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巧之前说起她的这位徒弟时就提过, 她说荔香不仅不爱动弹, 饭量还尤其大。
身上的月银大部分都用来买吃买喝,仿佛是进府之前饿狠了, 现在一有银钱能吃饱, 就有些刹不嘴。
每日都想办法加餐, 从不间断。
现在看来, 莫非还喜多穿衣裳?
苏满娘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 便带着身后婢女一起, 转身离开。
另一边,黎雪和黎霜早已到她们的住处去看了一圈,记忆完位置,就又活力满满地赶了回来, 见到苏满娘出来,两人眉眼晶亮:“母亲。”
苏满娘温和笑了一下,对马六家的道:“为我们准备个引路人, 等我们用完午膳, 便到附近走走。”
“是,夫人。”
中午庄子上备的是农家菜系, 论精致程度比不得府里, 但乡野吃法,却别有一番风味。
黎家人这一次并没有男女分桌, 而是一桌人聚在一起用食。
黎锐卿与苏满娘道:“刚才马六说, 南边山上的果树上有果子都熟了, 一会儿饭后, 你可以带霜姐儿和雪姐儿去那边耍耍。”
“现在成熟的都有什么果子?”苏满娘询问。
“石榴、桃子和梨,还有一些山葡萄和野果子。那片儿山下还有荷塘,不过那里最近在挖藕捞鱼,乱得很,看个热闹就行,别往里面凑。逛的时候身边多带些人,免得遇到长虫之类。”
苏满娘认真颔首:“我知晓了,夫君不用担心。”
黎锐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已经许久不没听她叫他夫君,这乍然一听,还有些不习惯。
正在心里想着,她这叫错一回,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讨回来,就正对上苏满娘温婉的笑意,和她眼底那似曾相识的危险眸光。
黎锐卿心神一悸,忍不住腰身一抖,迅速转头:“吃吧吃吧,这藕片是上午刚挖出来的,都好好尝尝。”
苏满娘满意收回目光。
看来这跟着黎锐卿学来的眼神还挺好用?
嘴上说不过他没关系,能在其他方面制住他也不错。
饭桌上,黎川智和黎川忱默默低头,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心中却是失声尖叫:天啊,他们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他们那位文能让文人呕血,武能手斩让刺客喋血的养父,竟然在他们养母的一个眼神下,示!弱!了!
这是什么反常理惊天场景!
惊吓太大!
他们现在必须吃上三斤大米来压压惊!
黎霜和黎雪看着两人的相处,也默默低下来了头。
不过黎雪是在确认了她的养父养母之间确实感情很好,心下欣喜,黎霜的眼底却是快速滑过一抹黯然。
此情此景,让她忍不住就想去联想,也不知她生母生前是否也与她父亲这般恩爱默契过。
应该没有的吧。
否则父亲又怎会在当年一回辛图,就以无子的借口将她生母休弃?!
估计现在,父亲早就已经将她生母是谁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黎霜垂眉看着碗中的饭菜,唇瓣不自觉轻抿。
她知晓现在的母亲很好,待她也不错。
只是偶尔仍会在看到母亲与父亲相处和睦时,不受控制地生出几许浅薄的怨怼:为何父亲当初与她生母在一起时,不能给予她一点怜惜?!
如果当初这怜惜哪怕只有一点,她的生母是不是就不会被休弃……
再或许,她生母现在就不会死,会坐在她面前,与父亲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
一如父亲现在与母亲这般……
下午,等天上太阳不太烈时,苏满娘带着两个女儿和丫鬟婆子,去南山摘果。
一行人换上了庄子上准备的粗布衣衫,如此行走在山间时,被荆棘勾刺一下也不会心疼。
这个时节的石榴掰开之后尝着很甜,山葡萄却根本难以入口。
苏满娘看着黎霜和黎霜被酸得两张小脸紧紧皱在一起,没忍住直乐:“山葡萄很少有甜的,都很酸。一般这种葡萄百姓会用来酿酒,但用来吃的却很少。”
黎雪皱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苦着脸道:“那母亲您方才为何不与我们说?!”
苏满娘就笑:“都说神农尝遍百草,方知其中酸甜苦涩。我说的,肯定没有你们亲自尝过的要记得清晰。”
黎霜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石榴,一边泪眼汪汪可怜控诉:“母亲……”
苏满娘抬手揉了揉黎霜的小脑袋,“好了,六巧挎篮里有饴糖,实在受不了就去含一枚。”
黎霜眼前一亮,与黎雪对视了一眼,纷纷往六巧所在的位置跑:“多谢母亲。”
等两人一人含着饴糖将口中的酸涩压下,才又眉眼舒展开,欢笑着跟上前面苏满娘的身影。
黎霜被黎雪拉着小跑,难得放开声音欢欣叫着:“母亲,母亲你等等我们。”
南山坡上,被庄子上的百姓们种了不少果树,不过大都是零星散散地种上几棵,各种树龄和品种的都有,并不成规模。
按着计划,一行人停停走走,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爬至山顶。
体力差的已经半蹲在地上,稍微好些的也气喘吁吁,只苏满娘始终脸不红,气不喘,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女儿打趣:“一看就知道你们父亲之前给你们布置的射箭和投壶任务完成地不认真,体力太差。”
黎霜和黎雪苦着脸,父亲给她们布置的任务量哪怕不比几位兄长,也将她们折磨地死去活来,算得上惨无人道。
“母亲,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体力比起之前已经长进很多了,母亲。”
苏满娘眉眼微弯,不置可否,现在好容易出来玩一趟,她就暂且不打扰她们的游兴。
众人站在山顶,吹着凉爽的山风,俯瞰着山下景色,只觉一阵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六巧眼睛尖,指着山下一处道:“夫人,你看那荷塘旁边,是不是老夫人和钱嬷嬷?”
苏满娘伸手搭在额前,眯起眼睛往下细瞧,点头笑道:“确实是,想来母亲是睡醒了,出来逛逛。”
黎雪最近因为下棋,和黎母关系开始日渐亲密,此时见到人,她当即将手放在唇边,大声喊道:“祖母……”
山下的黎母明显怔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旁边钱嬷嬷伸手指着她们山头方向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黎母才眯起眼睛,看着南边山头上那一行人笑骂道:“这群孩子,还跑那么老高去了,得亏我下午没和她们一起,要不然得废掉我这把老骨头。”
这样说着,她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帕子向她们晃悠了几下,却没好意思大喊出声。
黎霜看着黎雪得到了祖母的回应,眸光闪了闪,也跟着鼓起勇气尽量大声地细声喊道:“祖母……”
山下黎母唇边的笑意收了收,又跟着晃悠了两下,便将手放了下来。
她苦着脸对钱嬷嬷道:“嬷嬷,你说我为什么要每天和那丫头笑脸相向,我累啊。”
钱嬷嬷安慰她道:“老夫人你若实在累,就当做没听到好了。”
黎母马上收起笑脸,刚刚的好心情又有些戛然而止,半晌,她弱弱开口:“其实霜丫头争着要和我下棋时,还是挺好的。”
钱嬷嬷显然了解她的心结:“那其他时候就不好?”
黎母垂着眼睛静默不语,许久,就当钱嬷嬷以为黎母不会回答时,却听她道:“其他时候,并非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我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当年的小刘氏。”
明明产下的女婴模样是足月的,显然不可能是玉清的孩子,却非要颐指气使地嘲笑她,说什么能花黎家的钱养她闺女是黎家的福气,不然就凭黎家这小门小户,以为她凭什么会愿意嫁进来?!
还说她那闺女可是贵人之子,赶紧儿的开库房给她闺女选些精贵的穿戴物件,让她这个老婆子给仔细伺候着,别哭丧着老脸把她闺女吓着。
最后更有嫌弃库房中的东西不够金贵,生完孩子的第三天就派人来她这抢她的私库钥匙……
真的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有那样恼火过。
当初小刘氏进门后不断往娘家划拉东西时,她忍下了,毕竟刘家确实对她有恩。
但是给她的玉清戴绿帽子,并且口口声声咒他迟早会死在外面,黎府中的一切都应被她接管,她却忍不了!
她一辈子也没敢发过几次火,当时更是被她气得头脑发昏,仿似能舍掉一切,扑上去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和她拼尽一切那般的光火!
然后,被气到极致她就……
钱嬷嬷见黎母神情麻木,眼神呆滞,心下一叹,忙笑着转移话题:“老奴听说,夫人他们去的那片南山坡上可是有不少的石榴树,咱们眼下站着的这片荷花塘里挖出的大粗藕更是都有十一个眼儿,这可都是吉兆啊,等老爷和夫人在这庄子上住上几晚,等回去后用不了多久,老夫人您就能抱孙子了。”
黎母的眼睫眨了眨,她反射性抓住钱嬷嬷的手,眼神还是呆滞的,话语中却已逐渐带上了些活气儿:“对,这是吉兆!我的好孙儿,我的小乖乖,他马上就要来了。”
南山之顶,黎霜看着山下的黎母也笑着向她们招招手,刚要欢呼,就见她将手放下,转头与钱嬷嬷说着什么,就连面上的笑意都全部收敛起来。
黎霜有些沮丧,细声道:“我刚才的声音很小吗?”
她身边的春喜连忙安慰:“小姐说话一向细声细气的,声音放不开也是正常。”
黎雪也跟着劝说:“霜妹妹,我这是粗野惯了,嗓门也大,你不要想着在这方面和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