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那仿佛要随时归西的模样, 小丫头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块半硬的饼子,让他勉强垫了垫饥。
当时,黎锐卿还想着, 小姑娘也就七八岁大,想要背动他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估计得歇不少气,也会相当狼狈,一两银子的买命钱真心不贵。
然后他就看到那小胖丫头全程脸不红气不喘地半扛着他轻松翻过两座山。
边走还边一本正经和他忽悠,他这银子花得值, 包送包背包扛,如果不是他长得实在脚长腿长, 她胳膊短也腿短,她都能将他背起来走,根本不用他脚落地,还给她增添阻力。
肚子里装了个水饱的黎锐卿,那个时候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无。
恍恍惚惚间,不知过了多久, 小胖丫头将他扛到村口, 逐渐放慢步伐, 装出一副吃力地模样,将他扛回到她家, 冲着里面喊:“大弟二弟, 快来帮忙。”
往后梦境的画面开始模糊, 黎锐卿只隐约记得, 那碗面条是真坑,看卖相是真不值那一两银子。
虽说量大,但纯素,清汤,还只有一点菜叶子。
而且因为他之前饿得太狠了,上过学堂的他知晓这个时候不能全部吃下,还剩下不少,被小丫头在下一顿给他热了吃。
最终他也只记得那面条有种独特的劲道口感,格外香甜有嚼劲。
是他之后参军发达后,吃遍大街小巷都吃不到的口感。
之前他只以为,应是自己当时饿狠了,产生的错觉,但昨晚吃过苏满娘的抻面后才知晓,并非如此。
黎锐卿餍足地眯了眯眼。当时那小胖丫头全程都是笑眯眯的,说话温和并细声细气,仿若并没有什么脾气,但坑起他钱来,却一点儿也不手软。
等他将那个坑他银子的小骗子娶回家,就罚她天天给自己抻面吃。
缓缓起身,他看着身下床单上的血迹,视线再次调转,看向被他随意搭在床上的红色小被,眼底幽深,若有所思。
半晌,他拉起床头上的铃铛,墨砚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老爷。”
黎锐卿将视线从旁边椅子上的月事被上收回,略一思忖,道:“让下面的人将那床被子拆洗了,另外,让绣娘在新夫人进门前,再多做几条类似的。”
墨砚恭敬应声:“是。”
至于昨晚赶制了一晚上小被,绣娘现在应该正在休息这种事,现在用不着说出来。
等人离开,厨房马上便将昨晚黎锐卿点的抻面端上。
黎锐卿坐在桌前,挑了一筷子放入嘴中,只一口,就发觉与昨晚在苏府时吃到的有很大不同。
思及苏满娘昨夜所说过的讯息,以及他昨晚做过的梦,他抬手,又从旁边将苏满娘的资料拿出重新翻阅了一遍。
当看到苏满娘曾经在吕镇老宅中所待的年限,黎锐卿手指轻敲桌面。
十多年前,那时他才十二岁,家中寡母优柔挂断、毫无主见,家产被侵占一空,只依附在母亲娘家那边看人脸色过活。
他原本准备读书,科举入仕,然而刘家那边的两个小舅母却看上了他的这张脸,日思夜念地,想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他当时年纪虽不大,却也颇有心智,百般周旋,逃脱了两人数次算计和勾引,却未想,那两个女人最后竟然癫狂至斯。
下药、逼迫、勾引,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黎锐卿当年从始至终都未给她们一个好脸,但随着他五官的长开,那两个女人眼底的癫狂和占有欲却越来越浓。
最后更是卡住他入学这一条命脉,逼迫他就范,言之凿凿地说,想为他生个儿子。
只可惜,他表面温文尔雅,学着读书人的敦厚斯文,骨子里却根本就是个狠人。
连续两次没有防范住,被下药、差点在水中折腾掉半条命,已是他这辈子吃到的亏的极限。
其中对方恶心、热切、并癫狂的神情,以及故意在湖畔展露的排骨般躯体,更是让他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作呕,难受至极。
等他身体好些,便带上自己那几年赚取的银钱,与母亲留下封信,言说自己准备去边关从军。
信留下了,人却一直待在辛图城内未走。愣是潜伏了一个月,等到辛图城中众人都知晓并且已经默认自己早已离开了辛图城后,才出现在那两个女人面前,将她们设计至死,并带走了她们的私房钱,逃之夭夭。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两个女人的临终反抗,让他受了不轻的伤,身上伤痕凌乱。却也是他第一次发觉,受伤能够让自己那般畅意并满足。
为了防止有人看到他的脸,将他认出来,黎锐卿当时乔装改面,沿途只走小路、山路,往边关而去。
之后半个月间,便在一处山间迷了路,直至遇到了那个小胖丫头,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回归正途,抵达边关参了军,并一路靠着生死功劳高升。
却未想到,兜兜转转,他竟还会再次遇到她,并且还将娶她为妻?!
如果他没记错,记忆中的那个胖丫头虽然年纪尚小,但骗起人来却已经面不改色。当时因为他身子虚弱,靠着那一两银子,在那户人家中住了几天养身,可是记得清楚。
明明是她从树上掏下来的鸟蛋,最终他却隐约听到家中母亲对着她的两位弟弟扯着耳朵骂。
还有那下水捞的鱼,三个孩子偷偷窝在墙角,商量着要出去打的架……
如果那个胖丫头真的苏满娘的话,也不知晓这是几年未见,她是已移了本性,还是变得修为更加高深,已经能瞒过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直觉应该是后者。
黎锐卿慢条斯理地将面条吃完,示意小厮将碗筷撤下,一边穿上外衫,准备出门与母亲请安,一边想着,得亏他发觉她本性发觉得早,否则之后被这位段数越来越高的姑娘骗了都不知晓。
想想昨晚她一本正经骗自己说六巧所谓的出血量大,是咬破了舌尖儿,黎锐卿就不由嗤笑。
他真是信了她的鬼话。
此时府内因为他即将到来的婚事,黎母已经开始着人慢慢整修,雕廊木石,青石板路,到处都充斥着忙乱的气息。
曾经在两位小舅母身上吃到的亏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他到了边关后不久就逐渐发现,每一个靠近他的女人,无论最开始表现得多么天真无邪,然一旦被他的脸吸引,最终都会变得与他那两位小舅妈的眼神一般无二的粘稠恶心,欲.望一次次被无边放大,最终就连理智都能失去。
他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得不对那些女人敬而远之。
但是,所有人中,苏满娘却好像是个例外。
这让他松出一口气之余,心中也不由期待。
或许,他也不用非独身一生,也是可以成个家……的吧。
尚在苏府的苏满娘并不知晓黎锐卿已经发现了她的本质,此时正分外珍惜着与家人朝夕相处的短暂时光。
时间一出正月,苏家与黎家的六礼便开始走了起来。
鉴于苏母从年后开始,要同时先走她的六礼,和大弟、二弟的前几礼,家中很是忙乱。故而除了闲暇时,她还有时间想想苏父在京城的春闱情况,和想象一番以后在黎府的生活,苏满娘早已将花灯节那尴尬的一晚忘到了脑后。
二月初九,京中春闱开始。
苏家众人,一连几天神情都很紧张。
等二月十八过去,京中春闱已经结束,然而辛图城并非京都,在短期内,众人也无法知晓成绩。
直到十天后,黎锐卿上门拜访,给众人带来了消息。
“恭喜伯母,伯父在京中春闱得中进士,考中二甲三十七名,现在正在准备殿试。”
“此言当真?!”苏母眼神一亮。
虽说他们家中早已怀揣着这种隐秘的期待,但是,首先苏父当时匆匆从辛图赶往京城,路上时间确实紧张,大家怕他休息不好,影响身体和考试状况。
其次便是,今年的冬天确实冷了些,即便是已经进入二月间,温度也不见丝毫回暖。
苏父今年三十有七,身体的抵抗力远不如一些年轻力壮的举子,却未想到,苏父这次竟能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绩。
“当真,我这边因为是有特殊渠道,所以讯息来得会稍微快些,想必辛图城这边,最迟三天后,便会有报喜的衙役上门。”
苏家众人大喜。
苏润允和苏润臧更是眼含激动和羡慕。
见苏母激动地用帕子擦拭眼角,苏满娘上前,将人环在怀中轻声安慰。
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略过温婉和善的苏满娘,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莫名感觉身上一寒的苏满娘回头,正对上黎锐卿笑得颇有深意的眼神。
苏满娘:为什么她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三天后,苏家果然接到辛图城中报喜的衙役。
这一天,因经历了接连守孝而沉寂下去的苏家,在城中终于再次有了声响,以这种高调的方式,重归于众人的视线。
苏家在忙碌着上门招待之余,也在等待着最终的殿试成绩。
不仅苏家在紧张,黎府在紧张,就连京中已经选好了驸马,正在宫中备嫁的九公主也在紧张。
事关国家大事,她无权插手,但是不妨碍她关注一番。
那个幸运的女人已然得到了她梦想已久的夫君,那她的父亲就最好发挥成绩不好,落榜回家去嫁他那个丧气女儿。
在听闻苏父进京后,她满怀期望地奢望着;在听闻苏父上榜后,她受不了这刺激,嘤咛一声,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