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天边余晖尚在, 苏满娘与家人依依惜别后,又坐上了回黎府的马车。
苏家,苏母这时才有空取过苏满娘带回来的回门礼单, 这一看不禁有着愣住:“这,怎么会这么丰厚?!”
她女儿不会在黎家掌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黎府的财产都给搬回了娘家吧。
且不说苏母现在心下惴惴,之后又马上提笔写信,准备询问苏满娘,只说苏满娘在上了马车后, 在黎锐卿甫一贴着她身边坐下,她就没了伤感的心劲儿。
她轻动了动鼻尖, 嗅着马车内不大明显的血腥味儿,低声询问:“你这是又受伤了?”
味道并不浓郁,甚至可以说很轻微,以致于之前在苏家时,她并没有闻出来。
黎锐卿困倦地伸了个懒腰,慵懒道:“怎么会?!我很少会在处理公事时受伤。”
能让他受伤的, 都不是明面上的公事。
苏满娘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受伤, 身上却有残余的血腥气, 那就是别人的血,别人的伤。
明白之后, 苏满娘也就没有再问, 只是轻道:“等回去后与母亲知会一声吧, 你这些天没在家, 让她担心了。
黎锐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这一次连眼帘都没张。
与黎锐卿成亲后,虽说两人迄今相处也没有多长时间,但苏满娘却发现,黎锐卿私下里的生活举止很是随意,并不如他外表给人印象那般的讲究。
他在外给人的形象是与一般文人举子并无区别的文质彬彬,真正私下相处时,却能够发现他有不少兵营兵痞身上的糙劲儿。
只不过与其他兵痞相比,他的这份糙,因为他那身独一无二的文雅特质,和俊美无双的艳丽脸庞,而被大部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而已。
回到黎府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苏满娘谴人去给黎母报了平安,说明了情况,黎锐卿则先去了里间浴室梳洗更衣。
一顿安静的晚膳用毕,黎锐卿也没有多做消食,直接将衣裳一脱,就放下床帐,闭目睡了起来。
苏满娘看着他眼下明显的青黑,没有出声打扰,摆手挥退了室内伺候的丫鬟婢子,自己行至了内室里侧的小书房隔间。
这里空间不大,却被收拾得很是清新精致,很适合女子使用,想来最初始布置时,就应是为她考虑过的。
苏满娘就着桌上的烛火,一边反复回忆着今天回家细节,一边取出画笔,将今日家中亲人的笑容神态一笔笔勾勒下来。
慈祥且眼含关爱的苏母,蓄着美须的苏父,气质沉稳的大弟、眉眼狡黠的二弟,略显活泼的三弟,以及懵懂可爱的小妹。
家中的亲眷们,明年就要离开辛图,虽说黎锐卿保证说以后会争取调往京都,但调职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大概率不过是一份美好的期望罢了。
噙着柔和的笑意,苏满娘下笔流畅,直到画完大致轮廓,才恍然回神。
此时窗外明月高悬,除了夜间的虫鸣声与风拂草木声外,安静得再无人声,想必时间已经很晚。
苏满娘忙搁下毛笔,将几张画卷分开摊晾,又将毛笔放到笔洗中涮了涮,这才吹灭蜡烛回到内寝。
行至屏风后,她褪掉外衫,打散发髻,撩开床帐便要进去休息,却在看到沉睡的黎锐卿后动作顿了一下。
她之前与黎锐卿同床时,都是歇在床帐的里侧,现下她若要进去,便需跃过睡在外侧的黎锐卿。
苏满娘目光向下游移,在床榻边选出一个最佳下脚位置,将动作在脑海中模拟了两遍,才小心地将抬足踩了上去。
她原本想着,她虽说丰润了些,但肢体协调能力并不弱,只需稍微控制些力道,便不会将人吵醒。
然而她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是,她的脚刚刚落到床上,身子还未腾空,就被床上陡然惊醒的黎锐卿给大力一拽,给拖到了床榻内侧,按倒身下。
苏满娘低呼一声,这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看向头顶披散着头发的昳丽男子,他此时的神情还有些迷茫,显然是因为她刚才的动作被临时惊醒,没有反应过来情况前,身体就已经率先做出的自主反应。
数息后,黎锐卿的神情逐渐恢复清明,他看着被他压在身下、惊魂未定的苏满娘,身体肉眼可见的懈下防备,他缓缓俯身,将头趴在她的颈间。
温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黎锐卿眯起迷蒙的睡眼,侧头看着身边女子莹白的小巧耳垂,此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粉红。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刚睡醒的声音格外醇厚而具有磁性:“你怎么睡得这样晚。”
口中喷出的气流,加快了那耳垂上粉红色泽的攀爬速度。
苏满娘尽量忽略自己先是因为受惊,后是因为被撩拨而急速蹦跶的心跳,平静回道:“离别在即,怕忘记了家人的五官模样,便先去小书房略画了会儿画。”
黎锐卿低低“嗯”了一声,他感受着身下的柔软女体,翻身,离开了苏满娘身上,又钻回被窝,一言不发。
苏满娘侧头,看他模样应该是又要睡了,忙松出一口气,滚回内侧,掀开被褥就钻了进去。
之后,她放在被褥中的手轻抚了抚胸口,再次安抚了下心跳,便阖上眼睑,想让自己尽快入睡。
却未想,这努力还未开始多久,旁边的男人却又靠了过来,悠悠道:“醒了,又睡不着了。”
苏满娘眨眨眼,看着他眼底明显的青黑,很是心虚:“对不住,妾身以后一定注意。”
黎锐卿眯起眼睛,声音慵懒中带着旖旎:“突然想起我之前临走前答应过你,回来会戳几下。男子在世,不能食言,待兑现完毕后,为夫再睡也不迟。”
苏满娘:“……夫君其实大可不必……”
“不,为夫觉得很有必要。”
到底最终,苏满娘也没有抵挡地住某人兑现诺言的坚持,一夜床榻摇曳,雨露飘摇。
黎府这边听涛苑中,春意正浓,刘家刘方氏那边,却在鬼哭狼嚎。
刘方氏从黎锐卿成亲那天开始,心情就不大敞亮。
原本今天在城中看到黎家的新媳妇是自己回的门,她心情还舒爽了一些,结果这种舒爽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听说黎锐卿这两日根本就是在外面执行公务,今天刚回辛图城,连家门都没回,就先去苏家门口等着了。
她那胸口立马就像是被坨牛粪堵住了一般,恶心至极,难受得要死。
今天归家后,刘方氏越想越堵心,她独自一个人在房内坐了许久,直到晚上,刘全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浓稠的酒味和脂粉味儿,让她更加恶心欲呕。
刘家真的发达,还是她女儿嫁去黎府之后。
用黎家送来的那一堆聘礼,换的现在这个宅子,换得了身后的奴仆成群。
之后,刘全还用她女儿从黎家不间断扒拉回来的银钱,往家里带回来几个妖妖娆娆的小妖精。
虽然这些人早就已经被她处理得不敢冒头,但是想想刘家现在的好生活,都是靠着她女儿得来的,结果她那个可怜的女儿却因为没有夫家接收,连死后都孤零零地躺在城外,无人祭奠,她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刘全回来时已有七分醉意,他连看都未看刘方氏一眼,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半夜,他被耳旁的哽咽抽泣声吵醒,有着烦躁地睁眼:“你这又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哭!”
若是平时,刘方氏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最近刚参加完黎府的红事,看完黎锐卿的春风满面,耳边听到的全是人们对苏家那位新嫁过去夫人的羡慕,再想自己可怜的女儿,她心情正是激动的时候。
听到刘全终于问了,刘方氏拍着床就开始低骂:“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哭你不知道吗?我可怜的女儿啊,想想黎府所有人都把她忘了,我就恨不得要咬死那些烂心肝的。”
“什么所有人都把她忘了,那不还有咱外孙女吗?”刘全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别跟我提那个赔钱货,如果不是她不会投胎,我女儿现在还是好好的四品贵夫人!”想想最近苏家女儿的风光,刘方氏就忍不住念着黎霜一阵骂骂咧咧。
什么赔钱货、贱奴子之类的,什么词儿难听就骂什么。
刘全第一次听到刘方氏这样骂他那个金贵外孙女,被吓得瞌睡虫都飞了个干净,他连忙怒斥:“闭上你娘的嘴!你再敢骂我一句外孙女试试!闺女弄成这样还不是你没教好?!当初她要是有本事,能够笼络住那位贵人,早就被带走了,还至于只给咱们搂回来这点子银钱。闭嘴少说两句吧你,睡觉!”
刘方氏被唬了一跳,然而有些话,却真的是堵不如疏,她在心里憋久了,这个时候情绪上来了,更是恨不得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凭什么不能说!那黎家都是一群白眼狼,当初他们走投无路时,老娘看他们母子俩可怜,赏了他们一口饭吃,结果最后,我闺女都纡尊降贵愿意嫁进去那个破落户了,不过是犯些小错,愣生生让她现在连个进入祖坟的机会都没。我明儿个就去黎府去找那群白眼狼骂上一通,不要想着现在位置高了就能磋磨人……”
刘全听到这里,被吓得手一抖,直接一巴掌糊到了她脸上:“你闭嘴!黎府那边你少给我去招惹,外甥现在出息了,根本是不是咱能惹得起的人!”
刘方氏捂着脸大吼:“凭什么不能惹,黎家他们也欺人太甚!我不饶过他们。”
“你不饶过谁?!”刘全神色狰狞,毫不客气地在刘方氏身上捶了几下。
曾经面对黎锐卿时的那股心颤劲儿,再次浮现脑海,他咬牙道,“那是我妹子和外甥,我和几个兄弟给他们饭吃,和你有哪个铜板的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几年经常欺负我妹子,你凭什么,就凭你嫁进刘家时陪送的那身烂衣服?还是凭你这张臭嘴!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刘全下手的力道重,让刘方氏一阵痛呼,她有些胆怯的看向刘全,嘴上却毫不服软:“我就是不服!你那妹子你还以为还是什么好人?那就是一个黑心肝,赖皮子!我闺女身子养的那么好,怎么会一下子没了,指不定就是你那好妹子下的手,我和你说,我就是没有证据。如果我闺女现在还活着,咱们家指不定还能捞多少好处。”
这话刘全其实也赞同,如果闺女还在,他们家生活肯定会比现在过得好。
即使大外甥回来以后,人还是要休的,那也能多占黎家五六年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