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皁山,取自牛骥同皁一词,是个寻常人不会涉足的地界。
不寻常的,初行也必有导游引路,否则都怕有去无回。
但除了导游,去同皁山还差一个司机,因为启境跨区的公阵收费很贵,而私阵嘛,自是更贵,除非同行者里有风属系的画阵带飞。
这便是断燎舍不得自费回家的原因之一,之二,则是那里高昂的住宿费用。
“到了。”
几个人都是行动派,说走就走,转眼就到了同皁山。
由断燎带路,大家很快寻了间地段很好的客栈,名曰【燎木烧水】。
是断燎的父母开的,但不对他免费,“起码不会被宰。”
他领着众人进了店。
月中是淡季,可大厅里还是坐满了人,古色古香的装潢颇有品味,因为同皁山是座火山,故而氛围火热,闹腾得很。
“找你们掌柜。”断燎停在柜台前,招呼他的是个年轻小二。
“掌柜不在。”小二并不热情,答了话就要走,很是忙碌。
“在的,柘桑也许不在,渐浔肯定在的。”断燎递出一块玉石。
对方见了,才拨空扫众人一眼,点点头转入后院,许久,另一人行了出来。
是个与断燎有三分相似的男子,看起来也就三十不到的年岁,那三分相似不在五官,全在一头火燎般的橙发,还有眉心的狐炎。
他走路也全然没有声音,但起码是抬腿动了的,只是一直低着头,停在柜台前也不抬起看谁一眼,只低声问,“客人何事?”
声音很低,与断燎就跟同个地穴里捞出来的一样。
“客人无事,来看他爹。”断燎无奈回答。
渐浔这才抬眼,赤色竖瞳缩了一缩,到底有了些情绪起伏,“啊,回来了。”
迟问颇觉有趣地打量着这对父子。
雪狐渐浔,出身启境最西之极地,是妖史有载的纯血大妖,也是极地唯一一只赤色毛发的狐狸。
要不是长了狐炎在眉心,又有祖传纯血水灵傍身,谁都要怀疑他不是族长亲生的崽。
也因这与众不同,渐浔向来孤僻,长大以后更甚,成了妖界有名的社恐。
但架不住他帅啊,帅得启境最东的雨林蝰蛇柘桑一路追他,追到了极地一待便是数百年,终于把他拐出了狐谷,到这同皁山中恩爱。
而断燎,就是他两恩爱的结晶。
“我的亲爹啊,我妈又不在,免了房费不成么?”结晶恳求。
“不成,她查得到,我与你多添些菜就是。”渐浔为一行人开了两间豪华客房。
那自是度蜜月的一间,导游与司机一间。
而他们此行薅来的司机,正是付风远,毕竟殿主出行,带了仙修与妖修,不带鬼修,端水不平,容易吵架。
付风远疏离性子,不喜热闹,和路笺这个不喜活物的一样,选择待在房内。
只迟问和断燎放了行李便出来晃悠。
两人性格相似,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自来熟,菜未上一道便已聊了一轮。
“之前你说我身上有极好的加持,可以取脉自疗,具体是什么意思?”迟问开门见山。
“嚯,且慢,容我把我妈也见了你再动手成么?”断燎打趣道。
“师公莫折煞我,我没这能耐,我敢来同皁山都是借了师公的胆。”迟问注意到对方玩笑的同时,起手点开了桌上的迷障。
同皁山人多眼杂,在客栈里大声密谋的却有不少,仗着的便是这种隔绝迷障,这是由店主提供的特色服务,效用依据每位掌柜的能力,各有不用。
一般都是收费越贵越精妙。
断燎家里的这个就万分奇巧,点开后并不是完全静音的处理,而是非常具有迷惑效用的模拟形态,能根据使用者的状态和动作引导外人自行脑补,走过路过皆感觉不出异样。
“小徒孙谦虚了,你都敢给路笺当夫人了,谁有你的胆,谁还比你有能耐。”断燎笑出了声,“不过反过来看,路笺也是个了不起的,被你涮了一次还不够,居然又把你叼回来了。”
这话,不太友善。
但迟问可以听不懂,“他这般牵挂我,我自然也要衔环结草,为他打算。”
路笺身上有神子留下的神印,那东西一日不取出来,对他便是一日的折磨,迟问倒是真心想取,只是她眼下非神,承不住印。
“噢~”断燎明了,“世间生灵,一体一脉一魂,但你不一样,你又不是世间生灵。”
他说话的方式和迟问很像,所以她一听便懂,断燎是肯定了迟问的推断:她若齐了神体,便可以不只一脉一魂。
“多谢指点。”迟问点到为止,又换了个问题,“师公自小与路笺相识,可知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你确定他是妖怪?”断燎反问。
迟问不绕圈子,“世间生灵,不过仙妖人鬼,我用的排除法,初步判断他是只混了鬼血的妖。”
“噢~”断燎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与你追寻的这个宁小草一脉的鬼血?”
“他俩有些相像,但与路笺一脉的,应该是宁小草的生父。”
“噢?”断燎反应不大。
迟问只能继续,“这同皁山里不就有人会寻亲溯源的本事吗?”
启境混血的生灵众多,大部分根本就寻不出种属,可若宁小草的生父恰是纯血,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族之妖的贵血谁都想蹭,很多野生的妖怪都喜欢来同皁寻亲,怀抱一个没准自己是哪族遗孤的二代梦。
宁小草这样没爹的孩子,来这儿肯定是要走这一步的,寻亲也好,复仇也罢,不找爹剧情还怎么往下走。
断燎只笑,“宁安村底下藏了肃飔的原身,那小孩的母亲在妖尸里生的他,他怕是还没学会说话,便已经开始异化了,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很不好说啊。”
人身孕育的鬼躯,妖尸滋养的幼崽,确实很不好定论宁小草的具体成分。
“总之肃飔在他身上,我不找他爸,也要找他本人补上一刀。”更别说迟问尚且记得,那宁小草不仅是肃飔觊觎的,天境也窥视了他许久呢。
“天境也在意的话,那倒极有可能和路笺有关了。”断燎接过小二递来的同皁特色菜,示意迟问尝尝。
迟问尝了一口,酸得掉牙。
断燎便笑,还不忘解释,“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笑得很神秘,肯定是隐藏了什么。”
迟问点头。
“误会了,我有雨林蝰蛇的血统,那一族笑起来都这样。”
用承境的角度诠释,约莫是:非常难过,但微笑唇。
“小时候我妈仗着这副模样,诈了我好多童年秘密呢。”断燎叹气。
迟问却听出了他不愿多聊路笺,故而坚持,“他十五月夜会不太正常,这事自小就有吗?”
“……你跟我们妖谈正常,这本身就是个很为难的问题。”断燎皱起眉。
毕竟人类很喜欢说,反常即有妖。
而路笺,秘妖一只,史无前例,是妖中之妖。
按照断燎与之时有时无的友谊片段来回忆,他平时无论干什么都好,确比常妖稳上许多,也从未见他对任何事物有执。
之所以三辰殿会在十五宵禁,也只因这一天他的稳定程度会降到常妖水准。
而迟问做的,则是把他这一水准对半砍了一刀。
“但你应该没有惹到他。”断燎依然不太确信路笺昨晚失了控制,“虽然惹到他后果很严重,可他真的很难被惹到。”
路笺其实挺……爱憎不明的。
断燎认识他这么久,他的性子却从未变过。
这对一只妖而言是很难得的,命长的生灵,特别是境遇坎坷的生灵,自始至终都如初时一般纯粹,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但路笺就是如此,有时断燎觉得他高高在上悬于天顶,有时又觉得他不为所动画地为牢。
“他有些像风筝,像你们承境那种充了飘飘气的泡泡。”断燎比划了一下。
“气球?”迟问倒不吃惊断燎知道承境,启境的生灵年岁很大的有不少,阅历自是足够知晓另一境的存在,这不稀奇。
反之,承境几乎没人知道有启。
“气球。”断燎却觉得这个比喻也不算到位,便摆摆手,“总之他似乎得被人拽着,他……并不喜欢自由。”
迟问:?
断燎:“我甚至觉得他在圈养自己。”
像路笺这样子的妖,实力顶尖还毫无牵绊,就该为王为尊开疆扩土才是,他却哪也不去,谁也不惹,守在三辰殿里,每天的消遣就是……
“寻你在天境时提过的那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断燎十分疑惑,“起初我以为他的执念在你这里,可是现在看着,也不是啊。”
路笺对迟问的在乎程度,估计还不如迟问对他,更遑论执念了。
“没关系,这种人设一旦开窍百分百是大情种。”她不着急,左右她迟问来启,又不是来谈恋爱的。
只是她恰好慕强,路笺于她若是助益,这么完美的对象,她自然不会拒绝。
断燎却又笑,“人类啊,有几年青春懵懂,又能花几成心思在情与爱上,竟敢盼遇上情种。你懂什么叫……爱~欲比杀意更难控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这般带着威胁意味地吐字,更是深潭魔窟一般,把迟问往泞泥里拖拽。
“是我狭隘了。”迟问谦虚求教,“你是让我……别惹他么?”
路笺很明显控得住杀意,断燎这么说,自是在提醒另一种可能。
可他偏不点明,只笑,“我什么也没说,小夫妻的事,我可不管。”
“师公放心,不会有因爱暴走的剧情,我不喜欢看这种桥段。”迟问真心如此。
“暴走?哈……眼下我只确定你会被抱走。”断燎撑起一边脸颊看戏。
迟问:“嗯?”
她腰间一紧,脚下一悬,整个人从座位上被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