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她鼓起勇气,在钱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娘家这群女眷的聚集区,直到离开了一段距离, 她才松出一口气,看向钱嬷嬷低声以泣音道:“钱嬷嬷,我怕。”
钱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老夫人别怕,新夫人今天就进门了,以后再遇到这种场面,让新夫人处理即可。”
黎母颤了颤有些僵硬的手指, 继续低道:“可是我心虚啊,嬷嬷。”
“不心虚, 老夫人您从未做错过什么。”
黎母垂下眼帘静默不语,本来喜庆的面上又开始浮现几分愁苦。
这时,远处欢欣喜庆的锣鼓唢呐声已经隐约可闻,钱嬷嬷抬眼看向西方天际已经半落的夕阳,和漫天的粉红晚霞,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对黎母道:“您瞧, 新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 您只要再努力一下,坚持完今天今天就行。”
苏满娘手捧吉祥如意紫柰, 乘着花轿在辛图城中敲敲打打绕了大半圈, 本来离开苏府时的伤感情绪, 在后来听到外面抬花轿轿夫们呼哧呼哧喘粗.喘的声音后, 只剩下心虚。
她悄悄用手指捏了把腿上的软肉,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没多胖,也不知其他出嫁的新娘是否也会有她这种坐尴尬。
夏日天长,天色黑得也晚,为了在外面转悠到吉时,苏满娘感觉今天的花轿在外面转悠得格外久,她在轿子中听着外面几位轿夫气.喘的时间也格外地长。
与之相对应的,是花轿外面那些围观百姓在看到风姿艳丽、面冠如玉的新郎官时,整齐划一的倒吸气声,和欢呼声。
苏满娘:……
对比鲜明。
好容易花轿落下,伴随着笃的一声,新郎官精准地向着花轿门上射出一箭。
黎锐卿撩开轿帘,一双玉白的修长手指伸到盖头下所能见到的范围:“夫人。”
苏满娘敛眉,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红花丝绸系带,将一端紧紧握在手中,在轿外人的搀扶下,踏下花轿。
“夫人体重不轻,我观四位轿夫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低沉悦耳的笑音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只能隐约听清。
苏满娘动了动嘴唇:“分明是夫君选得路线太长,轿子用料太重。”与她何关?!
黎锐卿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引她跨过火盆,牵着红绸另一端的新娘子,在一众亲眷们的欢呼和凑热闹的嬉闹声中行至前厅,开始拜堂。
刘家大嫂刘方氏深凹下去的眼眶紧紧盯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想着几年前,自己女儿婚宴时,黎锐卿连面都不肯露,还是她抓着一只公鸡给代替拜堂,现在她看着那前厅中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祝福的男女,眼神更加阴狠寒毒。
刘家三嫂注意到她的眼神,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提醒她注意场合。
刘方氏缓缓垂下眼帘,收回视线。
半晌,她低声对旁边的三弟妹道:“三弟妹,我恨啊。”
刘家三嫂看着她自从闺女去世后,便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无奈道:“你看开些,想想你还在黎家养着的外孙女,为了她你也不能将黎家彻底得罪了。”
刘家大嫂想起那位和刘家一点儿都不像的外孙女,狠狠地拧了拧眉。
“一个赔钱货,谁知道是哪家的种,就她也配和我的宝贝女儿相比,我恨不得她从未出生过。”
三嫂听着她的低声咒骂,也没有反应。
关于她那位侄女留下的骨血,这几年这种骂的话她听多了。
只不过一开始是大嫂和她们几个娘几儿一起骂,后来不知怎么被家中男人知晓了,全部被狠狠地斥责了一通,说以后不许说那黎家丫头一句坏话,到现在便只剩下刘方氏一人在骂。
也不知道她当初那位好侄女,是在谁那里借到的种,让刘家的男人们对那个便宜丫头如此讳莫如深。
大侄女如果不是做出那种事,想趁着肚子大之前找个人家接盘,用恩情逼迫,现在该有多风光啊。
这可是她们一开始想也不敢想的四品大官,大侄女如果还活着,便是四品大官的夫人。
只能说她没福气。
眨眼间,大厅中的一双小夫妻已经对拜结束,刘家三嫂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黎家新夫人略显圆润的身影,心中咂摸着,听说她小姑子和这位新儿媳很是投缘。
也不知道她像不像她小姑子一样好说话,脊梁骨软。
*
被送入洞房后,苏满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透着略能看到些许光线的盖头,看向喜床外伺候的几位婢子和喜娘身影,她微动了动手指。
六巧立马察觉,在旁低声询问:“小姐,你可有什么要吩咐?”
苏满娘轻轻摇头:“无事。”
其实她是有些饿了。
新娘成亲当日,只除了早晨被允许吃一些素食外,直至黄昏拜堂之前,都不允许再吃东西,她现在已经被饿得有些狠了,但旁边还有喜娘看着,她不能坏了规矩。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窗外天色渐暗,房内喜庆的红烛一支支燃起,外院的喧闹也几近尾声。
黎锐卿与一行人相继进入新房,在一串儿人的吉祥话中,新郎面带醉红,携着一身酒气接过了喜娘呈上的“秤心如意”。
房门外,一水儿的女眷和小孩儿跟着过来,嘻嘻哈哈叫嚷:“新郎挑新娘盖头喽,快来看新娘子喽。”
然后呼啦啦又有一片脚步声往新房方向跑。
“请新郎十六称心进三挑,左挑吉祥富贵,右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富贵满堂。”
黎锐卿勾起唇角,按规矩左右各挑一次,之后用秤杆儿准确地挑起新娘子大红盖头的中央,一个使力,将盖头甩到了房间的横梁上。
伴随着一片叫好声,苏满娘眨了眨因为突然面临强烈光线而有些刺激的杏眸,笑意盈盈抬头,与黎锐卿对视了一眼。
黎锐卿眉梢微动,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而后不动声色移开眼睛。
苏满娘翘起唇角,佯装自己没有看懂,坦然自若地端坐在喜床上。
她今天的喜妆确实有些浓厚,与往常风格大不相同。但现在却觉得,如此厚的妆容更加有益于自己面对今天闹洞房的如此多的围观人群,也没有什么不好。
起码脸皮变厚了,不用担心他们看出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儿的了。
然而事实上,苏满娘今天的妆容是大晋传统的新娘妆容,额顶花细,唇色正红,眉毛纤细,衬着她现在莹白如玉的脸盘儿,凤冠垂旒晶莹,流彩暗花喜裙,一抹浓艳,满身喜庆。
“新娘子漂亮。”
“哎哟,还是黎家老夫人会选儿媳,你们瞧瞧这新夫人选的,胸大腰细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
“保准儿啊,一进门年生俩,让你们黎家开枝散叶啊开枝散叶。”
“这样的儿媳,不要说等上个一年两年,若是我,等上个三年四年我都愿意等的。”
……
众人熙攘一片,笑闹着说着奉承话儿。
刘方氏目光扫过黎锐卿面上的笑意,眼底越发得寒了。
之后,黎锐卿和苏满娘两人便在喜娘的安排下,经历了一系列坐帐、撒帐、吃子孙饺、合婚酒等习俗,婚宴进行到了尾声。
赶在夜色深之前,黎锐卿将今日来观礼上的客人都送了个干净。他官职不低,今日到场的人中,也少有敢来闹洞房的。
至于黎府其他人,有黎锐卿的积威存在,几个孩子们早早就拿着喜糖等物,被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黎霜握着嬷嬷给自己拿回来的喜糖,有些无措地眨眨眼,对身边嬷嬷道:“嬷嬷,你说新母亲她会喜欢我吗?”
由于黎锐卿已经将他之前的妻子休掉,因此苏满娘嫁进门后,虽说是继室,享有的权利和地位却与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妻也不差什么。
作为黎府中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位嫡女,黎霜在这府中可谓从头到尾被无视得彻底。
不仅父亲和祖母不喜她,就连府中新来的三位哥哥都对她只是打打招呼的面子情。
刘家的外祖母她见过一次,只那一次的眼神,就差点没将她吓了个半死,之后再也不敢念叨什么想要见见外祖母之类的话。倒是外祖父每次见她时都会笑眯眯的,她却因为一直被养在内宅的缘故,与外祖父见面次数着实不多。
如此下来能走动的仅剩下府中新来的养女黎雪姐姐,黎雪姐姐又性子太冷,相处起来她总是怯得慌。
之前祖母邀请新娘来府中时,她有趴在一边偷偷看过,是一位长相圆润、气质温婉的女子,与她想象中的娘亲形象有八.九分相似。
所以,如果说黎母是这府中最期待苏满娘入府的,那黎霜便排在第二位,她感觉自己每天每夜的祈盼和期待,都在父亲之上。
她想要一位母亲,想要一位春喜口中那样虽然会打她骂她,但是总体还会关心她爱护她的母亲。
黎霜与丫鬟嬷嬷回到房间,撅着小屁.股,从床榻角落的笸箩里,扒拉出自己花费了很长时间打出来的、能够勉强能看的络子,轻轻压在手心。
礼物她已经准备好了,也不知晓她的新母亲会不会喜欢她。
新房中,等外人都走完了,苏满娘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她感觉这一天劳累下来,身子都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钱嬷嬷带人进来给苏满娘上了一壶茶水,和几小碟造型精致的香甜奶糕子。
从晨起就只略微用了一些吃食的苏满娘已经是饿得狠了,她被伺候着卸掉凤冠,净了手,便落座于桌旁,即便已相当克制,还是将那几小碟的奶糕子给三两口清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