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当初他因休牌位一事被参, 不得不写了自辩折子上去, 让黎霜这个外八路的皇室血脉在老皇帝面前过了明路, 他早就想将她扫地出门,扔回刘家去了。
现在既然享受了他黎府的一切,又不准备给他好好维持好黎府嫡女的形象,她当真以为, 他黎府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不成?!
黎锐卿垂眸活动了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听着骨节发出的咔咔脆响, 笑意凉薄:“走, 让我现在过去亲自瞧瞧。”
清芷院中, 蜡烛已经熄灭, 黎霜并未拉上床帐。
她直挺挺地躺在粉蝶百花锦被下,侧头看着窗外朦胧的夜影,怔怔地发着呆。
那双肿得好像核桃般的眼内,神色忽明忽暗, 或期待,或森然。
她静静地攥着床上的被褥,心跳时快时慢, 等待着今晚可能会出现, 也可能不会出现的人。
正这般静静地想着,突然,只听耳畔“砰”的一声剧响, 她的寝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黎霜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 她缩成一团, 期待却又诡异地看向门口,唇角想要勾起笑纹,下一刻,又被更为深刻的恐惧盖住。
黎霜的寝房门口,黎锐卿正一身苋红大氅,目光诡谲地看向她。
那种眼神,与她之前得到他夸奖时的温和眼神完全不同。
如果说那个时候的黎锐卿仿佛是她曾经在心中幻想了千百遍的父亲一样,那眼前的黎锐卿,则是她从未见过的嗜血妖魔。
“父、父亲。”她的牙齿禁不住咯咯咯地开始上下打颤。
黎锐卿讥笑一声,三两步走上前,粗糙的大手唰地一下探出,单手掐住黎霜的脖子:“你不用叫我父亲,我可生不出一个像你这样愚蠢的女儿。”
黎霜瑟瑟发抖,虽然对于这个结果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后,她的眼泪还是唰得一下流了下来。
黎锐卿手上力道加重,眼眸森寒而凛冽,嗤笑:“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那么不近人情,不同意你和三王府的那位世子来往,并且这个决定在你恬不知耻地想要抛弃黎府嫡长女身份、去给人家做小,都没有松口吗?”
黎霜的眼睛睁大,她的双手抓住黎锐卿掐住自己脖子的大手。
这一刻,她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浓烈的刺鼻血腥气正从父亲的粗糙大手上,盘旋向上,猛烈熏击着她的鼻孔。
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最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声响。
黎锐卿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他眯起眼睛,低头俯身,对上黎霜的视线,声音低沉而危险:“因为,那小子是你的亲生兄长!”
“你信不信,如果我将你就这么丢到三王府,还不用等那位世子与你相宿相栖,三王爷自己转头就会将你弄死。”
他看着黎霜眼底的震惊和惊恐,声音越发危险而鬼魅:“原因吗?当然是他早就知晓你的存在,却根本不想认你。”
黎霜直直地看着他,瞳孔一阵激烈颤动,眼神期盼而恐惧。
然而,黎锐卿却并未改口,反倒直接出言,将她心中的幻想残忍撕裂:“所以,你只是我的表外甥女而已,让你占了我府上嫡女的位置,不过是因为刘家不要你,三王府不收你。”
“你如果真的不想在这儿待了,我现在让人给你送到三王府,可还满意?!”
说罢,黎锐卿手上力道收紧,在黎霜面色转为灰败之前,嘭的一下将人甩到床榻上。
黎霜狼狈地趴在床上,不停喘息咳嗽,在察觉到黎锐卿的目光后,抖着手指抓过旁边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样,自己就能更加安全一些。
黎锐卿看着狼狈趴在床上不住咳嗽的稚嫩小丫头,往前走了两步,见黎霜将身子往后猛缩,他面上的讥讽更浓。
“我不管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世子也好,还是纯粹闲着没事儿想给自己折腾出点儿事儿好,但黎霜你要记得,再有下一次,如果我见到你母亲因为你的缘故生气,我便亲自剥夺你的姓氏,将你丢到三王爷府,如你所愿,去给你的好哥哥做妾。”
黎霜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忙剧烈摇头。
她的身子颤抖到极致,牙齿合在一起上下打着战,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声音过于嘶哑,而什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去?!”黎锐卿却似未能理解她的意思,转头漫不经心做出决定,“既如此,墨砚,你现在就去准备马车,将二小姐……”
“不!”黎霜霍地睁大眼睛,她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嘶哑的抗议,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直接抓住了黎锐卿的袖角。紧紧攥住,不肯稍松。
她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发出的声音又快又含混不清,“父亲,女儿错了,霜姐儿错了,你不要赶霜姐儿走,不要赶霜姐儿走,父亲,霜姐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黎锐卿不发一言,眯起眼睛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黎霜喉间低低哽咽着,面上的泪水涟涟而下,却连抬手擦拭都不敢擦一下。
口中一直含混不清地低喃祈求:“父亲、父亲……”
一阵寒冷的夜风从敞开的门外吹了进来,吹散了寝房内的热气,也让黎霜的心底越发寒沉绝望。
许久,就在她以为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她马上就要被赶出黎府时,就见黎锐卿一把将自己的袖角从她手中抽出,冷眼看着黎霜被抽得身子晃了一下,寒声道:“机会只有一次。”
甩掉一个不想要的包袱的方式,他有千万种,即便现在老皇帝还在位,也是一样。
如果她还不清醒……
黎霜屏住呼吸,眼含希冀。
黎锐卿的目光闪了闪,低头恐吓:“以后你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懂?!”
黎霜恐惧地连连点头。
“不要再惹你母亲生气,明白?”
黎霜哭得涕泗横流,点头的频率却不敢稍停。
“你要记住,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包容你。”
“你让你母亲对你寒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最近的所作所为,真是愚不可及。”
黎霜:……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许久,再也忍不住地哇得一下哭出声来。
她想,她之所以敢在母亲面前耍性子,使心眼儿,便恰恰好是因为她知道,母亲是这家中最关心自己的人中的一个。
她会包容她,体谅她。
若是易地而处,面对父亲或祖母,那般做法,她是万万想也不敢想的。
原来,她一开始自认为的□□无缝的行事计划,竟是这般愚蠢的吗?!
黎锐卿嫌弃地看着黎霜脸上的狼狈,取出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半晌,他轻嗤了一声,转身就欲离开。
却走到一半,又忽地转过身子,看着正在床上用帕子胡乱擦着鼻涕的黎霜,恶劣地翘起唇角:“对了,你母亲说的抄一百遍,我感觉很不够,一千遍!不抄完不许出屋,否则……呵!”
黎霜对上黎锐卿的视线,哭音乍停。
她反射性将自己身子往床帐内一缩,却因为过于畏惧,并不敢让眼睛脱离对方视线,哆哆嗦嗦地含泪点头。
直到黎锐卿走远,呼呼地寒风从大敞着的房门外吹了进来,黎霜才恍然有了知觉,连忙整个人钻进被褥中,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瑟瑟发抖。
她的面色是涨红色,嘴唇却是发白的。
此时当屋内空无一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她牙齿战战地将身体蜷缩至一处,浑身抖若筛糠,咬着被角又低低地呜咽起来。
何妈妈一直等黎锐卿带人走远,才敢跑进黎霜寝房。
她一走到屏风后,便看到整个人抖得仿若是小鸡崽子一般的黎霜。
何妈妈忙上前点上蜡烛,将手探入被子,发现黎霜身上的里衣已经开始潮了,又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新的里衣帮她更换,边换边道:“霜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真闹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她想说,怎么之前便没有看到她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现在这胆子一大起来,就能把府里的两个主子都气到呢?!
该说,真不愧是与老夫人出自同脉的啊。
不爆发则已,一爆发吓人。
黎霜抖抖索索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厚厚的被褥里,边无声哭泣,边牙齿战战回应:“不敢了,不敢了,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何妈妈看着在历经了几个月后,第一次唤了她的黎霜,心中激动且复杂。
她取过一方干帕子,帮她擦拭额上的细汗,半晌欣慰叹息:“不敢了就好,小姐你年岁还小,咱们以后好好表现还来得及。”
另一边,黎锐卿带着风寒之气离开了清芷院时,心中还有一股郁气:“没有老夫人的命,就别作老夫人的死。”
他娘这辈子唯一爆发的一次,是为了他这个儿子,弄死了小刘氏这个给他戴绿帽的女人。
当时他已经接手了一部分鹰组的势力,在离开辛图时,便留下了一部分人在家中守卫看护。
在发现异常后,鹰组的成员直接将当时的人证物证全部销毁,让人查无可查。
黎府的老人可能知晓,那一次老夫人发了狠,发卖了不少奴仆,但其实,那些都是鹰组的成员假传老夫人的命令而为之。
他的母亲当时难得发完一次狠,让人给小刘氏换了药,却在得到小刘氏的死讯后,就直接自己给自己吓得病倒在床,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