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 堵在外面的苏润允兄弟几人就撑到了极限,在黎锐卿带来的一群文人和兵痞的混合迎亲队伍下,毫无阻挡之力。
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嘻闹声, 苏母亲手将盖头取过来,给苏满娘轻轻盖上,看着女儿娇美的面庞被大红的盖头掩住,她不舍地攥了攥了苏满娘的手,低声道:“丫头,以后你在那边无论受了什么委屈, 都要回来和娘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即便她苏家现在对比黎府势弱, 但若黎锐卿真敢欺负她自小贴心的大女儿,她也一定会找他们去好好算算账。
苏满娘颔首,她轻轻咬着唇,不让自己抑制的情绪决堤而出,只是紧紧抓住苏母的手,不愿放开。
很快, 黎锐卿就闯过了苏家布下的层层关卡, 顺着路上沿途贴的红色喜字, 来到苏满娘所在的厢房门口。
“玉清前来迎接新娘,还请岳母开门。”
清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母向门外看了一眼, 就待转身, 却被苏满娘紧紧攥住手心, 动弹不得。
苏母隔着盖头看不清女儿的神情,猜测她应是在紧张,遂轻声安抚:“闻筠别怕,嫁人了这是好事。”
苏满娘的动作一顿,她葱白的手指又在苏母手心眷恋地摩挲了两下,才不舍地松开,重新放回膝上,捧住喜娘塞的紫柰,垂首默默无语。
苏母沉静了下情绪,转身打开房门。
“给岳母大人请安。”
苏母:“……哎,好。”
她看着面前今天一身大红新郎锦袍,显得越发芝兰玉树、面冠如玉的女婿,不知为何,心中越发得不放心起来。
本来就已经长得够好看了,今日这一身正红的新郎装更是将这种好看推向了极致。
这来迎亲的路上,还不知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爱慕目光。
黎锐卿恭敬行完礼,而后目光调转,看向被喜娘和六巧扶出来的头顶大红盖头的女子,目光倏然变得柔软且欣喜。
明媚的阳光下,郎绝独艳的红衣男子笔挺地站在喧嚣热闹的人群中央,这眼底陡然展现出的心动情绪,为他本来艳色逼人的五官添上几抹心醉的柔和,让人心折。
苏母的心一下子又放下大半。
玉清这些年对苏家、对闻筠的态度,她都看在心里,或许这信任她应该给他更多。
新郎接到新娘,两人一起在苏府正堂拜别了苏父苏母,苏润允躬身亲将苏满娘给背往府外花轿。
趴伏在苏润允的背上,感受着大弟的低沉情绪,苏满娘轻声道:“大弟不要伤心,姐姐会好好的。”
苏润允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今日不仅是因为大姐姐出嫁而伤心,还因为他发现,他在黎锐卿身后混了两年,原还以为已经学到了他大部分为人处世的精髓,却不想,竟都是错觉。
这次对方来迎亲,他与两位弟弟用尽全力也未能将对方刁难住,最终还是黎锐卿看他们三个脸色难看,稍微放了放水,才在门口多待了一会儿。
苏润允:……
他甚至怀疑,对方根本不是一开始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城府和深度,而是另有隐藏。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久经官场的男人,他“单纯”的大姐姐不知道能不能玩过。
但现在都已经到了送嫁的时候,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叮嘱说:大姐姐,我未来姐夫他心眼儿多,你一定要多防着点儿。
只能道:“姐夫他头脑活儿,心思转得快,大姐姐你嫁到黎家后,多跟他学着些。”多学一些是一些,免得被坑。
苏满娘抿了抿唇,她好像隐约察觉到大弟话中的含义,点头道:“我知晓的。”
也不知大弟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她其实根本就是不笨的。
或许是他感觉,这些年他为自己背的锅少了些?
这个时候,早已忘记曾经为姐姐背过的那些“无伤大雅”的锅的苏润允,将苏满娘背上花轿,看着面前的轿帘放下,端坐在其中的那道熟悉身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直略有感伤的心情终于控制不住地翻涌奔腾起来,熏红了眼眶。
苏润臧走到他身后,看着远去的轿子叹息道:“之后咱们都争气些,让大姐在黎家更有底气。”
苏润允深呼吸了两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点头道:“走吧,咱们也该一起过去了。”
*
女子出嫁,应在黄昏时分进门,方为成婚(昏)吉时。
黎府来苏府中接完新娘后,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卡在吉时前进府,新郎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一起,绕着辛图城走了大半圈。
这一天,辛图城中不少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都跟着出来看热闹,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
甚至还有一些曾经黎锐卿的爱慕者,她们特意包了一个包厢,坐在茶楼中,看着下方春风满面、昳丽无双的俊美男子,用帕子捂着眼角嘤嘤哭泣,哭肿了双眼。
随着迎接队伍的路过,两旁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叹:
“黎大人真是好看,果真不愧是辛图城第一美男。”
“芝兰玉树,艳丽绝美。”
“不是说,黎大人已经成过一次亲吗?你们上次就没有看到?”
“看什么看哟,上一次黎大人那门亲事,白天他都未能从军营赶回来,连拜堂时黎府都用的是公鸡代替,能看出什么个趣味。”
“啊,今生能够有幸看到黎大人身着新郎喜服绕城,感觉死而无憾……”
……
苏满娘要嫁入黎府,要说黎家最兴奋和最期待的,那便是黎母莫属。
上一个她被娘家逼着报恩选定的儿媳小刘氏,她已经不想再提。
只说现在这位新儿媳,她是怎样看怎样满意,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儿子亲自选的,是他自己心心念念要娶进门的,心里一定喜欢得紧。
若非看亲家之前还没完全出孝,她早就催着儿子将闻筠给娶进家门。
现下,她一边在孙嬷嬷和钱嬷嬷的陪伴下迎接女客,一边期待着儿子去迎的花轿什么时候敲敲打打地回来。
“哎哟,小姑,恭喜恭喜,恭喜咱们玉清又另娶新媳,这可是大好事啊。”娘家的几位嫂子走了过来,凑在她身边连声道喜。
“咱们玉清就是有福气,这未来岳家赶在他迎亲之前考中了进士,授予了官身,这简直是双喜临门。”
“小姑你黎家人少,我们刘家今儿个来得人多,不如一会儿就让我们帮你一块儿迎迎客,免得小姑你劳累,如何?”
面对娘家这些强势的嫂子,黎母还是有些气虚。
曾经带着幼子依靠娘家吃饭时,她已经吃习惯了她们给的气和脸色,即使后来她因为享了儿子福,身份和地位提高了,但和她们说话时,也依旧提不起反驳的勇气。
即便有时提起勇气反驳了,在她们一行人三言两语的话头中,也会被说得改变了主意。
就好像是她上一位儿媳的人选小刘氏。
就好像是这一次,原本她根本不想给她们发的请帖。
钱嬷嬷站在黎母身后,接收到黎母看似镇定,实则气虚的视线,上前一步开口:“回几位夫人的话,今儿帮黎府迎客的,是黎氏宗族的几位太叔姥姥,全是我黎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几位夫人是外姓人,按照礼法规矩,今天这个日子不适宜请几位夫人迎客。”
若真这么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黎府的原配夫人娘家,帮忙迎接继室夫人呢。
这简直就是在打苏家的脸。
即便苏家现在只是一个刚刚上任的六品小官,那也不是刘家这些破落户亲戚们能够去下脸面的。
更何况,黎府和刘家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好。
现在两家基本就已撕破脸,只剩一层风一吹就能破的面子情罢了。
“哟,我们主子在一旁说话呢,哪里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份儿。”刘家大嫂斜吊着细长的柳叶眼,看向钱嬷嬷,眼底森寒阴沉。
之前嫁入黎府、并在黎锐卿归来后又被连牌位一起休回去的,便是这位刘家大嫂的亲闺女。
她自从黎锐卿归来将她家闺女的牌位休回,刘氏族老们却连屁都不敢吭一声,直接将她闺女的棺材给打发到城外随意安葬以后,她就对黎家上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无法进入祖陵,死后无人祭奠,这些都是黎家害的。
如果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说到底黎家这母子俩就是白眼狼!当初她们落魄时,她根本就不应该给他们一口吃的。
就这样,他们今天还想欢欢快快迎娶新夫人?!
想得美!
想到这里,刘家大嫂眼神越发阴森狠厉。
黎母本来就有些怕她,现在看她这个神情更是连话都不敢吭一声。
钱嬷嬷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皮子都没撩起:“我家老爷说了,今天大喜日子,谁要是敢出幺蛾子,赶明儿直接送到边关,去体会一下人间疾苦,什么时候边关不再发生战事了,什么时候再接回来。”
刘家大嫂:……
刘家低门矮户,黎家却早已崛起,在这种前提下,即便黎家这对白眼狼母子她再看不顺眼,也无可奈何。
更遑论,无论她心中如何愤恨,往事已毕,如果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让两家重新结仇,不仅她儿子和男人不会放过自己,就连刘氏宗族的族老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狠狠瞪了眼表面好似老实巴交的黎母,又看了看全程表情严肃、连眼神都没有多分出一些给自己的钱嬷嬷,攥紧拳头,轻嗤一声,低骂了一句“黑心胚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水,扭着干瘦的腰身转身离开。
刘家大嫂走后,剩下的几个嫂子连忙打圆场:“哎哟,都是一家人,闹得那么僵硬做什么。”
“小姑你现在这是地位高了,可千万不要因此看不起我们这些曾经在你危难时候,从锅里给你分饭的嫂子哈。大家都是这么些年的老交情,闹僵了多伤感情……”
“听闻那苏进士现在已经被选成了正六品的太常寺主簿,小姑你给自己选的这个儿媳妇真好,等一会儿要不去新房给我们介绍介绍?”
……
黎母看着刘家大嫂离远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后背刚才炸起来的寒毛在渐渐回拢,攥在袖子中拳头也开始放松。
她撑起笑容看向剩下的这几位嫂子和弟媳,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先入座吧,我该招待其他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