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 入梦
诺兰回到鸟居时已近深夜。
小楼里静悄悄的,大厅里的烛火晃晃悠悠,有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车夫立在门边,等着他们回来。
“好香啊。”黑莓扑扇着翅膀寻找香气的来源。
诺兰脱下大衣,抬眸望了望二楼。二楼的客房依旧房门紧闭,不知门内的人在做些什么。
“诺兰你快来!”黑莓的惊呼从餐厅里传来。
诺兰一边松开袖扣,一边走进餐厅,只见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都是些他未曾见过的料理,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黑莓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它每啄一口便要惊叹一句:“咦,番茄也可以和鸡蛋这么组合吗?酸酸甜甜怪好吃的。这个是什么,啊,是火鸡!为什么火鸡的肉可以这么嫩?车夫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它光顾着吃,根本没看到对面拼命摇头摆手的车夫。
诺兰坐了下来,低头便见红酒杯下压着一张小纸片。他拿起来一看,纸片上写着:谢谢你的早餐。字迹娟秀,笔锋清隽。
他切开一块小牛排送入口中,味蕾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黑莓的反应不作假,确实好吃。
这是这么多年来诺兰在餐厅用得最久的一次晚餐。直到他见黑莓翻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倒在餐桌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撑到了。
黑莓打着饱嗝说:“这小鹦鹉的身体太影响我发挥了,我要变回本体,再吃几口。”
诺兰用餐巾按了按嘴角,毫不留情地说:“如果你变回去,那么你就进不了这个餐厅了。”
黑莓愣了愣。对喔,莫说餐厅,连整栋小楼都未必容纳得下它的本体,这可怎么办?
“别吃了。”诺兰瞥了它一眼,“再吃就飞不动了。”
黑莓试着扇了扇翅膀,完蛋,好像真的飞不起来了。
诺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黑莓的爪子,往楼上走去。
黑莓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诺兰,你轻一点!我要吐了,我要……”
诺兰一把捏住黑莓的喙:“嘘。”
他正停在白薇门前,作势要敲门,忽而又将手收了回去。门内隐约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诺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将黑莓丢在书桌上,拿起浴巾进了浴室。黑莓趴在书桌上,哼哼唧唧地蠕动了几步,很快又不动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诺兰穿着浴袍,湿着头发出来了。
“脑子能动了?”诺兰问。
黑莓勉力坐了起来:“能吧。”
诺兰绕开书桌,走到对面一把拉开了帘子。帘子后不是窗户,而是一堵贴满了便签和旧报纸的墙。墙上贴着的资料正与开膛手的案子相关,这些资料比卢克那块黑板上贴着的要完备得多,但也更零碎,普通人很难从这么多繁杂的信息中提炼出有效的线索。
诺兰扯过椅子,正对着那面墙坐了下来。这一坐便没了声音。
黑莓难得地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栖在一旁。它知道,诺兰正在思考。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墙角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开了口:“卢克有一条思路很有启发性,他说前七位死者之间的联系是他们都热衷于寻欢作乐。正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共同的特点,所以很容易成了开膛手的目标。”
“那七位老爷为什么不约而同选择了私租马车,连侍从也不带一个?”诺兰摩挲着下巴,“也许因为他们正要去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不太能放到台面上来。”
“比如,与秘密豢养的少女作乐。”
黑莓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他们藏着掖着,就是为了去交-配?这有什么好藏的?”
诺兰顺着思路往下说:“寻常作乐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也许他们有了更加刺激、更为不容世俗的玩乐方式。”
诺兰从墙上取下了七个透明的小袋子,里头分别装着几根色泽艳丽的纤维。
“这是什么?”黑莓凑上去看了看。
“这是我在那七位老爷的外套上找到的,他们的礼服背后都沾着几根这样的纤维。这是上好的博罗绒,只有极少数贵族能用得起这样的料子,比如费舍尔。”
黑莓歪了歪头:“这么说来,费舍尔的嫌疑依然很大?”
诺兰继续说:“博罗绒一般不作为男士礼服的材料,因为它不够挺阔利落,但它在贵族女性中很受欢迎。那七位老爷身上的纤维应该来自女人。”
“女人?”
诺兰点头:“他们作乐的对象应该是一位贵族少女。平民女孩已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出身世家的女子更能带给他们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满足。这就解释了他们七人为何不约而同选择了秘密出行,因为他们的行为冒犯了贵族的利益。”
黑莓听明白了:“就像费舍尔,他将瓦多佛小姐秘密养在了自己府里。”瓦多佛家虽没落,但也是正经的贵族世家,如果将这层关系公之于众,哪怕强大如费舍尔也很有可能得到所有贵族的抵制。
“那位贵族姑娘案发当时也坐在马车里?”黑莓问完又觉得不妥,“可是卢克说马车里分明只坐了一个人。”
“马车里确实只坐了一个人,就是那位贵族小姐。”诺兰躺回靠背,双手枕着后脑勺,“而那位贵族老爷没有坐在车厢里,他在前头赶车。这样的秘密出行,不好走漏风声,自己赶车确实是最为保险的做法。”
黑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不存在消失的车夫,被杀死的贵族老爷就是那个拉车的人!?”
诺兰颔首:“可以这么说。”
“那车里的那位小姐哪儿去了?”
“是啊,”诺兰摊了摊手,“她在哪儿呢?”
诺兰在便签纸上写下“贵族小姐”几个字,继而将便签纸贴在了墙上:“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所有的博罗绒都在死者背后?无论死者以何种姿态与贵族小姐接触,正面粘上博罗绒的可能性都更大,但我只在死者的后背上找到了博罗绒。”
“博罗绒不是那么容易脱落的,要想让它粘在死者的外套上,死者的后背一定与那件博罗绒外套有了很重的摩擦。”诺兰说,“在当时的环境下,我所能设想的只有一种可能——博罗绒外套的主人从背后环抱住死者,然后双臂握刀,划开了他的胸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开膛手总喜欢从死者的腹部倒着往上划,因为他开膛的角度让他不得不从下往上,否则他无法借力使力。”
“当然,凶器未必是刀。”诺兰屈指扣了扣桌面,“也可能是簪子。”
黑莓呆了呆,一点一点捋清脑中的思路——
穿着博罗绒外套的人杀死了马车里的贵族老爷。而只有贵族女子才穿这样材质的外套。
“你的意思是,开膛手是个女人,就是马车里作陪的贵族小姐?!”
“不对呀。”黑莓很快反驳,“且不说一个女人怎么有力气杀死壮年男子,单就马车里留下的四十五码脚印怎么解释?”
黑莓又道:“那个小丫头也说,她看到的凶手是一个男人,就算她在慌乱的情况下记忆出了偏差,也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诺兰耐心地听完了黑莓的话,接着提了一个问题:“你说,如果凶手从背后袭击,被袭击的人有可能看到凶手的脸吗?”
黑莓一愣。
“前七个死者或许有可能知道凶手的面貌,因为他们本就与凶手相熟。但瓦多佛小姐不同,她的死更趋近于一场意外。单就意外而言,她不可能看到凶手的脸。”
“那是怎么回事?”
“两种可能。要么我的推测出了错,要么白薇撒了谎。”
“至于马车上的四十五码鞋印。”诺兰目光沉静,“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话音刚落,突然整个房间狠狠颤了颤。
“怎么回事?”黑莓蒙了,拍打着翅膀跳到诺兰肩头,“地震了?”
诺兰蹙了蹙眉,转头望向窗外。敞开的窗子外不见清朗夜色,浑浊的黑雾弥漫开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整栋小楼。
“是鸟居。”诺兰眯起眼,“鸟居出了问题。”
他站了起来,手掌抚上墙面。突然整个墙面一震,墙上的镜子咣啷一声掉了下来,摔成了碎片。
“鸟居为什么会失控?”诺兰有些困惑。他闭上眼,试图与鸟居进行沟通,然而他无法感知到鸟居的精神世界。
忽然,诺兰想到了什么:“白薇……”
甫一冒出这个念头,诺兰便大步朝着白薇的房间走去。果不其然,大团大团的黑雾环绕在白薇房门前,时聚时散,蠢蠢欲动。
“这贪嘴的老蜃,吃了白薇的梦境,现在被困在梦里出不来了。”
黑莓暗暗心惊,它还未听说过有什么梦境这样厉害,竟能困住千年蜃。
“现在怎么办?”黑莓问,“需要我变出本体吗?”
“不行。”诺兰说,“你如果出来,整个鸟居就毁了。”
“那怎么办?”
诺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知道此刻根本进不去白薇的房间,更无法将她叫醒。
“我去把鸟居带出来。”诺兰有了决断。
黑莓变了脸色:“你疯了?!你觉得你比千年蜃还能抵挡幻境?”
“黑莓,”诺兰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拒绝。”黑莓气呼呼地说。
诺兰看着黑莓,不说话。
黑莓终是败下阵来:“我守在这里,你去吧。”
诺兰颔首,站在原地不动了。黑莓知道,他的精神力已经穿过黑雾,去往了白薇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