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语设宴为宗子枭接风,整个无量派的高阶修士无一不列席,看着魔尊坐在专属于掌门的主位上发号施令,众人敢怒不敢言。
宴席结束后,宗子枭提出要看无量派的藏宝库。
饶是八面玲珑的李不语,听到这话也当场变了脸色。堂堂百年仙门世家,“恭迎”一个外人进入自家的藏宝库挑挑拣拣,肆意掠夺,还有何尊严?
宗子枭将他们的难堪和屈辱尽收眼底,却只是更加快意,他凉凉道:“李掌门,带路吧。”
李不语看了面无表情的宗子珩一眼,咬了咬牙,勉强挤出笑容:“尊上,请。”
宗子枭走了两步就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宗子珩:“大哥?”
“本座不去。”宗子珩冷道,“藏宝库乃门中重地,岂能随意进出。”
宗子枭嗤之以鼻:“好吧。”
他们走后,宗子珩和许之南才有机会独处。
沉重之色凝于许之南面上:“帝君,李不语认了吗?他的手臂……”
宗子珩寒声说:“此人口蜜腹剑,阴毒至极,所有的事,他都认了。”
许之南眯起眼眸:“先帝和沈妃娘娘都被他所害,衍之的毕生修为,竟最终落到了他手里。”
“若不是宗子枭突然赶到,此时我和李不语,该分出胜负了。”
“帝君不可意气用事,我们还在蜀山,若只是李不语,不足为惧,但无量派万千修士,这世上几乎没有力量可与其对抗。”许之南顿了顿,“除非……”
宗子珩凝视着许之南:“除非什么,除非宗子枭的阴兵?”
许之南皱眉不语,他也陷入了不知该拿李不语如何是好的困惑中。
“关于宗子枭,李不语还承认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母亲在世时,本座几次追问,究竟是谁将宗子枭的身世透露给她的,但她不肯说。”宗子珩幽然望着许之南,目光如林中萤火,于黑暗中倔强地发光,“想来,她是害怕本座在根基不稳时与无量派起冲突,因为,告密的人,正是李不语。”
许之南的唇轻轻抿了起来。
“李不语将这件事告诉她,是为借刀杀人,铲除宗子枭。”宗子珩几步踱到许之南面前,轻声道,“那么,许大哥,你呢?”
许之南一怔:“帝君……”
“那天在地宫,李不语也同样听到了我和陆兆风的对话,而你和祁梦笙都知道,是吗。”
许之南喟叹一声:“是。”
“我要你们发誓不可泄露这个秘密,你们便任由李不语将它当做武器,从头到尾将我蒙在鼓里。”宗子珩再次逼近,他目眦欲裂,声音已然透出杀气。
“帝君,你听我解释……”
宗子珩一把揪起了许之南的衣领,低吼道:“我那么相信你,你却欺瞒我,你明知道小九对我有多重要,你任凭李不语害他!”
“我已经后悔了!”许之南是个情绪鲜少有波动的人,即便有也很难从表面看出来,仿佛无论面对什么都游刃有余,可此时他的脸上全是挣扎,“在我和梦笙心中,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人皇,我们确实存有私心。但是,我后悔了,如今的一切,我都后悔。”
“后悔?”宗子珩厉声道,“后悔有什么用?我的小九已经变成了魔尊,他的野心要吞没所有人,包括你,包括你的纯阳教!”
许之南痛苦地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宗子珩狠狠推开了许之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声音是激愤过后的疲倦:“我一直相信你,将你视作兄长,我一直相信你……”也许是积累了太多太多的失望,此时的他,最大的体悟是没有体悟,是麻木,愤怒的神经在长久的拉扯下变得松弛,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摘下虚伪的面具,就好像本该如此。
原来真的没有人真心待他,一个都没有。
父母,兄弟,挚友,亲随,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他,欺瞒他。
他究竟为何而来,又为何存在?为什么他要一生囿于泥潭不能脱身?
“子珩,对不起。”许之南悔恨地说,“我只想助你成为宗天子。我确实有为纯阳教的考量,但也确实是替你不平,我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切都失控了,我悔之晚矣,对不起。”
宗子珩目光空洞地看着许之南:“你真的有悔意吗?当初我求你去找小九,纯阳教门生遍天下,你却找不到。若小九能被保护起来,就不会误入歧途,就不会堕入魔道,就不会变成今日的宗子枭,你知不知道,你在自食恶果?!”
“我真的找过,我不敢大张旗鼓,但私底下派了无数人去寻,却始终没有线索,又因为……”许之南咬了咬牙。
“因为什么?”
“因为我、我的身体会出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问题,需闭关调养,这件事几经耽搁,最终没有找到他。”
宗子珩想起李不语曾抱怨过,许之南时而闭关不出,时而性情有变,他不了解纯阳功法,但武修淬炼肉身,对身体和心境的影响非常大,他也无意知道许之南究竟有什么“问题”,一切都太迟了。
许之南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是自食恶果,如今整个修仙界都噤若寒蝉,他昨日取了苍羽门的冰灵,今天进了无量派的藏宝库,明日就会去纯阳教,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抗。”
宗子珩沉默良久:“这正是我暂且放过李不语的原因,若他知道真相,五蕴门的下场就是无量派的史鉴。”
“李不语罪责难逃,但无量派这么多修士,确实无辜。”
“他说只要能放过无量派,他会随我去母亲坟前,以死谢罪。”
“李不语有罪,我亦有罪。”许之南看着宗子珩,眼中有痛苦与仓惶,“帝君要如何惩罚,我都毫无怨言,这是我欠帝君的。”
宗子珩漠然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要你起誓。”
“好。”
“我们都在等待一个时机,合力对付宗子枭,倘若有朝一日,我们真的反制了他,你要与我一同,保全他一条命。”
许之南怔了怔:“帝君,你对他……”
“我对他有愧。”宗子珩知道,他何止有愧,无论他怎么恨宗子枭,无论他怎么将小九与那个冷酷的魔尊割离,他都无法看着宗子枭死,也许是因为,宗子枭还在梦里念着他们的过去,也许是宗子枭抱着他一声声叫着“大哥”,总能触动他的心。
许之南叹道:“我发誓。”——
宗子枭从藏宝库回来后,似乎颇有收获,俨然将无量派数百年的财富积累,当做了自己的乾坤袋,可以随意取用。
他罗列几样顶级的炼丹基材后,见宗子珩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捏了一把宗子珩的腰:“你这些天到底怎么了,到了无量派,整个人都不太对了。”
宗子珩淡淡扫了他一眼:“我怎样才算是‘对’的。”
“你是故意在与我置气?因为宗仲名?”
“不是。”
“那是什么。”宗子枭皱起眉,“不要再说没事、没什么,我对你诸多容忍,不是为了让你成天愁眉苦脸对着我。”
“我想去祭拜母亲。”宗子珩的声量不觉变小了,“……可以吗。”
宗子枭眯起了眼睛:“你这两天在干什么。”
“祭拜一事有讲究,明日才是吉日。”宗子珩低声道,“只需几个时辰。”
宗子枭没有回答,而是在床上坐了起来,用僵直的背对着宗子珩。
“……当我没有提过,我们回大名吧。”宗子珩不想让李不语继续苟活下去,但他也不能冒险惹恼了宗子枭,只能另寻其他机会来报仇。
良久,宗子枭沉声道:“可以。”
宗子珩眼中闪过讶异,宗子枭竟真的同意他祭拜母亲?
宗子枭回过身:“我答应你这个要求,你也要还我一个。”
“你想要什么。”宗子珩的心室突然猛跳了几下。
宗子枭一时没有想好,是要求他立刻把宗仲名的下落说出来,还是要求他松口唤自己小九,还是要求些别的,他以为他掌控着这个人,倒头来却发现,他什么都握不住,甚至看不到一个真心的笑容。他能要求,大哥把大哥还给他吗?
这沉默只是让宗子珩往更坏的方向去想象。
“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宗子枭顺了顺宗子珩浓黑的发丝,又将人拽进怀中,“这里的事结束后,我们可以不回大名,直接去昆仑。”
宗子珩的身体僵了僵:“为何这么着急?”
“我不想浪费时间。”宗子枭的吻落在那散发着淡淡幽兰香的发上。
“我不想去,无极宫不可无主。”
“你必须去。”宗子枭边扯着他的衣襟边说道,“我不过离开几天,你就跑到了蜀山来,此去昆仑炼丹,长则要数月,我不能这么久见不到你。”
“那无极宫怎么办。”
“只要我还活着,无极宫就不敢乱,你担心什么。”宗子枭的大手抚摸着大哥的腰腹,那温热细腻的肌理反过来“吸附”着他的掌心,令他流连忘返。
“等等……”
“我等不了。”宗子枭将他压在身下。
绵长黯淡的夜,也掩不住这一室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