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巧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马上像是打了鸡血般瞪大眼睛,愤愤不平道:“夫人,我就说外面那几个小厮不靠谱, 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为您打听情况去。”
苏满娘抬头:“六巧……”
“夫人,”恰在此时,彩霞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人要回来了,刚刚墨砚让小厮过来传话, 说大人他已经回了城,他先去值上, 晚上应该能赶回来用晚饭,让夫人您给留饭。”
苏满娘的眼睫颤了颤,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攥紧,点头:“好。”
说罢,她抬头看向身前的六巧:“出去的时候带上个小厮一起,注意安全。”
六巧马上绽开笑容, 拍着胸脯:“我来办事, 夫人您就放心好了。”
*
冯通判家, 冯欣玉刚从继母的院落中走出,她面上平静无波, 心中却是一片悲楚。
她对苏家的大公子是喜欢的, 原先他们家的家世还略差一些, 她虽说一开始知晓, 这门人选是继母故意选出来的低门矮户,但相处下来,觉得对方人品外貌皆好,再加上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因此逐渐的,她原先心中存有的那些小芥蒂,也就在相处中烟消云散。
甚至还想着,哪怕对方门户稍矮一些,但只要人不错,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比冯府这边好过不少。
但是现在,随着苏家大人考中进士,授了正六品官职,继母就在家中对她成天刁难,四处看不顺眼。
原先她还想着,只要忍忍,眼看再过半年多就要出嫁,以后就好了。
却未想到今天继母竟然寻她,说是要退婚,只因为又有一门高门大户相中了她,对方是从三品大员,一去就能有诰命,成为命妇。
虽说对方家中已有儿子,那儿子的年龄甚至比她还大上一些,但总也比只嫁给一个秀才相公要强得多。
而且,这件事根本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通知!
且通知之前,家中提退婚的人早已去了苏府。
冯欣玉虽然在继母房中,强硬地拒绝了,但等回到自己院中,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跟着听了个全程的葛巾也急得一脑门儿的汗,她一边叠声安慰冯欣玉,一边拧着眉的寻思对策。
原先夫人给小姐弄到一门低嫁的亲事也就算了,对方好歹人品不错,家境虽说穷些,但小姐还有先夫人留下的嫁妆,以后日子肯定不会过得太差。
结果现在,眼看未来姑爷家条件好了,夫人又整出这样一出,这显然就是看不得小姐过上好日子。
“小姐,不若你去和老爷说说,只要老爷不答应,夫人肯定不能退婚。”
冯欣玉趴在桌上,抽泣着摇头:“母亲说了,那位三品官员是父亲顶头上司的上司,能用个本来也不算多重视的女儿攀上他顶头上司的亲,父亲指不定会多开心,又怎会不答应!”
而且,对方是从三品,刚好卡在苏家大姐所嫁的从四品将军品阶之上,继母肯定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预防出变故的准备。
她甚至已经在阴暗地想着,或许从一开始定亲时,继母就考虑过这个人选,只不过这位从三品大员虽说有子有女,还有一院子的通房侍妾,但到底从三品大员的品阶太高。
她怕自己抖威风,以后对她不利,才将这个选项去掉,只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表面光鲜的穷举人家庭。
却未想到这户穷举人会一朝翻身,与他们家平起平坐。
“小姐小姐,”丁香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兴奋地看着冯欣玉,气喘吁吁地边擦汗边道,“小姐,奴婢刚才去打听过了,夫人派去苏家提退亲的人已经回来,这亲事没有退成。”
葛巾欣喜地双手合十:“那真是太好了,菩萨保佑。”
冯欣玉也霍地抬头,美目盈盈,惊喜非常。
然而之后,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渐转苦涩,“一次没退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之,母亲她是铁定心要为我退这门亲的。”
“那怎么办啊?!”丁香也急得开始转圈儿,“舅老爷家不在本省,现在想寻人帮忙,都搭不上手。”说着,她伸手一拍额头,低声开口,“要不,咱们去向苏大公子求助吧。”
冯欣玉眼神微怔,半晌她抬手用帕子擦拭了下湿润的眼角,敛眉摇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个外人,又怎能决定我父母的想法。”
而且,今日继母已经派人上苏家去提过一次退亲。
虽说对方暂时没允,但想想也知晓,经过此事,苏家对自己肯定没了好印象。
想想之前花灯节时还一起猜谜的男子,从此之后会与她无缘,她心间便是一阵绞痛,痛到难以呼吸。
许久,她放下手中帕子,睁着双红彤彤的水润眼眸看向对面笸箩中的剪刀,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狠意。
*
苏家,苏润允正双手交叉拖住下巴,看着面前的书本怔怔走神。
对于冯家的状况,他在与对方结亲之前就有所了解,虽是原配嫡长女,生母早亡,却温婉大方,颇有才学,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通,是他中意的妻子类型。
但这种中意,也只是建立在对方的娘家不会让苏家和母亲受气的前提下。
这次对方前来退亲的态度很是坚决,虽然母亲没有立时答应,却不代表如果对方继续这样拖着冯欣玉的六礼不继续往下走,坚持来退,母亲不会应声。
暖风从窗口拂来,扰乱了他冗杂的思绪。
苏润允缓缓抬头,看向窗口悬挂着的那盏鱼跃龙门大红灯笼,眯起了眼睛。
苏润臧推开书房大门时,就看到苏润允正盯着灯笼发呆,大踏步走上前疑惑道:“既然不舍,何不伸手搭上一把?”
苏润允收回视线,摇头:“只凭你我能力,插不上手。”
对方之所以想肆无忌惮地退婚,一是因为父亲的官职定在京都,并非辛图,即使双方有什么龌龊,之后在官场中也打不上交道。
二也可能是,她继母给她相看的下一位人选,应是比苏家如今门楣要好上太多,根本不怕他们的记恨和报复,更甚至,可能比他们姐夫的位置还要更高。
苏润臧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却是已替他抢先急了好几波:“咱们实力不够,但可以去找姐夫啊!姐夫人那么奸,肯定能拿出主意。”
苏润允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半晌道:“让我先找人问问冯府那边,万一她心底就是想退,那这婚事我也无需再努力。若她不想,那我再去问问姐夫。”
当晚,苏满娘坐在寝房中的方桌旁,静静看着摆在桌上的冰镇莲子羹。正盘算着等黎锐卿从前院书房回来后,该怎样询问他关于冯通判家的状况,就听闻大弟苏润允来到府内的消息。
她噌的一下站起,焦急地询问来汇报消息的彩霞:“怎地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苏家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这个时间来府上,若非有急事,以苏润允那稳重的性子,根本不会上门。
彩霞只是摇头:“具体的并不知晓,只是听闻苏大公子去了老爷前院的书房,现在还没出来。”
苏满娘攥着帕子,垂下眼睫,在原地踟蹰了一番,到底还是开口,缓缓说道:“端上桌上这盏冰镇莲子羹,与我一起往前院书房走一趟。”
“是,夫人。”
苏满娘自从与黎锐卿成亲之后,双方的生活空间就各自分明。
她全权掌管府中内务,黎锐卿全权掌管府中外务。
府中的账本子之类,他基本没有查看过,前院的书房,她也基本没有涉足过。
自从两人成亲,苏满娘一直都严格遵守着两人成亲前的约定,从不主动过界,去尝试探知黎锐卿不想让她探知的一切。
但是现在,她却是真的担心家中状况,以及大弟此时前来的目的。
苏满娘带上婢女赶到时,苏润允刚从书房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颜色明快的竹青色书生长衫,身姿颀长,面容俊朗,却因他眼底挥之不去的凝重,而染上几许让人忧心的沉郁。
与这般状态的苏润允相对比,站在书房门口的黎锐卿则一袭赭红长袍,在昏黄的晚霞下长身玉立,越发显得他五官柔和,温文尔雅。
然而,一进书房外的院落,苏满娘的视线便牢牢落在苏润允身上,至于其他颜色惊艳、气场夺目的男子,她连一丝目光都无。
黎锐卿注意到她的到来,微挑了挑眉,他审视地看向不远处第一次踏足他外书房区域的夫人,转头又将目光防备地落到彩霞端着羹汤的托盘上。
“大弟。”
与往常一般的温软声音,温温凉凉的,只是这声音对比平日里,多了一分惊喜,一分喜悦,和一分激动。
这语调,与平时面对他的,有些不同。
黎锐卿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大姐姐。”苏润允软下神情,眼底舒缓。
苏满娘快步行至他跟前,担忧地询问:“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苏润允唇瓣紧抿,垂下眼睑,半晌他低声吐出一句话:“冯家大小姐轻生了,现在还在抢救。”
苏满娘一怔。
前脚她还在想着将这冯家的事询问一番黎锐卿,后脚就听到姑娘活不成了,这事情的突然转折让她脑海有些晕眩。
“怎、怎么会?”
她依稀记得,那是一位笑起来特别文静的漂亮姑娘,这就轻生了?
说到这个,苏润允的心情就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