事情。而他知道的那些事,把他吓得魂不守舍。我担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真的希望,”马里尼慢慢地说,“这鬼选个别的房子去闹。我曾经在鬼的问题上跟杜德利·沃尔夫有过分歧,而他也因此很不喜欢我。他绝不会让我靠近他所拥有的鬼屋。而且自然而然的,他不会投一分钱在我的戏剧上——”
“但是,”凯瑟琳反驳道,“你没看出来吗?这次真的不一样。他这次绝对欢迎你来分析鬼的真伪;他就怕没人能分辨得出来呢。而且他这次是真的十分确定并且自信这个鬼是真的。他也想找个机会跟你面对面地单挑,想看到你亲口承认鬼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吧,但是你父亲是个商人,要想让他相信那鬼是假的,只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那个装鬼的人。那个家伙得是活蹦乱跳的,这还不够,你还得解决之前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谜团。即使这样,我肯定还会跟他吵一架。上次就是这样的。即使证明杜德利·沃尔夫是错的,也没法让他投资我的——”
凯瑟琳不会轻易放弃的。“但是爸爸是个赌徒,”她又开始反驳,“想想如果我让他稍微拿点钱作赌注?你就能得到一万——”
“或者,”马里尼郁闷地说,“损失一万。这其中一半的钱恐怕要由美国科学家协会来出。而剩下的五千,则是我来出。但很遗憾,我已经把这些钱投资到我的戏里去了。而你现在就站在这儿,冷静地建议我,让我拿出这笔可能会输的钱。”
“这也是个机会,”凯瑟琳坚持己见,“你唯一能得到投资的机会。”
马里尼想了想,然后怀疑地看着我:“罗斯,如果你跟她结婚了,那你可要小心一些哦。她可是从来不接受‘不’这个答案的。”
凯瑟琳刻意装作我不在场的举动,更明显地说明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特殊。马里尼可不是瞎子。如果他是等了老半天才找个机会把话题转过去,那他的这句话算是成功了。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而现在,我抓住了它。
“我也不会接受‘不’作为答案,”我说,“除非我把心里郁闷的事全说出来。”我靠近凯瑟琳坐下,急忙说。
“我整个一星期都在想办法找你。我每天没日没夜地联系你。但是你那可爱的父亲和忠实的仆人挡掉了我所有的电话、信件和电报。我只能追在你父亲尾巴后面,去迈阿密逛了一圈,想找到你,然后跟你面对面地谈谈。”
凯瑟琳皱着眉头,她看起来不大相信我:“你以为我去了佛罗里达?”
“看起来是这样的。菲利普坚称你不在家,而我发现你爸爸订了四张去迈阿密的飞机票。而之后,我收到一封你署名的发自迈阿密的电报——”
“电报?署我的名?”
“是啊,这是你父亲误导我的一种手段。他盘算着如果我以为你在迈阿密的话,就不会继续在纽约到处找你了。这封电报让我死了这份心。虽然这电报不是你发的,但我以为你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不是吗?”
她看起来一脸疑惑:“那你没收到我的信?”
“没啊,我只收到了一份电报,此外什么都没——”
“但我确实写了封信。就在周六我们动身前往机场之前。我告诉了你在哪儿见面,还在上面写着‘回来吧,一切都过去了’。但是我连封明信片的回信也没有收到——”
“你那时的想法跟我一样吧。你不是亲手寄出那封信的吧,是不是?”
“没有,我把信交给菲利普,让他帮我寄了。哦,该死!”
“菲利普不该死,他只不过是遵守上面的命令罢了。沃尔夫已经控制好了一切。你爸爸真厉害啊,难怪他撞到鬼。”
她抓紧了我的手:“是啊,罗斯,他确实控制着一切。但这笑话太可怕了。我是很严肃的,非常非常严肃的。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开的这玩笑。”
我也有点讨厌我自己了。“现在看起来,这也不算是个笑话了。这个谜团太不可思议了,”我转过身来说,“马里尼——”
他站了起来:“如果你能想办法让我们踏进那栋房子的话……”
“我会的,”凯瑟琳很快做出了承诺,“有我在,一定没问题的。你现在就能来吗?”
“不行,在去之前,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另外,你最好先回去,上上下下打通关节,想办法能把我们带进门。”
“也帮我做做工作啊,”我说道,“我就靠你了。”
凯瑟琳表示反对:“罗斯,你冷静点,我又不是魔术师。如果你出现了,那一切都会乱了套的。”
“现在已经乱套了啊。你如果担心会发生什么事,那大可不必。但是你现在已经卷进这乱子里了,我没办法坐视不管。而且,我也能帮助抓鬼。如果我真的能解决这个问题,搞不好那个大坏狼沃尔夫会对我另眼相看。”
“这不可能,你过不了菲利普这一关的。而且,我也没办法把你带进门去。我不是魔术师。”
“把这个问题留给马里尼吧。他是个魔术师。我会以他驱鬼者第一助手的身份前往,而且他会坚称我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沃尔夫认为这只是我为了混进来而找的借口,那你就依我的暗示从旁边出现,表现出一副惊讶、轻蔑和傲慢的态度,让他相信他那些控制通信的手段都获得了成功,让他以为我们之后就再没见过面,让他以为你丝毫不在乎我。这样他就会很高兴了,也不介意留我下来看我出丑。”
“亲爱的,”凯瑟琳说,“你疯了。”
“当然。我为你而疯狂。如果这样没用,我也会临时想出点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马里尼又预言道:“明天晚上一定会很有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亲眼看到。”
我也预言:“明晚一定会非常有趣。”
凯瑟琳疑惑道:“明天晚上?”
“是啊,我早就重新考虑了你那晚的求婚,就在你消失之后一秒钟,而答案就是我同意。”
“看来我更是不能错过这场大戏了,”马里尼迅速说,“待会儿见,罗斯。我们九点钟见面,”他起身,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想败你的兴致,但是即使现在办理结婚证,恐怕得四天才能批下来。你不知道吗?”
“该死!你老是记得这些事,”我看了看表,“走吧,凯瑟琳,在市政厅办事处下班之前,我们赶紧过去。”
但是凯瑟琳并没有什么热情。“罗斯,”她平静地说,“我也重新考虑过了,也去申请办理了,然而我的申请被驳回了。”
“什么?”
“之后我又仔细地考虑了很久,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别争了。爸爸说他会剥夺我的遗产继承权,那他就会说到做到。等到你找到工作——”
“那很简单,我已经有工作了。马里尼刚刚雇佣我了。他给的工资也许买不起貂皮大衣,但是——”
“那没关系的,对我来说,你比貂皮大衣重要多了。但是不管你的工作,还是我的工作,都得等到公演之后,才能拿到薪水。而除非我爸爸投资这场戏,公演才能顺利进行。而如果他知道了我们俩都是剧团的人,那肯定会——”
“他不会的,等他知道后,已经来不及撤资了。”我靠近她,轻轻吻了她一下,当我发现她没有反抗之后,又继续更用力地吻着她。
“罗斯,”最后她说,“你说得太多了,还不如好好想想见到我爸爸之后要怎么说呢。”
“你相信我了?”
“也许吧。如果我们能抓住鬼,如果爸爸投资这场戏,如果我们能拿到薪水,”她说着站了起来,“如果这些都有可能的话,那我就赶紧去做准备了。”
“别担心了,”我边说边跟她一起走向停车处,“这是老戏码了。男孩碰到女孩,然后抓鬼,最终俘获芳心。就是这样。”
“是啊,”她说,“你也可能被鬼抓走哦。”
她的声音很轻,却并不是开玩笑。相反,她的声音听来非常严肃。我假装没听到这句话,但我很清楚,一个能把杜德利·沃尔夫吓成那样的鬼,绝对不简单。对下面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一直等到快十点钟,等得都不耐烦了,才跟马里尼一起到了那儿。我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祈祷现场能忽然出现几个交通警察,把混乱的堵车疏导好。马里尼干脆在后座摆了舒服的姿势,奋力地用他那双长腿填满座位的空隙,然后假寐起来。
“看百老汇的演出,”他说,“还真是有益睡眠,捉鬼也是一样。我现在都困得睁不开眼了,等到了再弄醒我吧。”
“别,先别睡,”我抗议道,“等等再睡。我先问个问题,你为何上了杜德利·沃尔夫的黑名单?你刚刚跟凯瑟琳提到的‘上次’是怎么回事?”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杜德利曾经跟我就灵力的问题发生过一次争论。结果他输了。他非常不喜欢输,就是这样。好了,安静点,让我睡——”
“不行。我从来没听说过沃尔夫在争论中输过,这可是个大新闻啊。我想听听详情。告诉我吧。”
他用鼾声回答了我。我扭开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我把音量开到最大。
“好吧,好吧,罗斯,”他说,“如果你真的想听,那咱们交换好了。我也有个问题,你告诉我答案,我就把整个故事都告诉你。”
我关掉了收音机:“可以。什么问题?”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我才明白掉进了他的圈套。
“一个人划船从起点逆流而上,”他说道,“他划过了两英里。就在这时,他的帽子被风吹到河里。但他太笨了,十分钟后才发现这情况。然后他调头,往回划船去追顺流而下的帽子。在离起点一英里处,他捞起了水里的帽子。这个人的名字是J.威灵顿·斯鲁普,而帽子的尺寸是七又八分之三英尺。等你算出水流的速度,再喊醒我好了。”
“这条该死的河。”我呻吟道,甚至不用想就能猜出答案。以前我也听马里尼提出过这种类似的深奥问题。这全部都是二手货!我再度打开了收音机。
“罗斯,”他抗议道,“你不是同意先回答我的问题吗,你的承诺——”
“我太熟悉你了,”我回答说,“我正十指互绕、紧锁眉头地思考呢。得了吧,我算不出来。”
“好,你赢了。把那鬼玩意儿先关掉。”
我关掉了收音机,他说:“很简单,这水流的速度可以用——”
“嘿!我才不管那艘该死的船和水流呢。我想知道——”
“好,我怕了你了!好吧,你记得简·维丽吗?”
我点点头:“听来耳熟,但我记不得脸了。”
“她是杜德利·沃尔夫一九三四年的精神力普利策奖的得奖候选人,是当时最棒的灵力表演者。她曾在非常严格的测试环境下表演了降灵会招鬼的灵媒术。沃尔夫和高尔特对她的表演进行了多番而详细的测试,甚至动用了一些先进的仪器,最终得出结论:一切正常。因此,他们最后宣布,这个人的灵力是特异功能,是真实的。弗兰西斯·高尔特是这方面的顶尖权威专家,能通过他的测试可不是件容易事。简觉得既然能通过高尔特的测试,那么我能想出来的测试,她应该也能通过。于是她宣称要挑战美国科学家协会,赢取挑战奖金。”
我回想起当时报纸上的头条新闻了:“她差点儿就成功了,对吧?”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是我拆穿了她的把戏。这个国家的每个灵媒都准备着对我的嘲笑,如果我真的无法识破她的诡计,那他们就爽了。我把高尔特提供的高精度照片反反复复地看了二十几遍,终于发现了一点点像是线索的东西——一个鬼的轮廓边缘,有着很细微的像布毛边一样的暗线。”
“你是说,那灵力表演是用毛线搞出来的?”
“对,但不是毛线,是一种老式的粗棉布。问题是,高尔特曾经对那个灵媒进行过彻底的搜身,却未找到任何东西。如果能把不存在的东西带进降灵会场,那不也是一种特异功能吗?这诡计比从帽子里拎出兔子还要巧妙。我必须弄明白她到底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因此我又循着沃尔夫和高尔特的老路,再次搜了她一遍,仍然一无所获。她身上连个夹发针都没法隐藏。她身上什么也没穿,只披着一件我们检查过的浴巾,进入受我们严格监控着的降灵会场。在这里,她没有任何办法跟外界通讯,也无法从任何地方获得任何道具。她表演降灵术,而观众们——科学家协会的委员们、新闻记者们、沃尔夫和高尔特——都从隔壁的房间透过玻璃进行观察。没有人发现她有问题。
“那灵魂就像往常一样,按时出现了。她这次甚至招出了更多的灵魂,让灵魂摆了几个姿势,接着又把灵魂变消失了。这可是把兔子变出来,又把兔子变消失,但从头到尾连大礼帽都不用,真厉害,是吧?”
“你问我?”
“是啊。”
“听着,我们还不如回去谈谈那条河和那个划船的疯子。我等会儿——”
“已经来不及啦,嘿嘿。你刚刚问我的嘛,我当然要仔细作答喽。这里有两种解答。第一个解答值一万美元:那个灵魂的形象确实是一种来自四度空间的精神物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第二个解答只值一块钱:不管那东西是怎么显形的,肯定都是用一种粗麻布搞的。而她在众目睽睽和严密检查之下,成功地将那个东西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我知道确实有一个经常被大家忽视的地方,一定要想办法检查一下。于是我耍了个小花招。
“等降灵会结束之后,维丽小姐看起来既开心,又自信。沃尔夫和高尔特也对她的表演很满意。我假装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医生开始测量她的血压、脉搏和体温,以作为身体状况数据记录在卷宗中。当医生检查她眼球的时候,我向博特使了个眼神,他用手执式X光扫描器迅速扫描了她的胃部。
“这样,我就拆穿了她的诡计。照片显示她的胃里有一团阴影包裹在安全别针上。她把那些麻布线卷在安全别针上,在降灵会之前把那东西吞进肚子里。然后在表演的时候,找个机会反刍出来。这就是兔子出现又消失的秘密。简没有想到的是,身为一个前马戏团表演者,我还曾见过极少的表演吞剑术的演员,真的把道具剑吞进肚子里。一些家伙还吞过柠檬、手表、小白鼠——”
“呃,嗯,”我说,“那我能想出第二天的头版标题了——‘女灵媒脏腑吞鬼怪,马里尼神勇识玄机’。”
“哈哈,这种标题不胜枚举,但沃尔夫和高尔特却因此深陷舆论的旋涡,什么‘新闻曝光,灵媒表演降灵术,沃尔特、高尔特吃瘪’之类标题在报上横行不断。我对他俩感到有些抱歉——毕竟,别人倒霉的时候,你不能落井下石。”
“他们承认被耍了?”
“没有,高尔特承认了,但沃尔夫死不承认。他向公众暗示那X光照片的证据是伪造的,宣称是我使用魔术手法把那东西放进了她的浴袍。我打算再举办一场降灵会,并宣布使用洗胃器而不是X光来证明真伪,而简不肯接受,这事最终不了了之。所以啊,我们今晚恐怕得准备不少东西了。光抓到鬼是不够的,还要证明整个过程,他很可能拒绝接受我们所提供的线索。必须让他心服口服才行。”
“怪不得你见到沃尔夫就想绕着路走。但凯瑟琳的看法若是对的,那他只是想要脱离恐慌的情绪,而不是想卯着劲儿跟你——”
“那可能会容易些。但如果她猜错了,那我们连前门都进不去。”
显然,凯瑟琳猜对了。尽管那天我又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想混进去,但无所谓,我们还是进了那扇门。马里尼自我介绍了一下,我的老朋友菲利普点了点头。
“对,”他说,“沃尔夫先生正在等你——”
他忽然停了下来,一向光滑的脸上,突然生出了许多皱纹。他一脸意外,因为他发现跟在马里尼身后的人赫然是我。
我当然不在邀请名单上。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所以我率先打了招呼:“哈,很高兴又见到你!”
他断然说出了那几个不变的字眼:“沃尔夫小姐不在家。”
“当然不在家,”我点头同意,并递过我的外套和帽子,“她是在迈阿密吧,还是在伊拉克?我不是来见她的,我是来这处理闹鬼的事情的。”
马里尼递过他的衣服,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向楼梯的三脚架和架子上的相机说:“他是跟我一起来的,菲利普,他是我的助手。”
菲利普一脸怀疑,但他并未争辩。他领着我们跨过右边的门,走进大厅,就像领着两个茫然的罗马士兵进入斗兽场等待狮子的光顾一样。
客厅就像斗兽场一样宽敞,屋内是都铎时代风格的装修。深色的橡木墙和层次分明的吊顶,使整个大厅像是一个展出都铎时代装潢风格的主题博物馆。屋内只有一两件风格不同的东西,一个是一把贴着“请勿触碰”的椅子,另一个是昏暗无光的大厅。杜德利就在那儿。
凯瑟琳也在那里,还有弗兰西斯·高尔特。但沃尔夫一下就吸引了我的视线。这个人身上发生的变化令我吃惊不止。他那熟悉的怒容一如从前,但身上笼罩着的自信却完全消失了。当我们进来的时候,他的头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猛然左顾右盼,眼神中饱含着不确定。
接着,他发现了我。一瞬间,刚硬、无畏且自信的表情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肩膀耸起,下巴紧绷着,但他没有吼出来,这不像平时的沃尔夫。他瞥了一眼凯瑟琳,略一犹豫,才开始说话。他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
“又是你?该死,我在自己家的房子里都没法躲开你——”
马里尼假装很惊讶:“哦?你认识哈特先生吗?我很冒昧地带他来协助我的调查——”
沃尔夫转身背对着马里尼,责问凯瑟琳:“原来这就是你的建议?这就是你为什么——”
凯瑟琳紧咬着下嘴唇。“我没有邀请哈特先生,”她很诚恳地说,“如果我要见他,也没必要傻到把他带回家里来啊。你应该清楚我没那么笨的。”
沃尔夫的视线在我们两人之间转换着。然后他径直走到屋子中间,那儿有一排按钮,估计是警铃的按钮。眼见计划不成,我立即改变了策略。
“我来这里是为了公事,”我很快说道,“我要求马里尼带我来这,是因为我找到了份新工作。我要做个采访,但这采访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凯瑟琳,而是针对这里的鬼。”
沃尔夫手指毫不犹豫地按在警铃上,我语速极快地说着,希望能赶在那粗胳膊的家伙到来之前,把局势扭转过来。
“我已经为此事搜集了许多素材,如果写成了,就能登在头版上。如果人咬狗是新闻,那鬼吓到沃尔夫也是新闻了。想想我该怎么写啊——‘有名的军火巨头,从小离经叛道,饱经沧桑,不惧军事法庭的调查,却怕夜晚宅子里的闹鬼声?沃尔夫的鬼究竟有多么可怕?’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报道吧,是不是?”
沃尔夫怒目而视:“那你想怎样?”
“我们也许能做笔交易。你放我一马,我也放你一马。”我听到身后的门响了。
这完全没用。杜德利·沃尔夫没准会被某些东西吓到,但绝对不会被记者吓到。“没有记者,”他吼着,“敢勒索我——”
随着沃尔夫的视线转向门口,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我急忙转身,以为身后出现了鬼。但是没有鬼,只有唐宁站在门口。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声音微弱得像耳语一般。
“有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用蛮力弄开了枪械室的一个展箱。丢了四把枪。还有……”
他停下来缓了口气。在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之前,大厅里一片死寂。
“四把枪,”他最后补充道,“还有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