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满娘前去给黎母请安时, 黎母一见她今日装扮就是眼前一亮,连番夸赞道:“陈裁缝果然不愧是做过御用裁缝的人,这手艺简直绝了, 闻筠穿起来真是既合体又好看。”
黎霜和黎雪今个儿也在澄心院,自从黎母与两人下棋之后,两人便不时的会多来澄心院几次,见黎母没有反对,最近晨间的早起请安更是天天不落。
“母亲今日真漂亮。”黎雪夸道。
黎霜跟着认真点头:“母亲气度也好,和这衣服非常相配。”
苏满娘瞧着两个今日特意打扮过的娇俏小丫头, 也弯起眉眼:“雪姐儿和霜姐儿这也是长大了,嘴巴越来越甜了。”
屋内的几个小丫头都忍不住低头直笑。
“母亲……”
上午, 苏家人最先到的黎府,与黎府中人一通寒暄后,与苏润臧定亲的那位举人老师家女儿任研,也已抵达。
任研是一位眉眼活泼的姑娘,她们家来自于南方水城,吴侬软语, 言语间颇有种南方水城的软糯感。
再加上她自小对舞文弄墨皆很擅长, 不仅苏家母女俩对她很是欢喜, 就连苏润臧对她这位未婚妻也维护得紧。
眼见众人一通坐卧笑谈,时间已经上午将半, 被苏母和苏满娘最为惦记着的冯欣玉却迟迟未到。
见苏母面上不愉, 苏满娘轻声安抚:“无事, 娘你不用担心。我之前生怕发生意外, 已经派人过去接应了,一会儿等他们回来,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冯欣玉对于今天这场苏大公子姐姐的生日宴已经筹备很久,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争取万无一失。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低估了继母对她的恶意。
自从上次她抹了脖子,并且买通辛图城中的地痞将自家继母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狠狠扯下了她的大度假面后,继母虽说不再与她提退亲,但偶尔看向她的目光却阴森可怖得紧。
冯欣玉知晓,继母对于之前的流言也应心中有数。
不仅是因为这些流言中,还有许多只有冯家内部人士才知晓的隐秘,更因为她的动作也并非无迹可寻。
只是今日,她自认为已经各种小心防范,却还是先后经历了马车损坏,遭遇拦路地痞,扒手小偷,以及与丫鬟用双脚向黎府赶路,经历双桥头时,差点被人从桥上推到水里的窘境。
冯欣玉小跑着下了桥,看着刚从水中向岸边游来的葛巾,她被丁香紧紧搀扶着,双手有些不自觉地在发抖。
此时她就连脚上的酸软都察觉不到,只觉背后一阵森寒。
现是夏季,她们今日出行时,穿的都是轻纱薄帛,一落水后,线条毕现。
如果当时不是葛巾将她护住,换作她自己落下河去,先不论脖颈上血痂泡了水后会不会发炎恶化,身子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看光了,名声又会变得如何,就说若有哪个不知身份和年龄的男子下去将她救了,那她的清白就是真的是全都毁了。
她之前拼劲性命也要保下的亲事,在与陌生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也就全无保下的可能。
葛巾因为自小在乡下长大,擅长泅水,没一会儿便自己游到了岸边,冯欣玉忙让丁香从小包袱中,取出一件外衣给她披上。
大户人家女眷出门做客时,都会随身携带一到两套衣衫以备更换,她们当时要下马车时,那马夫便要急匆匆地将马车半推半拉地弄回府中。
临行前还和三人嘱咐,让三人在原地等待,等他回府换辆马车后,再回来接三人前往黎府。
只冯欣玉心下始终防备,心中也认定这马夫回去以后就定不会再回,想到自己备好的衣衫,忙与葛巾、丁香一起,上去将包袱及准备的其他胭脂等物拿了下来。
现在是夏季,偏热,但这上午的河水却也凉得很。
葛巾一边狼狈地打着寒战,一边抬头与她低声道:“小姐,咱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眼看就要到了,您可不能放弃。”
冯欣玉不自觉颤了颤手指,垂下眼帘。
事实上,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确是想要放弃抵抗的。
这才走了一半,距离黎府那边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距离,谁能保证这之后不会再出现其他意外?!
而且,她自小被养在内宅,并没有走过多远的路,现在跨越这半个辛图城,她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了。
不用去脱鞋细瞧,就已知脚底的水泡早已磨破,湿漉漉的,或许已磨出水泡内娇嫩的皮肉,现在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更遑论酸疼的双腿,以及疲惫的身躯。
“葛巾,我……”
“冯大姑娘。”清脆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
冯欣玉回头,便看到曾经替黎夫人来冯府送请帖的婢女,正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向她招手。
彩霞看着几人的情状,忙与另一位婢女回身从马车中取出一件轻薄斗篷,快跑到几人面前,给葛巾披上。
又向冯欣玉行礼道:“我家夫人料想到姑娘路上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便派了我们早早来接,没想到路上与姑娘走岔了。姑娘你们刚刚受了惊,先到马车中休憩一会儿,我们坐马车去黎府。”
冯欣玉的手臂微颤,心底酸涩、委屈、惊喜各种情绪不一而足,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镇定,与彩霞轻声道谢:“多谢黎夫人,多谢彩霞姑娘。”
“不用不用,走,冯大姑娘奴婢扶你。”
漆木马车中宽敞舒适,不仅备了几套衣衫,还有一个沁凉的冰盆。一位小丫鬟从包袱里取出一套丫鬟服饰,递给葛巾,帮她更换。
冯欣玉坐在另一边的软座上,从极度紧绷到突然的安适,让她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捧着盏凉茶,小口小口地轻抿,逐渐压下心中的忐忑与恐慌。
抬眼看着对面神色放松的葛巾和丁香,又看了眼车内矮几上摆放的点心和伤药,她心中蓦地涌入一汩暖流。
还是要继续争取的,她想。
这样平静并安心的生活,如果就这样放弃,如了继母的意,那就真的是太蠢。
想至此,她抬手从小几旁取过一把手镜,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下有些散乱的发型,又用手帕简单拭净面上的汗水,取过旁边的黛笔胭脂认真修饰。
她的娘家或许与自己不睦,在婚后能够为夫家起到的作用几近于无,但只要这门亲事能成,能让她自此跳离火坑,过上平静而安心的生活,那她必将拼劲一切,去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当时辰距离正午又略近了些,冯欣玉一行才姗姗抵达黎府门口。
冯府与黎府几乎跨越辛图城的南北两头,如果单用脚程计算,想要从冯府走至黎府,那想必一整个上午都不一定能够够用。
这也是冯家继夫人在将马车撤回后不久,又让人抢走了她们身上荷包的缘由。
没有银钱坐马车,路上再出一些意外,那想必冯欣玉是必定抵达不了黎府的。
只是她并未想到,苏满娘在得到黎锐卿的提醒后,便对那位冯夫人很不放心,早早就派了马车在冯府外等着接应。
不过因为冯府马车中途撤回的地点在一处小巷中,她们并未跟紧,等到马车离开又回到冯府,彩霞等人才发现车上并无冯家大姑娘,这才知应是在之前的小巷中提前下了车。
等一行人又回头去寻,辛图城中街道多,巷子多,人也多。
这半路转回去寻找,又多花费了些功夫,不过好歹是接应成功了。
彩霞看三人将身上打理好,略松了一口气。
还好幸不辱命,否则若这三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回去后可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冯欣玉在马车上经过修整后,萎靡疲惫的形容已经缓和过来大半。
除了脚上因刚刚上过药并包扎过的缘故,步伐走得略慢,只看外表,她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得体。
下了马车,她在葛巾和丁香的陪伴下,被引着向着听涛苑缓步行去。
“晚辈冯氏欣玉,见过黎老夫人,见过苏老夫人,见过黎夫人。”
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冯欣玉,面容温婉和善,眼底清凌似水,一身举止气度,相当符合大家贵女的教养规范。
她今日穿着一袭芙蓉色的对襟羽纱衣裳,身姿窈窕,气度从容,只除了脖间半掩着的菊香色冰丝纱巾,基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她两个月前曾一度差点被救治不及,就要香消玉殒的传闻。
苏母观察了一番其精神状态,心中便先放松了两分,她轻笑道:“来了便与我们略坐会儿,路上可曾出了什么意外。”
冯欣玉眼睑低垂,不好意思道:“家中马车半路出了些问题,路上多花费了些时间,欣玉来得迟了,还请几位长辈见谅。”
她避重就轻地将路上几次三番发生的意外一语带过,虽然说出来后会获得怜惜,但时下讲究家族一体,她一待嫁女子在外宣扬家中丑事,实为不智。
苏母听到这里,又满意了一分。
只瞧她如今表现,落落大方,言谈得体,没人会讨厌她,但是想想她背后那糟心的继母和家族,苏母还是忍不住惋惜了一番。
“这是小女为黎夫人准备的生辰贺礼,祝黎夫人花开常艳,绿水长荣。”
苏满娘示意碧庚将礼盒接过,打开,就见里面放着是一柄精巧的双面绣团扇。
一面为竹,一面为花。
清雅的清雅到极致,绚烂的绚烂到耀眼。
只这一手出色的绣工,就能在辛图城中的待嫁姑娘们中独占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