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帝国大厦,张之谦突然觉得手里的方向盘转来转去很没有方向感,眼前似乎蒙着一团雾气,大脑也一片混沌。这一系列的感觉让他十分沮丧。
你太投入了!
不知怎的,白灵这句话就像一只苍蝇,老是在他脑门跟前盘旋,当然与之一起存在的还有白灵那副古怪的表情。
我太投入了?
他开始在内心中反问自己:难道我还要否定吗?我老是心事重重,我总是魂不守舍,我的心里总是包含着隐隐的担心……
这一切已经证明了白灵的话,否定又能骗得了谁?可话又说回来了,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已经告诉自己了吗?要从这场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的侦破工作所形成的泥沼里摆脱出来,可为什么我老是做不到,做不好?
或许是由于想法太多、太复杂,张之谦都有些魂不守舍了,在一个十字路口处他竟然没看到红灯,差点与前面的车追尾,幸亏他发现及时,急打方向盘才免过一场碰撞,不过车子还是由于惯性冲到了路的一侧的台阶上。
他懊恼地熄火停车,下来看看有没有将车子撞坏,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闻华。
“喂,张队长,速来一下!”
“去哪里?”
“洪家老宅!”
“洪家老宅?”
“哦,对了,你恐怕没来过吧?”
“是的!”
“在夕照路,一家老式的独门别墅!”
“夕照路?”张之谦仔细地想了想,感觉到是有些印象,它应该是在老城区,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在新城的西郊了。
“好了,我就来!”
“嗯,我等你!”
正要挂断电话,张之谦突然感到一些不安,他忙问道:“小渔呢?没在跟前?”
“哦,我正在父亲的书房里,他在外面,我没让他进来!”
张之谦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当车子开进西郊以后,张之谦才发现,寻找夕照街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这里是赤板城的古城,早些年城市搬迁,这里原来的繁华基本也随之而去,如今这里已是人丁稀少。而且大部分建筑正在拆除,许多新式的住宅楼拔地而起,看来这里已经成为了房地产商投资兴业的地方,不过就位置上来说,这里的确不错,远离城市的繁华,临近乡下的田园农舍,别有一番风味。
所以现在整个西郊呈现在张之谦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夹杂着各种机械的尖叫声,要找到一条完整的街道简直是天方夜谭。
张之谦向几个建筑工人打听了“夕照路”的位置,结果都没听说过,最后他不得不向闻华求助,可让他意外的是,闻华的手机竟然“无法接通”,然后他又拨打周小渔的,还好,周小渔的接通了。
“具体的路线我也不是很清楚,路很难走,我的脑子被车子颠得到现在还一片混沌,路也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车子最后穿过了一个大的建筑工地就到了,这是一座老式的三层别墅,房前的路还有,在刚拐进来的地方有一块石碑立在路边上,上面就写的‘夕照街’,周围是几栋未完工的大楼,所以在外面很难看到它,你再找找看!”
周小渔的话给他两点信息:建筑工地和石碑!不过这并没让他感觉到一丝惊喜,因为就眼前的情景看,要想找到“夕照街”的石碑不亚于大海捞针。最后他不得不再一次向周小渔求助。
“你出来接应一下吧,我已经转了好几圈了,我感觉已经迷路了!”
“那你稍等!”
也就两分钟之后,张之谦看到了周小渔在一个夹在几座小楼之间的路口处向自己招手,他打开车门跑了过去。就在胡同口的一侧,他看到了一块歪斜的石碑,上面果然写着“夕照街”三个大字。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会儿方向感极差,就像进了大森林!”张之谦无奈地摇着头。
“这很正常!你看这里,就像个大垃圾场,再说了夕照街原本就是出了名的迷糊路,原本这里胡同连胡同,进去就出不来,我以前没少听说了!”
“对了!”张之谦突然警觉起来,“你怎么没跟闻华在一起?”
“她就让我在门外等着,不让我进去!”
“不让你进去?为什么?”
“她没说!我就在门外看着,应该没问题吧?”
“她可是重点保护对象!”张之谦有些微怒,“要是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快走!”
“就是这里!”在跑了一段路之后,周小渔指着路边上的一处古老的院落道。
张之谦简单地看了看,就四周的整体来看,这个院落并不怎么特别,因为周围还有几座建筑风格类似的庭院,由此看起来这条街应该是早些时候赤板城里有身份的人安家乐业的地方。不过单就这座院落看起来,却显得很特殊。
严格地说,这不是一座普通的院落,而像一座府第,建筑设计透着一种古朴典雅的气质。高大的门楼两侧分别雕着一个巨大的龙凤图案,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上面一对巨大的狮子头像的铜质门环在落日的余晖里闪着金属的光泽。由于高大门楼的阻挡,院落里面的情形很难看到。
“你没进去?”
“嗯!”
“闻华进去多长时间了?”
周小渔看看表:“快两个钟头了!”
张之谦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没有多说,只是冲周小渔道:“走,进去看看!”
门没锁,推开之后发出“吱呀”一声巨响。两人侧耳倾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院落很大,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的格局。一条砖铺的甬路由门口直通正房,正房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两侧各有两层的偏房,主房与偏房相通,外侧各有狭窄的游廊,这使得整个院落看起来又有种江南水乡的味道。
与甬道相连的,是一条外置楼梯,由它可以直接上到正房的二楼。二楼的门开着,看来闻华应该是从那里进去的。
两人拾级而上,可这个过程里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并没有其他声响。上到二楼以后,张之谦忍不住叫了声:“洪夫人!”
可没有回应!
两人从门口进去,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大型的会客厅,里面并没有闻华。
强烈的不安再次笼罩了张之谦!他掏出手枪,低声冲周小渔道:“分头去找!”周小渔会意地点点头,也拔出手枪,与张之谦分头而去。
张之谦沿着漫长的走廊,仔细地检查所经过的每一个房间,但都上着锁,锁上还蒙着一层灰尘。他转遍了整座二层,并没有闻华的踪迹。在走廊的尽头的拐角处,他冲对面的周小渔摆摆手,周小渔也冲他摆摆手,表示同样一无所获。游廊尽头是向下的楼梯,他走了下去。
令他欣喜的是,这次他并没走多远就找到了一个开着房门的房间,门锁上有些手指的印记,而且房间往里的地面上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闻华应该进了里面。张之谦顾不得等周小渔就走进房间。
房间很大,里面还有一个套间,门上垂着珠帘,外间的摆设很像是会客厅,四面墙壁上挂着古色古香的书画作品,但没有人。张之谦走到里间的门口,掀开珠帘看了看,才发现这原来是间书房,整间房子四面的墙壁都被塞满书的书架占据着。
“洪夫人,你在吗?”尽管书房内也是空无一人,但张之谦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时候周小渔也跟了进来,他看起来更加局促不安。
“里面没人吗?”他焦灼地问。
张之谦点点头,一脚跨进了房内,周小渔紧跟其后。
房内的地板上原本蒙着一层灰尘,而现在上面却有明显的踩踏痕迹,显然是有人来过。书房正中间有一张写字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副刚完成的书法作品,墨迹早已干透了。张之谦仔细看了看,落款是“洪七”,洪老先生热爱书法他早就有所耳闻,看来这应该是洪老先生生前完成的最后一幅作品。桌上的东西有明显被翻动的痕迹,而接下来周小渔的提醒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一推断。
“队长,你看!”
在周小渔手指下方的地板上,凌乱地散落着几本书,而这些书显然是从上面的书架上掉落下来的,看来书架在此之前被人碰到了。张之谦又仔细地看了看书架,发现这个书架上的书也显得很凌乱,他突然有种感觉: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打斗,双方在打斗的过程里碰到了书架,所以书才会散落下来!
但这又怎么可能?张之谦疑惑起来。
“当时闻华是一个人进的这所房子?”
周小渔点点头。
“你确定没别人进来吗?”
“当然,我一直在门口盯着,不会有别人进来!当然也有可能……”
“什么可能?”
“除非有人早就进了房子!”
张之谦倒吸了口凉气:“你们来之前呢?有没有异常?比如谁打电话约她来这里?”
周小渔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应该没有!对了,来之前她不是给你说过吗?”
张之谦点点头,他突然眼前一亮,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闻华的手机号。他的目的很明确,可令他失望的是,电话一接通就掉线了,看起来闻华的手机进入了一个信号很弱的服务区。
他又拨通了周小渔的手机,但周小渔的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
“她不在这里了!”张之谦沮丧地道。
周小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语无伦次地道:“队长,是……我……大意了……,对……不起……”
张之谦摇摇头,他知道这并不怪周小渔,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条短信,更让他惊讶的是,短信是闻华发来的!
天黑之后来凤凰公墓!不要告诉任何人,切记!
这条短信犹如一个炸雷在张之谦内心深处突然爆裂,在他的内心里产生了一股空前强烈的震荡波,但凭着良好的心理素质,他并没让这种动荡和不安表现在脸上。
“谁的短信?”周小渔疑惑地问。
“哦,没什么,是条广告!”张之谦故作轻松地将手机塞回口袋。
看来周小渔信了,他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你说闻华会去哪里?”
张之谦叹了口气:“不知道!”
“她为什么突然走了?还是被人掠走的?”
“不好说!”
“我们该怎么办?”
“走,过去看看!”
“去哪里?”
“后面!”
两人来到了楼后面,果然,楼后面的围墙上有一个小铁栅栏门,而此刻门打开了。
周小渔恍然大悟:“她是从这里走的!”
“嗯!”张之谦松了口气,道,“走了就好!”
周小渔不解:“为什么?”
“至少说明,她并没出危险!”
“哦!可是,她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她明明知道我在外面保护她的?难道她是为了躲开我?”
“有这可能!”
周小渔一惊:“你也这么认为?”
张之谦反问道:“除了这还有别的可能吗?”
“可她为什么要躲我?”
“这个……不好说!”张之谦说完扭头便走。
“去哪里?”
“能去哪里?先回局里再说!”
“唉!”
在回来的路上,张之谦想了很多,他回想起了在洪门老宅的全部经历,然后将今天早晨与闻华的接触一直到现在的全部情景串了起来,然后想出了种种可能。在回到警察局里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冲身后的周小渔道:“快,派人去洪家老宅现场,保护现场,现场勘察!”
周小渔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行了个端正的军礼:“是!”
当然,张之谦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去凤凰公墓!他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凤凰公墓?
为什么闻华会突然约我去那里?难道那里隐藏着天大的秘密?闻华今天的经历到底是怎样的?她为什么突然要去洪家老宅?是自己去的还是去赴约?她在洪家老宅看到了什么?或者找到了什么?人或者物?难道,她约自己去凤凰公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些?难道,她找到了真相?或者什么重要的证据?想到这里,张之谦心里竟涌出一股莫名的冲动。
待周小渔一行人出发之后,他也启程向凤凰公墓方向驶去。路上他将车速调得很低,因为他要遵守诺言:天黑之后赶到凤凰公墓!
到凤凰公墓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他足足用了一个小时,只走得从凤凰公墓通往市区的公路上人迹全无,待他在凤凰公墓门前停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望着隐在夜色里的黑黢黢的凤凰公墓和公墓里鳞次栉比的白色墓碑,张之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透过公墓门口的铁栅栏门,他小心翼翼地环视里面,却并没发现闻华的影子。他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按照短信上的约定,他完全符合要求,可为什么闻华还没到?
对了!他想到了洪老先生的墓碑和尚未安放洪大友骨灰的空棺,或许她在那里等着呢!于是他轻轻纵身翻了进去。
凭着夜色中尚存的一丝光亮,他找到了那条蜿蜒在整座公墓之间的石砌的小路,这条小路称得上公墓里的“主动脉”,和各条较细小的“毛细血管”将整座公墓里的所有墓碑有机地联系起来。
站在路口,他仔细地辨别了一下方位,确定了洪老先生墓碑的具体位置,然后望过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当然要凭现在夜色的浓度,即便那里有“人”在他不会看清的。
张之谦小心地迈着步子,同时调动身体上的所有感觉器官体察着周围的变化。这里是山区,总断不了阴冷的山风,再加上墓地里本身就阴气重,还弥漫着冥纸燃烧后留下的刺鼻的气味,他感觉身体里几乎没剩多少温度了,骨节冷得生疼。
“呜……呜……呜……”
突然,空气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哭声。张之谦一个冷战:夜哭女!
是呀!夜哭女应该一直在这里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的确,这工夫太紧张了,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张之谦暗自思忖着!同时他也止住脚,循着哭声的方向看去,一个白色的影子一下跃进他的眼帘。
同以前的情景一样,夜哭女就像一团朦胧的雾气,从天而降,散落到洪老先生的墓碑跟前,身体随着哭声有节奏地颤抖着;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无声息地刺在你的心脏上,让你的心随着他的哭声一下下地痛着……
这时候张之谦想到了以前曾听到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人是冤死的,那他死后灵魂既上不了天堂夜入不了地狱,而是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洪老先生父子含冤而死是无疑的了,但夜哭女会是谁呢?难道是他们的魂魄?这好像不太可能?即便从“有神论”的角度分析这种可能性也不大,那就是与他们有关的某个女人了?那这个女人是谁?闻华?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此之前她就曾接触过夜哭女,况且闻华还活着!那不是她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哭声停止了,同以前一样,还未等张之谦反应过来,白色的夜哭女便向着远处的凤凰山深处飘然而去,在张之谦的视网膜上剩下一个白色的小点儿……
回忆着这幅似真似幻的场面,张之谦颓然地叹了口气。
“她走了!”张之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闻华?”他惊慌地转过头,可他立刻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不是闻华,而是洪夕儿!
“怎么是你?”
“怎么,你在等闻华?”
“是的,哦,不,确切地说,是她约我来的!”
“她约你来的?怎么可能?”洪夕儿显得非常意外。
张之谦心下一惊:“为什么不可能?”
“你知道,今夜夜哭女为何而哭吗?”
张之谦摇摇头:“不知道!”
“那就过去看看吧!”说完,洪夕儿朝着刚才夜哭女的位置——洪老先生墓碑——的方向走过去,张之谦疑惑地跟在后面。
在走了很长一段崎岖杂乱的路后,洪夕儿停住了,此刻他们就站在了洪老先生墓碑前那片空地上。
“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记得,这是洪大友的墓碑,到现在他的骨灰还未下葬,他太太说,要等到抓到凶手之后再……”
“他太太?”
“对,就是闻华,你应该知道,今晚就是她约我来的,我估计她是想告诉我什么……”
“她不会来了!”洪夕儿摇摇头,她语气里所透出的寒意使得张之谦一个激灵。
“不来了?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看这里!”
“什么?”张之谦迫不及待地走到洪夕儿手指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墓碑,他记得这里之前曾是一片空地。这时候,不祥的预感彻底地笼罩了他。
他掏出手机,打开屏幕灯,缓慢地朝着墓碑伸过去:“闻华之墓”四个鲜红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地重复着,然后突然神经质般冲洪夕儿大喊起来,“闻华死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洪夕儿被吓呆了,她慌不择路地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在漆黑的夜色里,她清楚地看到张之谦双眼里射出两道寒光,她惊恐不安地抱住双臂来自我保护。
出乎她意料的是,张之谦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样像一头狮子般猛地扑过来,而是突然颓然地低下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僵持的状态至少持续了十分钟,张之谦才缓过神来,他缓缓地站起身,然后转过身去盯着一直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洪夕儿。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而洪夕儿的可怜状让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怜悯之意。
“走吧!”他的语气很冷,他发现自己很难让语气暖和起来。
他在前,洪夕儿在后,两人不发一言,洪夕儿也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车灯打开,四周立刻变得一片光亮。张之谦靠在了驾驶座的后背上,他感觉自己仿佛刚从阴间走到阳间,眼前的光亮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之意,他不停地用手擦着额头的汗,而后座里的洪夕儿一直不发一言,连呼吸声都没有,就像根本不存在。
张之谦叹了口气,道:“说吧,你是怎么回事?”
黑暗里飘来了洪夕儿幽幽的声音:“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一直在跟踪你,我料定你会来这里,就跟了过来!”
张之谦的语气依然很冷淡:“既然你比我晚来这里,你怎么就知道闻华遇害了?”
“我跟你们去过洪家老宅,从那里我就感觉到,他们一定要对她下手了!”
“这说明什么?你聪明过人?还是能掐会算?”
“看来,你还是怀疑到我了!”
张之谦咆哮起来:“你想要我怎样?继续可怜你?怜悯你?同情你?你认为这还有可能吗?你聪明过人,你有预感,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闻华有危险了,她要死了!你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吗?”
张之谦的一番话犹如一串炸弹在车里爆裂开来,但就在“爆炸声”过后,传来了洪夕儿平静的回答:“这我知道!可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了……”
“无法改变?哼!你要知道,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不是一件东西说扔就扔了,没有人能随便左右别人的生命!你知道吗?你的这番话让我感觉你就像一个冷血动物!”张之谦彻底地愤怒了。
“那你就怀疑我吧!洪家的人都死了,所有的财产没有了归属,我要据为己有了,我除掉了所有阻碍我的人,我是罪大恶极的幕后黑手!”
张之谦并不妥协,愤怒地道:“我只有这么想!”
洪夕儿不再作声了,没多久,黑暗里传来了低微的啜泣声。张之谦懊恼地将手打在方向盘上,汽车刺耳的笛声立刻响成一片。
车子进入平稳的行使状态之后,张之谦拨通了周小渔的手机。
“都到位了吗?”
“到了!现场勘察已经结束了!”
“你和白灵留下,让其他人都撤离吧,我随后就到!”
“是!”
张之谦走下车子,望着洪家老宅的高大门楼,心中涌动起无限的凄凉。今晚,他送别了洪家的最后一位主人,想到这里他的心犹如刀割般痛起来。而他身后的洪夕儿则一言不发,像是不存在。
洪家老宅里亮着灯,远远看起来多少有些活气,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张之谦的心境。周小渔和白灵正在一楼的书房门前站着,看到张之谦后他们迎上来。
首先是白灵冷冷地冲洪夕儿道:“我估计你也会……”
张之谦瞪了她一眼,她只好闭上嘴。
张之谦步履沉重地迈进房内。
“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吗?”他问身后的周小渔。
“有,但不大!”
看来张之谦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并没表现出过多的失望或惊讶,只是淡淡地道:“说说看!”
“脚印共提取到了四枚,你的,我的,闻华的,还有一枚,特别大,我们比对了一下,与当时在洪大友遇害现场提取到的那枚同属一个人!脚印特别大,应该是凶手故意造成的,所以没有什么价值!”
“那指纹呢?”
“说来很奇怪,短时间内出现的指纹,我们只提取到了闻华的,并没有凶手的,这与你之前推断的现场曾经有过一场打斗的结论很不相符!”
张之谦沉思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楼上都检查过了吗?”
“是的,我们将所有的房间都打开检查了,没有可疑发现,而且从现场的脚印来看,闻华和凶手只进过这间书房!”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闻华应该是遇害了,你们没发现她的尸首?”
“没有!”
“这就怪了!”张之谦在房内转动起来,“如果她只进过这间书房的话,那她很大可能就是在这里遇害了?为什么不见踪迹呢?”
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本掉在地上的书上。
“这个……你们没动过吧?”
“没有!”
张之谦蹲下身体,仔细地看看这几本书,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放书的书架,他果然有了新发现:与房内的其他书架比起来,这整个书架上的书显得有些零乱,就好像整体动过!这就让他得出了一个新结论:这个书架被整体移动过!也就是说,掉在地上的书并不是人打斗造成的结果,而是因为书架搬动掉落下来的!
那么,书架为什么被搬动?那就有一种可能,书架的里面或后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张之谦走到书架跟前,上面摆放的一个小型地球仪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地球仪原本起装饰作用的,而它的底座竟然与书架连为一体。他伸出手握住地球仪,然后小心地活动了一下。
“哗啦”一声,书架竟然旋转起来,随之书架后面出现了一道门。
白灵和周小渔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
张之谦侧身走到门跟前,伸手在墙上摸着。“啪”的一声,门里亮起了灯。众人凑过去看看,发现门后面出现了一道向下的楼梯,原来这下面是地下室。
“走,下去看看!”张之谦说完先下了楼梯,众人紧随其后。
随着楼梯一级级下降,整间地下室逐渐展开在众人眼里。就在楼梯下到一半多的时候,白灵突然“啊”的尖叫起来,在她的尖叫声里,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地下室的地板上卧着一个人,她面部朝下,身体旁边有一大摊血,血已经凝固成了黑红色。不用猜大家就知道:此人正是闻华!
这一刻,张之谦彻底绝望了!说实话,在此之前,尽管他已经料到了闻华已遭遇了不测,但在没有亲眼所见之前,他还是不停地用“很有可能”来安慰自己,他从内心里期盼着可能还有意外,奇迹还可能发生!而现在,除了事实,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了!
闻华的后背插着一把尖刀,很显然她遭到了背后袭击,然后一刀毙命,她的脸贴在地上,嘴和眼睛都张着,她的眼神极为可怕,充满了惊恐,却又夹杂着怨恨和不屈。很显然,她的愤怒是给杀人凶手的,她并不甘心自己的生命就这么猝然消失,她想抗争,她想拯救自己,或者她还想亲手杀掉对她以及她整个家庭下毒手的人,可她什么也没做到就死了。
张之谦实在不敢面对那双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眼睛,他伸出手去给她合上了,他的内心唏嘘不已。他这已经是第三次为洪家的人合上不能瞑目的双眼了。几乎是同样的场面,心头有着同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几滴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上面闪烁的光点也跟着抖作一团。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突然,张之谦大吼一声,拳头使劲地打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脚下的地面仿佛也跟着动了下。
“队长!”白灵叫着扑过去,抓起张之谦的手臂,他的手上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流血了……”白灵哭起来。
周小渔也是慌作一团,喃喃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张之谦咬着牙摇摇头,道:“没关系!”说完挣扎着起身,白灵忙扶住他。
张之谦攥着血流不止的拳头,冲周小渔吩咐道:“快叫人都回来!”
“是!”周小渔躲到一边打手机去了。
这时候传来洪夕儿微弱的抽泣声,她正躲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低声抽泣着。听到她的哭声,白灵愤怒地冲到她跟前,咆哮道:“哭!你哭什么哭?这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说着她冲洪夕儿伸出拳头。
“住手!”张之谦大喝一声。
“队长……”
“一边儿呆着去!”
“我……”白灵气愤地躲着脚,扭身走开了。
张之谦与洪夕儿对视一眼。洪夕儿明显地看到了张之谦眼中燃烧着的火焰,她的泪水来得更凶猛了。
很快,刑侦科的人赶到了现场。现场立刻进入一种忙乱状态。
张之谦冲白灵道:“你先送洪小姐回去吧!”
白灵皱着眉头答应了。
洪夕儿临走时满眼哀怨地看了张之谦一眼,而张之谦则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快走!”白灵愤愤地催促道。
两人走后,张之谦重重地吐了口气。
在地面以上的书房外间的会客厅里,张之谦和几个手下围坐一团,他的一只手上缠着绷带。
“开始吧!”张之谦闷头吸着周小渔递给他的一支烟。
“据我们初步勘察,死者致命的原因就是遭到了背后的突然袭击,尖刀直刺进她的胸口处,由于失血过多而死亡。由此可以看出来,凶手是个经验充足的杀手,他能够一刀刺中要害,使死者几乎没有反抗甚至挣扎的可能!凶器是一把双刃尖刀,长22厘米,上面的血迹全是死者的,刀柄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而且这种尖刀在市场上随处都可以买到!”
“死者呈侧卧式倒地,身上的衣物整齐,没有被翻检的迹象,只是她的左手上的五指紧扣着,应该是临死之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而这件东西应该就是凶手想要拿到的,我们从死者的手指上提取到一些碎屑,正拿去化验!”
张之谦点点头:“看来,问题就出在她手里的东西上?”
“应该是!”
“室内的情况怎样?”张之谦继续问。
“从室内的状况来看,这里应该是洪老先生——或者洪家的一间密室,里面藏着的全是一些相对重要的东西,比如洪氏企业的一些内部资料、账务单据什么的,还有一个保险柜,被打开了,里面的一些单据和贵重物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是有一个木匣子,里面是空的。如果没猜错的话,死者手里,也就是凶手想要得到的东西应该就藏在里面!除此之外,室内还有死者的脚印和那双属于凶手的大脚印,再就是你们几个!”
“嗯!”
“保险柜是主动打开的,由此看出来,死者在凶手之前进到室内,然后打开保险柜,取出小木匣里的东西,这时候凶手进来了,从背后对死者发动了突然袭击,将东西拿走了!”
“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早就知道小木匣里的东西?”
“应该是!”
张之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其他情况吗?”
“没有了!不过队长,尸体怎么处理?”
“暂时先放停尸间保存吧!”
张之谦的鼻尖又一阵酸涩:目前,洪家只剩下在国外读书的小女孩儿,尸体的认领、安葬什么的看来只有她来完成了,而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来说简直太残忍了!
尸体整理好后被抬出室外,走到身边时张之谦叫住了。
“嘴里检查了吗?”闻华的嘴角上挂着一些分泌物,这引起了她的主意。
“还没有!”
张之谦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掀开了闻华的嘴唇,在她的牙缝里,张之谦拽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张纸片,是指甲盖般大小的一角,上面还带着些字迹。
“拿回去看看!”
“是!”
收队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张之谦没有立刻休息,坐在办公室里抽着烟。
老局长轻轻地走进办公室。
张之谦忙起身:“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这不等你们回来吗?”说完他看了看张之谦的手,关心地问道,“手是怎么回事?”
张之谦忙将手藏在身体后面,道:“没什么,不小心碰了下!”
老局长揶揄道:“我看是心情不好造成的吧?”
张之谦红着脸点点头。
“这样可不好!”老局长故意板着脸,道,“要是两只手都伤着了,还怎么工作?这案子还破不破了?”
张之谦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老局长摇着头道:“我就纳闷你为什么老是没信心、急躁?在我眼里,你每次都收获不小呀,你总是在无限地接近真相,看来你还是不满足呀,想一步找到真相,一口吃个胖子,哪有这样的好事?侦破工作就是这样,过程是曲折的,复杂的,甚至是充满绝望的,就像一个蝉蜕过程,但结果却是美丽的!会让你兴奋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张之谦叹了口气:“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我相信即便真相出来了也是如此!这个案子带给了我无尽的痛苦,甚至在我的心口留下了一道伤疤,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的!”
“那是因为你太投入了,投入的感情太多!说白了,就是有些失去理智!”
张之谦知道老局长其实在责怪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或许是吧!”
老局长果然有些微怒:“如果你感觉困难太大的话,你可以选择退出,我允许你知难而退!”
张之谦愣了愣,然后语气坚决地道:“你知道,我不会的!”
“嗯,不会就好!”老局长长舒一口气,“说说吧,这次有什么情况?”
“和上次一样,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凶手用闻华的手机约我去凤凰公墓,然后对闻华下手,是我的疏忽让她送了命!”
“你的疏忽?”老局长默默地摇了摇头,“不,不是你的疏忽!闻华出事是迟早的事!”
张之谦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也这么认为?”
“哦?难道除了我还有人对你说过这话?”
张之谦点点头。
“是谁?”
“洪夕儿!在凤凰公墓里,我见到了洪夕儿,是她提醒我闻华遇害的!”
“她怎么会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洪大友遇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先是有人约我到凤凰公墓,然后下的手。而且那天夜里我也在凤凰公墓里碰到了洪夕儿,她对洪大友的死也有预感!”
“预感?”老局长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问道,“她凭着预感预知了这一切?你相信吗?难道你就不怀疑她?”
“不,我不相信她!可她说的话跟你刚才的几乎一样,她说闻华的死是迟早的事,我救不了她的!包括她,尽管她早有预感也改变不了结果的!”
“浑话!这简直是浑话!”老局长突然变得很激动,“这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呀!在这种情况下,不去救人就意味着杀人!闻华的死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之谦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老局长会在短时间之内变得如此激动,这算得上他所见到过的老局长发的最大的一次火了,在以前,不论案情多么复杂,凶手多么阴险狡诈,他总能做到气定神闲、闲庭信步,而这一次?张之谦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老师,你的意思是?”
老局长挥挥手,闭着眼睛道:“容我想想!”
张之谦点点头,默默地坐回到椅子里。
片刻之后,老局长缓缓地道:“是的,我们需要理智!或许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洪夕儿不应该成为我们的怀疑对象,她对你说出了心里话,说明她并不打算对你隐瞒,这样的话我们暂时就不要在她身上费工夫了!”
“你的意思是?”
“先由她去吧!”
张之谦点点头。
“对了,现场勘察就没一点收获?”
“哦不,发现了这个!”说着张之谦将放着那片小纸屑的塑料包放到老局长跟前。
“这是什么?”老局长接在手里看着。
“不知道!我是在闻华的嘴里发现的,看来她是故意给我们留下的,这东西应该很重要!”
“这里好像有几个字!”老局长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问张之谦,“你看清楚了吗?好像是‘幽兰’俩字?”
“嗯!是‘空谷幽兰’!”
老局长翻来覆去地看看,纳闷地道:“我怎么就看到‘幽兰’俩字呀?哪有什么‘空谷’?”
“是的,‘空谷’俩字看不到,我是猜的!”
“哦?”老局长摘下眼镜,吃惊地望着张之谦,“为什么猜那俩字?”
“因为我曾听说过!”
“听说过?什么?空谷幽兰?”
“是的!”
“在哪里听说的?”
“一封信里!不,确切地说,是一首情诗里……”
“情诗?谁的情诗?”老局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是洪老先生写给‘空谷幽兰’的!对了,老师,我原本打算问你的,你跟洪老先生是老交情了,就没听他提起过‘空谷幽兰’这个名字?”
“空谷幽兰?”老局长喃喃地重复着,然后摇了摇头,“在我的印象里,应该没有!”
“哦!”张之谦点点头。
“对了,那是怎样的一首诗呀?能给我看看吗?或许……我能看出点什么!”
“哦,好的!”张之谦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找到那首诗的打印稿,交到老局长手里。
老局长接过来后并未急着看,而是直接塞进口袋里,起身道:“容我慢慢看看!好了,天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总不能老这么耗着,身体很要紧!”
张之谦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会的!”
第二天一大早,技术科将化验报告交到他手上。
化验结果很大程度上与他的猜想吻合:闻华手里的碎屑和她嘴里的小片纸屑同属于一件东西——一张陈旧的照片!也就是说,闻华从地下室的保险柜里的小木匣里,拿到的是一张老照片,而那张照片的背面就写着洪老先生写给“空谷幽兰”的那首情诗,现在情诗已经不是秘密了,关键是照片里的人物。
按正常推理来看,照片上的人物就应该是洪老先生和那位叫“空谷幽兰”的女子!而凶手之所以抢走照片,就是为了不让警方看到照片里的“另一个人”;而闻华之所以临死前撕下照片的一角塞进嘴里,就是为了给警方留下“空谷幽兰”这条重要的证据!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寻找照片里的那位神秘的“空谷幽兰”。
可她会是谁呢?张之谦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门开了,洪夕儿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很憔悴,估计昨天夜里一夜未睡。
张之谦很吃惊:“你……有事?”
洪夕儿低垂着眼,道:“我想跟你谈谈!”
尽管洪夕儿的状态让张之谦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语气生硬地道:“有什么问题,在这里谈不行吗?”
洪夕儿摇摇头:“这里……很不合适!”
看着洪夕儿一脸落寞的神情,张之谦心里出现了一些松动,他点了点头:“好吧!”
“那我去楼下等你!”
“嗯!”
张之谦从后视镜里看了洪夕儿一眼,问道:“想去哪里?”
“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车停下吧!”她的语气柔软无力,甚至带着请求的味道,这对于张之谦来说有些陌生。
张之谦将车子开上护城河边的停车场,熄掉火,道:“就这里吧!”
洪夕儿默默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此时正值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城市正渐趋苏醒。城市广场上有些人在晨练,两人避开了他们,走上了垂柳依依的护城河堤岸。
“说吧,要对我说什么?”张之谦打破沉默。
“洪大友夫妇的后事……你是怎么准备的?”
“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们女儿了,让她回国!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要面对这些,太无情了,唉!”
“我想……我可以出面的,毕竟……”
“暂时不用!我想好了,在凶手抓到之前先不要下葬,我必须给他们个交代!”
“你……还怨恨我吗?”
“怨恨?哦不,我想过了,或许你真的是无辜的,至少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你与凶手的关系,要知道,警察只有拿证据说话!”
“可你知道吗?你这些话让我感觉很难过……”
“我们不说这些好吗?”张之谦将她的话打断。
“嗯,对不起!”
张之谦无语。
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在一番沉默之后,张之谦才发现,这无端的沉默只会让他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他变得有些不耐烦。
“你要我出来,不会就这么浪费时间吧?”
洪夕儿望着落满黄叶的水面,摇摇头:“其实我原本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可现在才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口,而且即便说了,也毫无意义!”
“那就怎样?无端的沉默?”
“不!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母亲!”
“你母亲?”张之谦愕然。他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空白,他甚至一时想不起来“洪夕儿的母亲”是个什么概念!
“走吧!”
“去哪里?”
“见我母亲呀?”
“哦!”张之谦感觉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在洪夕儿的指引下,张之谦将车子渐渐驶离了城区。对于此行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而且他心里一直很纳闷于此行的目的地,但想到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着的郁闷气氛,他一直未开口。
车子将市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然后又拐下市郊的高速公路,渐渐进入了一片山区。目的地逐渐明朗起来,这条线路张之谦知道一些,如果沿着这条盘山公路一直走下去的话,就会进入到前方这片山区的腹地。这片山区里面山洞居多,而且各个洞穴相连,密如蛛网,相传唐三藏西天取经时经过的“盘丝洞”就在这里,所以此处山区有一个与蜘蛛有关的名字——蜘蛛岭!蜘蛛岭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曾有明代的藩王在此设陵,都知道明朝时候的藩王不好混,所以他们想借这里的灵气为后世子孙带来好运,以便光宗耀祖。好像这个愿望并未达成,不过当时此地的居民倒是沾染了藩王陵的光,使这里成了远近一处著名的市镇,曾盛极一时。此小镇,名曰“赤水镇”!
相信赤水镇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赤水镇张之谦当然没少听说过,但他还真没来过。由于受到空间的限制,加上交通的不便,赤水镇就逐渐衰落下来,建国之后干脆进行了一次大搬迁,所以就有了现在这座现代化的赤板城,而古老的赤水镇就人迹罕至,无人问津了。现在看起来,洪夕儿的母亲就住在赤水镇。想到这里张之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因为从坊间流传的关于赤水古镇的传说里,这里其实就是一片陵地,并不适宜人居住。而且据说那里的街道的名字都起得很古怪,什么“鬼街”“断魂路”之类的,想想就叫人冒冷汗,那里平日里总是阴风四起,而且现在应该很少有人居住了。据说是政府正在运作对那里进行人文开发呢,要建成远近闻名的“鬼城”。怎么,洪夕儿母女就在这里生活?难道洪夕儿是在“鬼街”长大的?
前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赤水镇”三个暗红的大字。牌坊的背景是一片弥漫着灰色雾气的天空,看起来真有些诡异的味道。张之谦不由得伸长脖子倒吸了口凉气。
洪夕儿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是一个活人不愿意来的地方,而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哦!”张之谦感觉自己有些心虚气短,他甚至有些不敢正眼看身后的洪夕儿,他突然觉得她很像一堆白色的魂魄。
洪夕儿继续道:“在那个时候,未婚先孕就意味着道德彻底沦丧!我母亲怀上我之后,村里人就开始歧视她,连我外公都不把她当人看,他甚至想办法要打掉肚子里的我,母亲无奈之下就逃出了村子,她无处可去,差点死掉,但为了我她还是选择了顽强的活着,后来就来到了这里,生下了我。在我幼时的生活里,我们没有邻居,只在离我家很远的地方有一对老夫妻,他们无儿无女,相依为命。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一直认为这世界上就只有我们四个人,可后来那对老夫妻也先后死去了!再后来,我就离开了这里,而我的母亲自从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在她的眼里,整个世界已经死了,不会有什么会对她产生诱惑了!”
洪夕儿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已经完全陷入了那种悲壮阴郁的状态里,这使得她的话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驶过大牌坊之后,他们进入了赤水镇,张之谦放缓了车速,问道:“我们……去哪里?”
洪夕儿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了看车外,道:“下车吧!”
“下车?”
“这里的街道都很窄,行不过车子的,就停在这里好了!”
“哦!”张之谦应了声,下车将车子锁好。
张之谦看了看四周,尽管看不清赤水镇的全貌,但整座古镇里那种阴凉诡异的气氛他却是深深地领略到了。脚下的路是由青石板铺成的,上面铺满了很厚的一层落叶,石头缝里长着枯黄的杂草。两旁的建筑都呈深灰色,是那种古老的青砖的颜色,外面的墙壁上长着齐人高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腐朽的味道,还不时有阵阵阴风吹起,将地上枯败的叶片送向高空。
望着眼前的景象,张之谦感觉凉气正不停地侵入到身体里。
“走吧!”洪夕儿说完,朝前走去。张之谦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装扮,她一身白衣,长发低垂,步履轻盈,从背影看起来简直就是电视画面上标准的狐魅形象。这使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名字——夜哭女!
张之谦一个冷战:难道,她就是夜哭女?
张之谦没敢往深了想,快步跟了上去。
看来脚下的路是赤水镇的主街,他们一直走了很长时间,街道两旁不时有一些巷道出现,而且在每条巷道的入口处都立着一块方形的石碑,上面写着街道的名字,大部分都是难认的繁体字,张之谦还是能分辨一些。一路走来,他算见识了传说里的那些古怪的名字“鬼街”“断魂路”“孟婆街”……而每个名字几乎都让他打一个冷战。
“这就是了!”洪夕儿突然止住脚步说。
他们正站在一条巷道的入口处,这里同样有一块石碑,张之谦忙看了看,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因为上面竟然写着:无常路!
“无常路?好熟悉的名字!”张之谦暗自思忖。
洪夕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是的,我们家就住在无常路!名字是不是很怪?”
张之谦忙诺诺地点头。
进入行道以后,他们又走了一段路。隔一段路程,路两旁就会出现一座府第,规模不是很大,应该是最初的赤水居民的住宅,但现在全都大门紧闭,房顶的瓦砾间蒿草丛生,随风摇摆。而且他还发现,这里的每座府第的门上都刻着一个数字,看来应该是古人用来辨别位置的“门牌号”。
在“9”号府第跟前,洪夕儿停住了。
“无常路9号,这就是我家!”
“无常路9号?”
张之谦在心里重复着,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的味道,但到底熟悉在什么地方他又一时想不起来。
洪夕儿推开沉重的木门,转身道:“进来吧!”
张之谦尾随而入。
院落属于标准的北方四合院的格局,这样的格局让他立刻想到了洪家老宅,两者除了规模有差异之外几乎是一样的。院内的房屋与刚才在街上看到的一样,破败不堪,整个天井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北面正房的门口一侧有一棵大石榴树,叶子几乎落光了,但繁杂的树冠连在一起像一把大雨伞,“雨伞”下坐着一位老妇人,她的身体几乎蜷缩在一个陈旧的竹制躺椅里,一头银发,一脸沧桑,怪异的是她的双眼正盯着头顶上的石榴树枝,眼睛很长时间也不眨一下,而且对于两人的到来也是视若无睹。
张之谦暗自思忖:这位就是洪夕儿的母亲了!
从她的状态来看,她应该是长久地沉浸在回忆里。就像洪夕儿说的,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已经死掉了,没什么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洪夕儿指着老妇人道:“这就是我的母亲!”
张之谦忙上前朝老妇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伯母好!”
“她听不到的!”
“什么?”张之谦愕然。
“她的耳朵聋了,眼睛也不好使!她每天的状态就是这样的,死盯着一个地方,半天都不眨一下眼,就像一个植物人!”
“植物人?”
“嗯!而且,我感觉她这段时间更为严重了!”
“更为严重了?”张之谦沉思道,“会不会是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最近发生的事?”洪夕儿似乎受到了触动,“不可能!她对外面的事情早就充耳不闻了,况且,除了我经常进出外没有人会来到这里!”
张之谦点点头。
“你屋里请吧!”
“可你母亲……”
“没关系,她已经习惯在那里坐着了!”
张之谦只好跟着洪夕儿进到房内。
正对门的是一间会客厅,桌椅茶几摆设一应俱全,只是上面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有的地方甚至结着蜘蛛网。
洪夕儿擦干净一把椅子,道:“你先坐吧!”
说完她进到房内端出两杯水,一杯放到他跟前,另一杯端出门外。张之谦从窗户里看了看,洪夕儿正给母亲喂水。每当杯子放到嘴边,她都会将嘴张一张,就像一台机器。
张之谦环视了眼房内,发现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女人的肖像画。画上的女子眉目清秀,双眼含笑,朱唇微启,让人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女人侧身倚窗,手边是一盆兰花,兰花枝叶繁茂,盛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使得整幅肖像画看起来别样动人。
“你看出画中人是谁了吗?”洪夕儿突然在身后问。
张之谦摇摇头:“似曾相识,但实在想不起来!”
“她就是我的母亲呀?”
“你母亲?”张之谦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发现确与院中的老妇人极为相像,只是脸上不含沧桑,肌肤粉嫩动人。
张之谦不禁感叹道:“真的是伯母!太美了,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绝色美人儿!对了,这是谁画的呀?也没个落款!”
“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这幅画就挂在这里,不过我肯定不是我母亲自己画的,她不会画画!”
“那会不会是你的父亲洪老先生?”
“也许是吧!我小时候曾问过我母亲,是不是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父亲画的呀?可她没说,还嘱咐我以后不要问了!哎,现在即便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对了,画上有一盆兰花,你母亲是不是喜欢兰花呀?”
“不是!”洪夕儿顿了顿,道,“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伯母的名字?伯母叫什么名字?”
“我母亲姓顾,叫幽兰!”
“幽兰?!”张之谦差点跳起来,他喃喃地道,“空谷幽兰?”
洪夕儿被吓了一跳,惊讶地问道:“怎么,你听说过?空谷幽兰?什么意思?”
张之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洪夕儿带她来此地的目的,于是转而问道:“你带我来这里……为什么?”
洪夕儿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眼神也暗淡下来,就像这室内昏暗的光线。她转过身子,走到画像跟前,望着画中人长叹一口气,道:“我今天要你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关于我母亲的故事!这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即便我不说你总有一天会问起的!”
张之谦不禁暗暗称奇,寻找洪夕儿的母亲的确已经成了他的下一步打算,而她却完全想到并且做到了自己的前头,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奇异女子!
张之谦顺水推舟:“既然如此,我就洗耳恭听了!”
洪夕儿的眼神继续盯着画中人,开口了:“我母亲姓顾,住在赤板乡下的顾家村,她少女时代便是远近闻名的绝色美女,我外公曾做过乡下的私塾先生,思想很保守,平日对母亲的管教也很严,所以少女时代的母亲过的是基本上足不出户的平静生活,但一个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他就是我的父亲!当然来的不只是我父亲一个人,而是一伙下乡劳动的城里青年。只是我的父亲尤为出众,他不仅风流俊逸,而且多才多艺,很是吸引村民的目光,其中就包括我的母亲!他们两个一见钟情,并开始频频约会,还暗地里私下盟誓,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当然,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何况两个人一直是众人眼里的焦点人物,按说他们本是天作之合的一对,但我外公却非常反对,在他眼里,一个城里,一个乡下,这样的婚姻是靠不住的,况且他的思想很保守,两个人由地下转到地上的做法严重地触犯了他的道德底线,为此我的母亲吃了不少苦头!就在这个时候……”
洪夕儿顿了顿,道:“又一个人闯了进来!”
“又一个人?”
“是的!”
“谁?”张之谦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欧兰风!”
“老局长?”
“是的!他和我父亲一起插队到顾家村,他们还是好朋友,其实他跟我父亲一样,见到我母亲的第一眼他就爱上了她,只是碍于朋友情面没表现出来。看到我父母被我外公生生地拆散了,他就开始了对我母亲的追求,他不同,他的父母早死,城里也没亲人了,在当时的情形看起来,他是不可能回城了,所以我外公知道后没再横加阻挠,这次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支眼,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在那种情况下,没人敢公开表示对我母亲肚子里的孩子负责,这次彻底地惹恼了外公,他发动村里的人将我父亲扣了起来,并将其他人赶出了顾家村。他们将我父亲送到了公安局,告我父亲‘强奸罪’,要知道这在当时可是一项严重的政治罪名,我父亲被关进了监狱,为此而吃尽了苦头。一天夜里,母亲就带着肚子里的我逃出了顾家村,来到这活人不来的赤水镇住了下来。后来我父亲出狱后就留在了城里,据说他也曾托人去顾家村找过我们,但没人知道我们的下落,包括我的外祖父母,他们可能以为我们母女早死了。再后来,我的父亲就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洪夕儿的故事讲完了,张之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画中这个绝色的女子,张之谦不禁生出“自古红颜多薄命”的感慨来,当然让他感慨更多的是这个画中美女与外面那位阅尽沧桑的老夫人之间的巨大反差,岁月的流逝和世事的变迁掠夺走了一个少女的一切,留给世间一具几乎没有了灵魂的空壳,这是一出典型的“人间悲剧”,可造成这场悲剧的真正责任人是谁呢?或许真的很难说清楚,但提出这个问题后,张之谦脑海里却浮出一个人的名字——欧兰风,在这个故事里,他就像进入到了被人遗忘的角落,没人会想起他的存在,包括他所做过的一切,但张之谦却不能,因为这是整个故事里他唯一熟悉的名字。
他忍不住问道:“那老局长呢?离开顾家村以后他就没有对你们做过什么?”
“欧兰风?”洪夕儿看了张之谦一眼,她的眼神有些怪。
“是的!”
“不,他做了!”洪夕儿明显的欲言又止。
“他做了?做什么了?”
“不知道怎么,后来他知道了我们母女的下落,他找到了这里,然后开始给我们母女提供帮助,多亏了他,否则我们母女可能活不到今天了。我曾经问过我母亲他是谁,母亲没告诉我,只说他是她少年时的一个朋友!”
“看来,你母亲接受了他的帮助?”
洪夕儿摇摇头:“我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或许我母亲没有必要拒绝他,我们母女要生存,我长大了,还要上学,这些靠我母亲一个人是绝对办不到的!况且,欧兰风对我们的确不错,他是真心帮助我们,而且其实关于他们之间的许多故事我是听他说的,而不是我的母亲!”
张之谦点点头,他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增添了许多对老局长的崇敬之情,尽管一开始他总感觉老局长的做法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他后来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伟大了。只是这些年来老局长将此事隐藏得太深了,应该没人知道他在暗地里对这对可怜的母女所做的一切。但有一点还是让张之谦很是疑惑不解:为什么从洪老先生遇害到现在,老局长从没提到过自己与洪夕儿的关系,他甚至一直表现出与洪夕儿并不认识呢?
张之谦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无奈地摇摇头,心道他可能有自己的苦衷吧,要想知道答案估计得问他本人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得的病?是在你们重新找到洪家以后?”
“嗯,其实她的病,很大程度上与找上洪家有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突然决定去洪家找我父亲,我估计这应该与欧兰风有关系!”
“你是说,是老局长劝你妈妈去找洪家的?”
“嗯!”
“那当时你母亲去找洪家的目的是什么?要赔偿吗?”
“应该是吧!不过当时我母亲什么也没说出来,她遭到了洪家女主人的好一顿数落,很难堪,也很伤心,回来后就再没去过!”
“那次你也跟着去了吗?”
“嗯!当时我还小,我被那场面吓坏了,只知道哭,一点也没帮上母亲的忙!可能她是怕吓着我吧,就放弃了!”
“哦!”张之谦点点头,“那从那以后,你们就再没与洪家有过牵扯了?”
“不是!从那以后,我父亲知道了我们母女的下落,他就开始暗地里接济我们!一开始我和我妈都不接受,后来发现他确实是真心的,就接受了他,我也逐渐开口叫他爸了!不过尽管关系逐渐亲密起来,我们母女却再也没踏进过洪家的门!”
“还有一个问题,那次你们母女找上洪家的时候,洪大友的态度怎么样?”
“不知道!他倒没有对我们表现出多大的敌意,看来整个洪家都是他母亲说了算!”
“那后来呢?”
“后来?”
“据我所知,在洪家夫人去世以后,你们母女就与洪家的关系逐渐亲密了,洪老先生也公开承认你是她的女儿,这个时候洪大友的态度怎么样?”
洪夕儿摇摇头:“他的真正想法我不知道,我们一直没有过深入的接触,不过我感觉得到,尽管他对我的态度还好,但他从内心里并不接受我这个妹妹!”
张之谦点点头,心道:看来当时洪大友说的都是心里话!
然后他又问道:“你母亲呢?她对洪氏父子是怎么看的?”
“其实后来的公开接触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母亲基本没再与他们有过接触,或许她被那次洪家夫人的一番话伤透了心,她对洪家没有了任何想法,所以她没再离开过这里,而且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阴郁了,话也很少说了!我也因为我与洪家的交往征求过她的意见,可她什么也没说,我甚至连她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不知道!”
张之谦点点头,走到了窗户跟前,眼望着石榴树底下的老妇人。老妇人还一脸苍茫地盯着一个地方,她与刚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包括坐着的姿势。
张之谦轻叹一声,道:“你母亲的病是怎么得上的?”
“还不就是从那以后?她的性格越来越阴郁了,以至于她渐渐失语了,跟我也从不说话。后来我经常离开这里,她就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再后来我突然发现她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我很害怕,就经常回来。可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我回不来了,结果夜里雷电交加,我担心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雨一停就往回跑,回到家后我发现她浑身湿透地坐在石榴树底下,她竟然被雨淋了一夜,还发着高烧,我给她吃了药,打了针,她的病好了,可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又聋又哑了!”
洪夕儿的声音哽咽着,受她的影响,张之谦也感觉心头一阵阵酸痛。
洪夕儿从房内拿了一张毯子走出房门,张之谦跟了出去。洪夕儿将毯子轻轻地盖在母亲身上,道:“妈,你先坐着吧,我要去送客人了!”
老妇人毫无反应。
张之谦看着这幅场景,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
“我们走吧!”洪夕儿默默地说。
“嗯!”张之谦跟在洪夕儿身后,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外面,张之谦主动回过头来关门,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远处的老妇人正拿眼睛盯着自己,而且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空洞无物,而是包含着某种意义、某种目的,而且张之谦还发现,这眼神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感觉到身体里流过一阵阵的寒意。
“怎么不走了?”洪夕儿问道。
张之谦正欲开口告诉洪夕儿自己的所见,他突然看到老妇人眼神里的东西倏然消失了,她迅速地低下头去,完全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她的这一表现让张之谦猛然警觉:这一定与洪夕儿的叫声有关系!她的眼神交流只与自己有关系,不想让洪夕儿知道!于是他忙将门关上,道:“我是有些不放心你的母亲!”
洪夕儿感激地笑笑:“没关系,她习惯了这样子!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