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那棺材与迟问还算有缘,她在那上头把路笺咚了。
如今返回来找,也因路笺。
但今日此棺与迟问的缘分已尽,它不见啦。
兜了一圈无半点实质所获,三人在宁安村外吃了碗面,对付了午饭。
迟问与付风远来宁安村皆不为真相,是为肃飔养的鬼躯,但胡落尘非也,她是冲断案而来,故而这一上午于她而言,是满载而归。
她兴致极好,“有了这些线索,下午定能一举破案!”
“我相信胡姑娘可以。”迟问予以肯定,又夸了她数句,才道,“我与付兄本就是路过多两句嘴罢了,这案子既与三辰殿没有瓜葛,我俩也不方便再插手,祝姑娘一切顺利。”
言罢,丢下一脸不舍的胡落尘,两人再一次回了岁岁镇。
去取之前定下的眼镜。
付风远手头应该不算宽裕,那眼镜前天已给过了定金,今日付款时他掏的是纸币,数了数约莫是不够,便收起来,换了灵力代付。
迟问自是诚惶诚恐,赶紧致歉,“初来乍到,不知这边此物竟如此珍贵。”
“无妨。”付风远一点也不窘迫,掏钱,数钱,把钱又收回去的动作被他完成得十分从容,“启境生灵,少有眼疾,所以珍贵。”
启境治愈术很发达,除非是体质特殊,否则没人花那冤枉钱戴眼镜,她这副是找人专门特制的工艺品。
明明可以多一句嘴告知迟问这些,而三辰殿也有自己的医疗小组,但付风远只觉得没必要。
左右眼镜是他损的,他认。
本也不是很需要眼镜的迟问有些愧疚,毕竟这样的神仙性子,付风远昨天居然能开口提醒她三辰宵禁,实在需要感恩。
于是她又帮着人家再找了一遍柳溪,基本确定了那旧识与孩子的详情,至于这对母子谁是肃飔养的鬼躯,尚不敢断言。
眼看着一番折腾,大半天又揭了过去,在逃新娘决定回了。
三辰殿落于山巅,是个看日落的好去处。
迟问去日曜院走了个流程,正式蹭了个修仙的名额,然后顺着路笺昨日走过的那条小路,回了寝殿。
一缕花香溢上前来,辩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花的味道,只觉得“被牵着鼻子走”大概就是这般体验,迟问被芬芳引至梯桥跟前。
奇香之后,送来的是一番奇景。
路笺躺在路的正中,就悬倒在桥头,身后的梯桥越过山间直入另一端的神子寝殿,两边本无桥栏,今日却不知为何建了起来,还栽了满满一整片的花。
梯桥本就有些陡,路笺仰在第一阶,整张脸倒过来看着迟问,长发随意铺开,如瀑如缎,约莫是才刚解了那一头的辫子,青丝还打着卷儿,简直更添妖异。
似是怪谈里拦路的艳鬼。
他动了动,屈起一条腿,却没有起身,只问,“去哪了?”
迟问上前拨了拨他满地的头发,抛开长度不说,这发量都够她整组的同事填海了。
“去了宁安,就是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个村子,肃飔在那养了个鬼。”她靠着桥栏坐下。
路笺穿的是一身与三辰殿很合拍的绸缎,晨金与夜蓝交织,算是他这几日里最素的搭配了。
但谁叫他躺在鲜花正中呢,小仙兽身上那股子异界感依旧不减,“养了个鬼,噢……你也想要一个?”
“倒没有,只不过……”迟问稍加斟酌,决定坦白,说觉着那鬼躯也许和路笺是同族。
“我不是妖么?”他反问。
迟问摇头,她不知道,路笺究竟是什么奇异血统,根本没人知道。
包括他自己,“唉,我道你知晓些什么,才那么急着把我甩了下来。”
“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迟问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替我想想,那宁安的小孩,为何单留了七人的性命?”
“这有何难琢磨的,他既是要办喜事,又怎会拿死人的物什用。”路笺的逻辑惯是简单。
却是迟问完全没考虑过的方向,也难怪胡落尘不愿是妖物犯案,果然人妖歧途。
“若这般,倒是我绕弯子了。”迟问便又把话题拉扯回来,“你在这等我吗?”
她顺手理了理路笺的衣摆,趁机碰了碰他。
真是热乎的,早中晚他都是热乎的,就算是鬼,应该也是与那宁安孩子一样,是个混血的鬼。
“我在看月亮。”路笺仰着脑袋看天。
倒悬的姿势让他的喉结很是突出,栗色的皮肤顺着颈线延伸,截止在交叠齐整的衣领处,却格外勾人。
迟问挪开眼望了望天,天尚明,圆月就藏在空中,白色的,像是粉笔涂上去的一样,小小一个,可可爱爱。
“一觉醒来寻不见你这件事,常有。”他盯着月亮又说,“不必等,不会很快回来的。”
躺着说这些话实在太致命了,迟问深深感到心中有愧,连忙解释,“昨夜亦是事出有因,我一早就往回赶了。”
她把三辰宵禁的事挑明了问,反正每个月都有一次的事,提早备着也好。
“三辰宵禁啊。”他动了动,倏地坐起身来朝迟问一倾,“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三辰宵禁是两夜?”
没有。
但迟问有脑子,被路笺这么一点,马上懂了。
哪一日天都能黑两回,一次凌晨,一次就是现在。
那粉笔小月转亮的时候,第二夜的三辰宵禁就开始了。
迟问本能地往后靠了靠,路笺却追着往前,还伸手扶住了她的后颈,“差点忘了,得注意弧度。”
他稍用了些力气,把迟问的脑袋往下压了压,自己亦歪了歪脖子,把脸凑到她垂眸能看到的地方,“花好吗?”
他像只引诱水手溺沉的海妖。
“花…很好。”迟问缓缓调整坐姿,寝殿也就在梯桥那端而已,回去只需来个五十米短跑,她可以的。
“是你要的吗?”路笺长腿一盘,直接把迟问圈了起来,“花好月圆。”
“昨日已结过亲了。”迟问提醒道,这孩子,总不能昨天成亲今天就丧偶吧。
“可昨日忘了这个,今日记起了,今日补上。”路笺眨了眨眼,仿佛在等一个夸奖。
迟问马上抬手鼓掌,“您费心了,让我仔细看看。”
她借势站了起来,桥栏上的花确实很好,好得千娇百媚,姹紫嫣红。
就是根本不是一个品种,那山茶挨着雏菊,玫瑰倚着绣球,整副花栏就像一个花属百科全展。
“是……活的吧?”迟问也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赏花能赏出心悸来。
可现在暮色渐浓,她是真的害怕。
“活的。”路笺的声音都像是逐收的套索,“怎么,你也不喜欢活物吗?”
他坐在桥上没起来,就仰着脸看她,日落月升皆映在他的眸中。
“喜欢,特别喜欢。”她不该慌的,入夜是她的主场,鬼迷谁的心窍都不可能缠得了她这个阴差。
可迟问只觉得脚都软了,“你不喜欢活物,是因为活物的存在对你有不好的影响,还是单纯觉得吵闹?”
“没影响,也不吵闹。”路笺摇摇头,“莫非你喜欢活物是因为他们吵闹?”
“不是,是因为美好,你看这花栏就很美好。这是你布置的?那你明明就有审美,知道这是好看的,为何会不喜欢?”
路笺不语,站起身来,仿佛在犹豫什么,但很快便做了决定。
百花一瞬开败。
整片娇艳刹那枯靡,他理了理衣摆,“如此,我才喜欢,我才乐见,你觉得如何,有审美吗?能接受吗?”
他那么高,站起来便将迟问整个人罩在了阴影之中,夜色趁机钻了进来,晚霞似乎比迟问还怂,片刻也不愿待,携黄昏余晖仓皇隐入云端。
花栏依旧芬芳,挂在上面的朵朵枯槁仿佛只是幻象,迟问抬指想碰一碰,双手却被路笺扣起,提至身前。
“你喜欢活物,我喜欢死物,我投你所好,你也品品我的。”
“我不要。”迟问慌得只剩下本能反应,她想缩手,但路笺的力气很大。
“又不要了?”他皱起眉,“果然,东西是死的才不会有变数。”
路笺手上松了些劲,却不是要放开迟问,他只是非常有探索精神地在观察自己掐出来的红痕。
然后,他再度抬眸,一脸无辜地提了个完全脱离对话的疑问,“你,全身,都这般吗?”
哪般?
这小仙兽说话的语气真的要命,叫迟问在这种境况下居然也不得不多想,甚至已经冒出了他要把自己全身抡一遍的妄念。
天完全黑了。
“……我看不见了。”迟问强行镇定,甚至开始演,“有点害怕了。”
这话半真半假,对她而言本是信口拈来,奈何迟问在路笺这儿有条莫名拔高的道德底线,让她的双臂一瞬就浮起了咒纹。
“这个,我不喜欢。”他垂眸。
黑色的符印把红痕掩盖,路笺捏着迟问的双手,压低了声线说话,“不如把你也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吧。”
他喜欢什么样子?
他喜欢——
迟问的脑子已经转不开了,疼痛完全占据了她所有的反馈机制。
她看不见,但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双臂在血肉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