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光殿内花木繁多,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如今正值盛夏,内务府早先移栽的荷花开得正好,还结出了许多小莲蓬。
乌丽华斜坐在临水的木板桥上,支开了玉芳等人,鞋袜一脱,双脚便伸进池塘搅着水花。
昨日才下过一场淋漓尽致的雨,今早日头虽然出来的早,乌丽华坐在临水处,却并不觉得多热。
白嫩小巧的脚丫有一搭、无一搭地划着水,激得水中浮萍来来去去,近处的荷花荷叶微微摇曳。
“安音、郑妩儿、安嫔、贤妃娘娘……”
乌丽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反而又摘下手边的一朵含苞花蕊,伸进水中搅动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乌丽华搅得越来越快,兴致也越来越高,为了加快速度,全身都在跟着用力。
身后的人有些不耐地咳了一声,她身子一顿,下意识回头,手中的荷花登时从水中抽出,带了几滴水珠落在脸上。
入目是绣着青色暗纹的衣角,乌丽华向上望去,只见穆熙眯着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此时穆熙背对日光站立,肩颈处露出的光芒,将他脸颊的轮廓描上一层金边,眉舒目朗,唇瓣殷红,英俊高大。
乌丽华下意识咽了一小口口水,错开了眼,磕磕巴巴道:“臣妾……参……参见陛下。”
脸上的水珠随着说话的动作,慢慢滑下来,经日光一照,仿佛是道道泪痕,我见犹怜。
穆熙背负双手,先前走几步,挪到了乌丽华旁边,目光不自主飘到了那双无处躲藏的脚上,冰肌玉骨也不过如此。
穆熙捏紧了背后的手,暗暗比了比尺寸,道:“宜美人好兴致!云光殿修葺了如此久,朕还是头一回见这荷、池、美、景。”
末尾的“美景”二字咬得很重,乌丽华脸上一臊,当即撑起了一双细胳膊,就要站起来。
“啊——”
没成想,地上有水太滑,手上一用力,乌丽华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水中跌去。
慌乱间,她屏息闭眼,只等“扑通”一声过后,落得满身池塘淤泥。
意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这时,乌丽华只觉臂上一痛,被一股大力气往上提起来。不待她落地,腰上又横着一只手臂,将她顺势拦腰抱住,小脸儿紧紧贴在穆熙胸前。
于是,乌丽华成了一只手夹在穆熙腋下,一只手勾在穆熙肩膀。
她怕他抱不稳,又怕他抱太紧,此刻有些左右为难。
头顶的呼吸渐渐均匀后,乌丽华觉得是时候了,抬起一张娇媚脸蛋儿,自觉莞尔一笑,道:“多谢陛下。”
穆熙唔了一声,余光扫到她湿润的裙摆,还有阳光下更加晶莹的一双玉足,压下心头的躁动,大步将人抱到了寝殿。
一早穆熙到池边时,福生就贴心的将玉芳等人拦在一旁,让二位主子单独相处。
远远看见陛下抱着宜美人出来,福生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看,走的近了才发现是因为宜美人衣裙沾了水,不便走路。一下子心中了然,忙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穆熙丝毫不避讳宫人,一路直接将乌丽华放在了床上,丢下一句“给你主子更衣”,将乌丽华交给玉芳她们,便离开了。
说是离开,其实也未走远,福生送上了一盏热茶,穆熙便坐在外间品茗,翻翻架子上的书册。
乌丽华不敢看玉芳等人的眼神,红着脸由她们给自己更衣。
听着衣料摩/擦的声音,乌丽华脑中又浮现出昨日的记忆,若思不小心碰翻了花盆,清脆的响声才唤回了她的神思。
穆熙听到了里间的动静,放下了茶盏,边走边问:“发生了何事?”
看到地上的花盆碎片,穆熙了然,将人挥退,殿内又只剩下两人独处。
乌丽华搅着手指,踌躇不安地等待着,低头见自己鞋袜还未穿上,忙掩了裙摆遮住。
穆熙缓缓走近,一步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跳上,直到穆熙一把按住她双肩,乌丽华整个人便顺势坐在了床沿。
乌丽华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抬眼看他,目光潋滟,眉梢一挑。
穆熙慢慢蹲下来,将一旁矮凳上干净的鞋袜拿到乌丽华脚边,轻柔地捏住她的脚后跟,掌心滚烫,乌丽华下意识往后一缩。
还是慢了一拍,穆熙紧紧箍住脚掌,惩罚似的一拍,沉声道:“别动。”乌丽华便听话地乖乖坐着。
夏日空气燥热,二人的呼吸也渐渐沉重,穆熙滚烫掌心握住的却是一块冰凉滑/腻,堪堪有他手掌一般长。
昔年赵宜主能做掌上舞,他却是做不得那般平庸的帝王。
穆熙一直盯着她的脚看,乌丽华心中有些发毛。好在他迅速恢复了神态,将鞋子给乌丽华穿上了。
还没完——穆熙整个人朝她覆压下来,双手撑到两侧,堪堪将乌丽华圈在怀中。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乌丽华,好看的唇瓣一开一合,道:“朕昨晚只坐坐便走了,并未留宿。”
乌丽华有些诧异,顿了顿,笑道:“陛下是天子,阖宫都是您的,臣妾不会吃醋,您放心。”
说罢,乌丽华笑意盈盈地看着穆熙,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揉了揉心口,那里有些钝钝的疼。
“可朕就是想让你知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穆熙又重复了一遍:“你必须要知道。”
“臣妾知不知道就那么重要?”乌丽华也不甘示弱,朝穆熙靠过去,狡黠地反问。
二人此刻脸贴脸,靠的极近,呼吸洒在对方脸上,带起一阵又一阵痒意。
穆熙被那双美目恍了神,声音有些沙哑:“那当然。你可知道——”
“陛下,花采来啦!奴婢特意命人去挑的,都是些又大又好的。”
福生抱着一束新采来的荷花,兴高采烈地进殿来。可是方才还坐在这里的陛下不见了踪影,福生心中一凉,暗道不妙。
果然,很快,福生就见自家陛下和宜美人前后脚从里间出来。陛下脸色微沉,宜美人倒是笑容可亲。
福生知道自己打扰到陛下的好事,忙将手中的花递到他面前,一脸谄媚。
穆熙挑了挑,拿起他认为最好的一朵,递到了乌丽华面前,粉红色的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水珠。
穆熙道:“赔你的,方才那朵掉在了池子里,这朵——或许更好些。”
乌丽华转着手中的荷花,露出了小女儿家娇憨的神色,欠身一礼:“多谢陛下。”
荷香袅袅萦绕鼻尖,心头也是甜丝丝的。乌丽华轻轻拨弄着手中的花瓣,借此机会悄悄去看穆熙,没想到直接被人抓包。
四目相对之际,还是她先避开了,又埋头欣赏起了手中的花。穆熙嘴角噙着一抹笑,淡定地抿了一口茶水,算了算时辰,起身欲走。
临走时,穆熙低声朝乌丽华交代道:“后日阖宫拜见太后,若朕不在,遇事便去找贤妃。”
“嗯。”乌丽华乖巧点头,穆熙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旋即带着福生离开了。
若兰抱着福生交给她的一捧荷花,拿不定主意,问道:“主子,这花该怎么办?”
乌丽华道:“将叶柄剪了,拿个宽点的花盆养起来。”
若思促狭道:“那主子手上这朵呢?也一并剪了吗?”
乌丽华佯装生气,瞪了一眼若思:“命你将它晒干了,再配上其他香料,给我做个荷花香包吧。”
若思吐了吐舌头,苦着脸向玉芳求救。玉芳故意摇摇头,若思立即叫苦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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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凉风微动。丫鬟轻手轻脚、悄悄推开郑府后门,见四下无人,唯有一辆马车静静在门外等待。
丫鬟转头轻唤:“小姐——”门后便缓缓走出一个素衣女子,带着轻纱帷帽,叫人看不清真容。
马车载着二人,缓缓驶过吵嚷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处清净低调的院落前。
丫鬟将人扶下马车,轻叩门扉,不多时便有中年嬷嬷前来开门,将人引进去,又探头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关上了门。
进屋后,女子将帷帽揭下,递给身旁的丫鬟,绕过了一面彩绣屏风,便到了床前。
床上半靠着一位满脸倦容的妇人,此刻被丫鬟喂着药,苦得她皱起了眉头。
女子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我来吧,你先下去”,便坐在了床边,一勺接一勺地继续喂。
很快,一碗汤药见了底,女子将药碗放在一边的托盘上,帮她擦了擦嘴角,顺了顺胸口的气。
见妇人面色有好转,女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说出:“娘,我明日就要进宫了。”
妇人立即激动得咳嗽起来,半天才有所好转,喘着气道:“阿音,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女子心疼得替妇人擦拭着面上的眼泪,硬下心肠道:“此事舅父已经同意了,陛下的圣旨已经到了郑家。抗旨不尊,是忤逆之罪。女儿已经不能回头了。”
妇人自知已无回天之力,认命似的闭了闭眼,良久才道:“既如此,你便去吧。莫担心我,嬷嬷她们照顾得我很好。倒是你,千万保重。”
女子道:“女儿省得。一有机会我便来看您。”妇人点点头,看着女子,泪眼婆娑。
坐了不多久,丫鬟就来催促:“小姐,该走了。”
女子起身朝妇人行礼,便跟着丫鬟离开,走到门边时,突然回头,朝着妇人道:“娘,我如今名唤郑妩儿,别再念着阿音了。”
妇人无声说了一个“好”字,女子便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