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问本是嘚嘚瑟瑟地往小摊前转悠过去,甚至已经开始脑补自己带回礼物时的剧情。
就像无数虐文的经典桥段那般,她伤痕累累,浑身浴血,可那对耳饰却被护得分毫不损,点污不沾。
然后她走向路笺,将礼物双手捧出献与爱人,来上一句,“我路上看见这个,想着与你很是相称,便带来给你,何曾想碰上了点插曲,幸好心意没有折损,也不算辜负。”
多感人啊!
她定是要演这一出的!
迟问往那首饰摊前挪。
身后却是刺耳的尖叫。
群妖的尸首烂了一地。
昨日路笺枯败的那些花,就迟问这个热爱生动的喜好倾向来赏,也是能品出一丝诡异之美的,毕竟除了萎靡以外,百花依旧芬芳,不凋零也不落败。
它们就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但眼前这一盛况不同。
迟问也不确定昨天自己的手是否就是这么一个模样:众妖在地上扭得不堪入目,浑身上下肉眼可见地在腐败尸化,发烂发臭。
是宁小草?她迅速扫了一眼在场还站着的人。
同皁山的小贩心理素质都很高,但约莫也很少见到这种恶心过头的场面,皆犹豫着要不要收摊跑路。
有那么一个立着不动的身影藏在客栈外墙的装饰侧后,身量不高,若说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那倒正好。
他眸中有光,莹莹发绿,跟路笺鬼火似的靛青不同,那双眼睛看起来像……两瓶夜光风油精。
他朝迟问这方看了过来。
“呃,谢了?”
迟问只是碍于六戒不想杀生而已,倒不是多可怜这些玩意的性命。
启境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她懂,所以有人替她出手料理干净,反而省事,确是要谢的,只不过……
“你不要过来呀~”
枯败腐化这个项目她做过了,体验很不好,大可不必。
“你是肃飔还是宁小草?”迟问边退边问。
宁安村的孩子跟迟问没有过节,但青森的肃飔有啊。
那狼蛛修鬼的准备尚未到位就被天雷劈出了灵体,失去了最最得意的灵脉,不得不提早以孤魂入鬼躯,而宁小草却恰逢近来阴气大盛煞气见涨,本就凶骇难控,自然不好融合。
此躯到底归谁,估计还得过几日才见分晓。
“又不要我过来了?”路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他的逻辑里,迟问朝自己招手说马上来,是让他来。
他便来了,还递了把团扇给迟问。
“要的要的,片刻不见,思之如狂。”迟问接过那颇有分量的扇子,借着街灯打量。
是一把花好月圆扇,扇面是喜气洋洋的红,佐以珍珠、金叶和流苏点缀,连扇柄都雕得仔细,实属精品一件。
“断燎给的蜜月礼物。”路笺看向转身就跑的宁小草,“你说的是他吗?同族的……小鬼?”
“……嗯。”迟问其实挺想跟路笺讨论宁小草的,但她虽是阴差,对启境鬼族的了解却不算多深。
单就眼前的场景来论,就算此二者是同族血脉,大抵段位和品味也差了许多。
“这个你要吗?”红团扇把手里的眼珠子称得十分寒碜,但迟问还是献宝似地捧起,把它送了出去。
路笺皱起一边眉头,抬手化出一爪,呲溜一下捅破了那颗红瞳,“不要,去洗洗,给你带了吃的。”
脓水化了迟问一手,她被赶进客栈里洗净了出来,又近距离感受了一番众妖的死状。
生怕被小二拦住承担门面的清理费,迟问招呼路笺快些往小贩们撤远的方向追了出去。
“那小孩一体双魂,能撑多久啊?”她边走边感慨。
自己薅了肃飔的灵脉,削弱了他的竞争力,才为宁小草争得了这么一线生机,他今天捡她的漏,替她解决了这些炮灰,算不算“投桃报李”?
“撑不了多久,他已近乎失智,只靠嗜杀本性行走,见血难控。”路笺边说边给迟问喂了块肉脯。
“见血吗?”不能够啊,她这个是环保单,没有血的。
“说是见煞也行,你在那控魂,动静可不小,血引豺狼,煞引恶鬼,这还是只妖鬼。”路笺意有所指地吐字,“月圆,妖躁,刚开了荤,上头了吧。”
“啊,那他……着实有些惨啊。”迟问摇头。
宁小草本就身世倒霉,还因肃飔的尸身和自己母亲的执念妖化扭曲,抛舍人性后成了妖鬼。
可就算失智嗜血被大妖夺舍,他还是没有完成母亲的遗念。
这算命定吗?
是由他的生父、他混的那缕鬼族之血开始而定下的命吗?
三辰殿要改的东西,确实很难。
“惨?”路笺倒不懂了,“命定惨,还是命不定惨?”
迟问也不见得懂,只是很能扯,“没办法自己把控自己,就惨。”
“噢~见了血忍不住,不见血又憋得慌。”路笺又给迟问吃了口水晶包子,“像我?”
“啊?”迟问差点没衔住那包子,“你凑什么热闹。”
“你之前提过的,觉得他也许与我同族,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特点?”
迟问:“才没有,你在我这里是很稳定很健康的优质形象,跟他半点儿也不一样,且不论什么……”
本性嗜杀,见血难控,月圆性躁?
她没再提,只是回头指了一下满地烂肉和腐臭,“总之你,至少没有那么差的审美。”
“那挺好看的。”路笺没有揶揄,是真觉得不错。
迟问连连点头,“是是是,好看,审美自由。”
她把路笺往小摊前引,“我查那鬼躯,是为你没错,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左右就算现在我宣布路笺真是只干干净净的小仙兽,你也不可能收起爪子吃斋念佛,不掏心掏肺了呀。”
他点头,却还不饶,“其实我想你就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才半点招式都不授予我。”
神子善战,喜好也杂,却只教路笺文事,他健忘而已,又不是傻,哪里看不出这是故意。
“你长得这么好看,打打杀杀多不合适。”迟问直接开夸。
路笺今夜话多,还扣紧了宁小草发挥,必是断燎刚才紧着空儿去打了小报告,闹得他翻起了这些心思。
又恰巧被迟问薅了神印,扰了晚饭,难免有些小情绪。
得哄,迟问停在刚才选中耳饰的小摊前,“且不说这个了,我给你挑了好东西,你来看。”
她拾起那对耳饰,果然很轻,是用不知何种动物的爪子为主体,佐以羽毛和干花瓣装饰,和路笺现在戴的这对是一个色系。
迟问没问他喜不喜欢,直接买下,“给你换上,你那对看起来好重——啊不用不用!”
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捏着片酥饼,见迟问抬头,竟还想着弯腰揽她。
“偶尔仰一下也没关系,为了你,这点弧度还是可以牺牲的。”迟问挡住路笺的手,不让他再掐自己的腰。
这几日没休息好,她的腰背很不舒服,从踏入同皁开始就觉得很沉。
虽说没点腰肌劳损在身上,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年轻人,但迟问如今是待爆小神,多少是要维持形象的。
迟问取下路笺本来的石料耳坠,“你月圆夜愈伤,耳洞也会长好吗?”
那东西约莫有一块手表那么重,也不知这家伙日日戴这些,耳朵如何撑得住。
“十五月夜愈的只是我的气力,至于皮外伤……”路笺认真想了想,“我没太注意,轻些的很快就好,重的,也未碍过事。”
迟问把换下来的耳饰挂在自己腰带上,“嗯。”
她点点头,默默记下这一点,路笺有很牛的自愈体质。
虽说就连人类也有点自愈的能耐,但路笺这种程度,恐怕是可比肩纯血大妖的存在。
“这个,算是赔礼么?”小仙兽晃了晃脑袋,新戴的耳饰没敲出响,毕竟只有单爪。
“赔礼?”迟问抬指给他手动敲了一声,是闷闷的“咯”。
“说看一眼,结果出来这么久。”路笺把手里的酥饼递到迟问嘴边。
入住客栈的时候她便把路笺留在了客房,刚才将她捞回去,连饭菜都端上桌了,这女人竟还又跑出来,确实爱玩。
“我真是只看了一眼,奈何别人多看了我两眼。”迟问照常狡辩,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妄语之戒呢?
这几日只要路笺一句话,她可就咒纹遍臂,灼肤沁骨地换着来,怎么今日却止歇了?
她道德感下沉了?
她道德感竟还有下沉的余地?
迟问又惊又喜,连忙又试,“之前肃飔被我劈了天雷,魂脉分离,那残魂咻一下溜了,你是有察觉的?”
路笺点头。
“却没拦着?”
迟问突然提起这事,路笺不懂为何,只是答得坦荡,“你要杀他,又不是我。”
迟问假意怨他,“若是拦了灭了,今日哪有这些混混来找事呢?而且,要不是你把我的手祭了月,我还根本不必到这来呢。”
路笺在食盒里挑拣的长指一停,转正了身子面向迟问,“你让我等了,我没怪你,你引了神印,我也没恼。”
迟问正为自己胡诌这一通都半分不想笑而高兴,听了路笺这话,直接愣了。
他却还问,“你现在,可是在怪我?”
换了耳饰的路笺看着明明更花俏了些,却在街灯下站得笔直,表情真挚,像是个……
被罚站的小狗。
迟问只觉得自己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