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黎锐卿沉默,苏满娘心下开始着急。
在这种急切的心理下,她再次开口,声音都理直气壮了不少:“您一位四品大员,想必应不会这样小气。”
说罢她目光便很直白地落到了他鼓囊囊的荷包上。
黎锐卿看着她这副讨债的模样,抽了抽嘴角。
他低头看了眼被他穿在身上竟意外合身的衣裙,给了面前丰润姑娘一个意外深长的眼神,这才缓缓拽下荷包放至床边,虚弱嘶哑开口:“当然不会。”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她连忙上前取过荷包,从中倒出自己定制衣衫所需的银钱,又将剩下的给他放回身边。
黎锐卿无语:“这些你可以都取走……”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苏满娘就已然拉着六巧与他匆匆行了一礼,顺着后门来时的路线,急匆匆地跑了。
余音未完,芳影已无。
那架势,就仿佛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黎锐卿:……
他有些诧异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半晌又轻啧了一声,将手放下,阖目养神。
没一会儿,穆洪杰就拿着药酒走了进来,见那两位姑娘已经离开,便回身将后门关上,房门扣好。
这才上前为他解开衣衫,麻利地处理伤口,口中啧啧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看到你穿着女装的模样。你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黎锐卿阖上眼睑,轻哼了一声:“被上钩的肥鱼反咬了一口,不过到底是我幸运,技高一筹。”
黎锐卿这次身上伤口多杂且深,伤势严重,穆洪杰一边为他细心处理,一边细心叮嘱禁忌:“这段时间动作切忌不要太大,免得伤口裂开,忌辣、忌水、忌发物……”
一通的唠叨说完,伤口也已全部处理完毕,此时黎锐卿的上半.身已经被包裹得几乎看不见多少肌肤。
穆洪杰满意地拍了拍手,一抬头,就看到黎锐卿面上的不以为然,和表情中那丝明显的惬意和享受。
他歪了歪嘴,差点违背医德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让他好好醒醒脑子:“为了追求刺激,差点将小命丢在外头,是不是很开心?”
黎锐卿看着旁边盆中颜色浓稠的血水,畅意地扬起眉梢,满足点头:“开心。”
除了最后面对追击时,因体力不支,在外面柴火垛里蜷了一晚上外,整个过程相当顺利。
“包括最后穿了一身女式流蝶裙?”
黎锐卿勾起唇角,眼尾上扬:“我这张脸,什么都能穿,什么都好看。”
“啧啧啧。”
“再啧就滚!”
“这是我家!”
……
另一边,终于跑进百草堂药铺内的苏满娘和六巧两人一边后怕地喘息着,一边面面相觑,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六巧眼中噙着泪花,现在还有些怔怔的,讷讷道:“小姐。”
苏满娘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安抚地拍了拍六巧肩膀:“注意一些,在外面不要被人看出异常。”
六巧连连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垂头跟在苏满娘身后。
苏满娘镇静地走到柜台前,浅笑道:“买两瓶解暑丸子,两瓶腹泻丸子……”
回去的路上,两人不敢再贪凉,直接顶着烈阳走的大路,哪怕被晒得满面绯红,也没有抱怨一声。
六巧紧紧挨在苏满娘身边,低声道:“小姐,你右边袖子上,有几处血迹。”
苏满娘低头瞅了瞅自己,又看看六巧,发觉两人身上虽说都沾上了,但她身上的明显更多。
“咱们稍后回去,先各自换身衣服,再去见我母亲。”
“嗯嗯,我等午后大家都小憩时,就尽快洗好,肯定不会让人发现。”
等两人回去换完衣衫,去见苏母后,就见她心情又开始阶段性回落。她们到时,她正半靠坐在软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花丛发呆。
苏满娘眼神黯了黯,心知这次媒婆带来的人选里,没有能让她娘满意的。
见到苏满娘回来,苏母连忙整理好表情,温声询问:“满娘你的夏裙呢?快穿出来给娘瞧瞧。”
苏满娘将六巧手中的几本书和药瓶子放在桌上,柔声笑:“一不小心看书看晚了,给忘记了,等我哪天再去取一次就是。”
苏母轻拍着她的手,嗔道:“你连药和书都记得,却把自己的衣裳给忘了。也罢,最近天气这样热,和火炉似的,等下我吩咐陈婆子再跑一趟,去取回来就算了。”
苏满娘连忙撒娇阻止:“娘您可别,我这可是好容易寻到的出门机会,您可别轻易给我堵上了。”
苏母怔了一下,但女儿难得表达想要出门的愿望,她在享受了她好一通撒娇卖好后,就笑盈盈松口同意了。
等一家人用完午膳,各自回到卧房,六巧给苏满娘斟上井里冰好的凉茶,看她连续喝完几杯,才压低声音道:“小姐,今天这事真的不跟夫人说一声?”
苏满娘摇头:“暂且先这样,反正咱们也是路过顺手,应该不会招惹是非。等改天咱俩再拿着银子去趟陈氏布庄,给我定制一件与原先那件差不多的,这事也就罢了。”
六巧欣然点头:“小姐决定就好,反正小姐做的决定肯定不会错。”
中午,趁着院内众人午休,六巧便带着两人染血的衣物去井台边清洗,苏满娘则将桌上的一壶茶水全部喝完后,才感觉勉强压下心头的心悸。
她半倚在榻上,回忆着今天混乱的点点滴滴。
她很确信,这位黎将军是位狠角色。
当时他一睁眼,眼底闪过的浓烈杀机,是斩杀过无数活人后才能拥有的粘稠血气。
至于最后解下荷包前,黎锐卿看向她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苏满娘想了又想,直到快将自己想困了,也没有想明白其中深意。
直至洗完衣服的六巧进来,为她重新换上一壶凉茶,苏满娘脑海中才突然灵光一闪,蓦然地,她芙蓉面上飘来大片绯红,整个人仿佛是只发了烧的番茄般,红彤彤的。
六巧疑惑:“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中暑?”
苏满娘浓密的羽睫微颤了颤,咬牙:“无事,不过是有些后知后觉罢了。”
“是吧,小姐,我还以为就我自己腿软、表现差劲呢,原来小姐你也害怕。”
苏满娘勉强勾起唇角:“六巧,今天也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歇,等晚膳前再过来伺候。”
“诶,好的,谢谢小姐。”
六巧应了一声,向苏满娘行了个一礼,就退了出去。
苏满娘看着被六巧关上的房门,又略等了会儿,确定她不会再进来后,这才噫叹一声,将通红的脸整个埋入浅纹粉花的被褥中。
黎将军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莫不是在说她竟然这么胖,所以她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才会大小合身、毫不违和?!
混蛋!
她只不过是胸部稍大了些,所以稍费些布料罢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她?!
他嫌弃她胖,怎么就不会低头审视审视他的“瘦竹竿”身材?!
真是气煞她了!
*
另一边,已经回到府中的黎锐卿,正慵懒地半坐在软椅上,看着手下人送来的几张讯息。
半晌,抬手将纸张放下,轻笑:“苏满娘吗?”
胆子这样大,难怪老大年纪没定亲也不见愁。
嗤!
*
之后没过两天,苏满娘和六巧就又寻了个借口出门,去了趟陈氏布庄。
这次陈小娘子不在,苏满娘重新选好与上次相同的布料,并让裁缝为她量好尺寸后,才坐到孙裁缝面前,与她交流。
孙裁缝对苏满娘有些印象,毕竟辛图城中,像她这般圆润的小姑娘并不多见,遂奇怪道:“可是上次那件流蝶裙不喜欢?”
苏满娘连连摇头,笑盈盈开口:“喜欢,相当喜欢,孙裁缝辛苦了。只是之前拿回家后不久,就被一位姐妹拿走了,所以就想过来再做一件,款式和上次那件差不多就行。”
孙裁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这单子我就接下了,姑娘下个月来取就行。”
下个月才六月,还是夏初,穿新裙子刚好。
苏满娘想着,届时大弟和二弟都已考完院试,新衣衫,新气象,正好给大家换个好心情。于是痛快地点头应下,又柔声夸道:“如此就麻烦孙裁缝了,实在是您的手艺太好了,否则也不会引得家中姐妹争抢。”
对一个裁缝最好的恭维,就是夸赞她的手艺。
孙裁缝听得这话,嘴角笑意果真又真切了不少。
退出裁缝间,苏满娘又在布庄裁了几块靛蓝色银色祥云底纹的布料,才与六巧一起转身离开。
归家后,苏母看着苏满娘带回来的布料,奇怪道:“满娘你的裙子呢?又忘记拿回来?”
苏满娘摇头:“孙裁缝说,最近又想出几种新绣样,若我不着急穿,她便给我在上面的罩衫上多添上些东西。我想着反正最近我也不怎么需要出门,等到下月大弟、二弟出榜后,穿得鲜亮些更好,所以也就没有急着往家拿。”
苏母想想也有道理,之后果真不再询问。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见她三言两语便将这一茬给糊弄过去,敬佩得睁大眼睛。
她家小姐,果然是最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