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风远是个正经人,他说话寡淡得很,不似迟问爱添油加醋。
故,可信度极高。
迟问没敢轻视这个据说会“万物枯败”的三辰宵禁,但路笺那么久都没睡过觉,总不会太早起,再说了,那寝殿里其实还有一个仙仙嘛,她宵禁时该去哪里回避呢?
付风远是这么回答的。
“她没关系,她死过了。”
吓得迟问直接选择当个新婚当天就夜不归宿的人。
次日。
她一早就往回赶,却没见到路笺。
寝塌上还是红绸罗帐,但已经换了干净的新被褥,迟问寻了一圈,没见着人,便出了三辰殿。
她同付风远今日要去宁安村继续查肃飔留下的鬼躯。
那究竟是什么宝藏,惹得大妖与神子皆注目窥探,又藏着什么秘密,让谁不惜用整个村子掩埋。
却偏留七个活口。
迟问原来还不算多好奇,偏生那日召的宁安鬼魂说过:屠村者有爪,且目似有光,这让经历了昨日山门盛况的她不得不对这个案子也关心起来。
“啊,妖变,是妖变!”
两人才刚踏入宁安村口,远远地便传来一声呼救。
迎面跑来一个着紫色衣裳的姑娘,跌跌撞撞扑向了迟问与付风远。
这是迟问来启的第三天,她已然总结过了经验,启不同承,摔倒的女人不能扶。
迟问猛地往后一退,任少女跌在地上,小姑娘身后还追来了另一名女子,打扮要更朴素些,但面部肉眼可见地扭曲狰狞。
付风远手起鞭落,很快就把妖变的女子仰面劈碎了头骨,他侧过脸来朝地上一瞥,问了一声,“共务所的?”
“对……对!”地上的人慌忙爬了起来,是位粉雕玉琢的美人,约莫碧玉年华,“神使哥哥,妖变,妖变!”
穿了一身淡紫的姑娘先是辨着声音靠向了付风远,却不知为何,伸出去的手还未触及对方的衣摆,便哆哆嗦嗦地抽了回来,转向了另一侧的迟问。
她的声音娇脆可爱,就算颤着也很好听,“神使姐姐,你们可是来清理宁安村的?”
清理?
没错,清理,三辰殿山脚下的这一圈村庄被肃飔祸祸了小半,剩下的本就人心惶惶,昨日还被山上冲下来的尸块和血水吓了个半死,都在恐慌又是哪个神使得道不成走火入魔,要拿他们祭天呢。
“……前日同时有三个村子遭了难,当天就引了雷劫,可昨儿山上又是那般动静,这升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姑娘叫胡落尘,是岁岁镇共务所的员工。
在启境,妖管妖的,人管人的,若是有了交集,便是共务所来管。
而三辰殿则凌驾于所有规矩之上,因为它由路笺管。
正因这般,有些能耐的哪里敢在三辰之下住着,这周围全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村庄,微不足道得就算被清理,他们也觉得不算很过分。
迟问还在适应着启境的三观,没有多言。
三人往前,停在宁安村唯一还有动静的小院门口。
院子闲雅,若没有女子嚎哭的声响,倒也算午后偷闲的好去处。
只不过现在不光有女子在里屋悲痛欲绝,这外头的枝丫也颇应景,全是枯败的黄叶。
胡落尘见这两人不是来动手的,赶紧套起近乎,“你们莫非也是来查案的?对嘛对嘛我就说此事跟别处不一样,来来来,那里头便是幸存的七名……六名村妇。”
宁安村底下藏了肃飔那么一只纯血大妖的尸身,水土一向不佳,又逢村子被灭,这些妇人心郁难纾,状态岌岌可危,异化妖变也不意外。
“对,了解一下。”迟问应付一句,顺势打听起胡落尘调查到了什么。
三辰殿这身衣服挺有用的,小姑娘没有包藏,“全村尽殁,幸存者必定可疑啊,这种小村子能跟妖怪结什么仇,肯定是内部有矛盾。”
聊起案件,胡落尘脸上的慌张一扫而光,“丢了的嫁妆也必不是被窃,是卖掉啦。”
“噢,自盗?”迟问配合着给了反应。
“现在好多妖怪都接这种活的。”胡落尘抱起手来,“这一片是单纯的人类村子,让妖物来犯,小事一桩啊。七个人的陪嫁首饰,同一天不见踪影,然后她们又恰巧都活了下来,嗯?”
“嗯。”迟问不赞同地挑了挑眉,瞥向一旁的付风远。
这位神仙哥哥有别于一般高冷人设,他其实并不面瘫,虽是一脸【你说,我没在听】的漠不关心,但他一直都在保持微笑。
这种礼貌骗骗小姑娘完全够了,可胡落尘不知为何,打一开始就挺怕他的,说话的时候也只看着迟问, “我才刚问两句就妖变了一人,岂不证实了她们确跟妖物有染嘛。”
把刚死了全家的妇人当凶手盘问,人不爆发才怪,迟问叹了口气,“姑娘聪慧,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我们还需要再了解一下,比如是否有些村民不在村里。”
迟问一提,胡落尘便答,“我查了,在籍的没有,但他们村子有个吃百家饭的。”
有苗头,“如何?”
“没寻着,是个有娘没爹的可怜孩子,年纪不大,有时会在村口的面馆打临时工,没有固定住处。”
孩子啊……
“你觉得可疑吗?”胡落尘眨了眨眼,“不是他吧,屠村的是妖,妖又怎么能在这种村子里打工啊。”
迟问:“为何笃定屠村的是妖?”
“啊,人哪有这个能耐,整个村子该死的无一逃脱……”胡落尘觉得迟问有些缺乏常识,又不敢明说,便找补道,“是人的话至少案子还好查些,人再疯,行事总有点逻辑在的。”
这也是她非要觉得事件背后的主使是幸存村妇的缘故,若真的是单纯的妖患,那就完全可能只是人家一时兴起随便屠了个村而已。
这般行径虽然会被追责,但妖怪发狂发癫起来,哪里在乎这个。
“有理,那关于失窃的首饰,姑娘可有具体头绪?”迟问并不怀疑幸存的村妇,在这种小地方生活,村子没了相当于自绝,一两个人豁出去便也罢了,七名,不可能。
“项链,镯子,步摇,戒指,耳坠,呐。”胡落尘递给她一张单子,“寻常款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着,都没规律。”
迟问之前也了解过,确实。
“我还是觉得是村里人自己的矛盾。”见迟问没再问什么,胡落尘生怕他们不让再查,“我仔细琢磨一小会,定能侦破。”
“嗯,你想着。”迟问站起来,进了里屋。
村妇们刚目睹了妖变,情绪纷杂,她不便多打听什么,只询了个胡落尘没记录到的问题,便出来了。
就这一会儿,那姑娘倒真的琢磨出了新的线索,“啊,我知道了,若是幸存者真的无辜,那肯定便是窃物者犯的案了,谁会去窃陪嫁首饰嘛,肯定是……恨嫁的人!”
啊?
迟问拧起眉来瞥向胡落尘,这姑娘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完全错了方向。
既恨嫁,又为何偏偏放过已嫁的人,再说村子里也不只有这七个女人身为人妇,她们亦非全是最近才成亲的。
但迟问只点头附和,“有道理。”
然后便转向了付风远,“阿风,咱去一趟镇上。”
胡落尘非要跟来。
“我问到了,宁安村确实有一个女子符合我的判断。”她很兴奋。
岁岁镇离宁安村有点距离,但启境位移走的是法阵,一个闪就能到。
小姑娘追上来时,公阵开启的时间还没到,迟问和付风远尚在阵站等着。
胡落尘急着分享刚查到的信息,“叫芳桃,说是长相可标致了,个子高性格也温和,就是命相不好,她家里生意败了也赖在她身上,谁也不敢娶,都相看几十次了。”
却没想前些天突然就来了户人家,出了高价说三日内来娶,果真第三日人就被娶走了。
具体嫁了谁,村妇们也说不知,只说迎亲队伍看着派头颇足,都是陌生面孔。
三人走了公阵,来到岁岁镇东。
“姐姐觉着呢?”胡落尘跟得很紧,生怕被迟问落下。
“我觉着这蹊跷值得一探,胡姑娘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迟问眯着眼笑,“他日必有所成。”
她在胡落尘接话前继续说了下去,“但我来岁岁镇也有事要查,恐怕我们得分头行事了。”
刚才她问了那些首饰的来源,有一些出自附近乐安村的手艺人:柳溪,另一些则是镇上一个叫清秋坊的店铺卖出的。
但乐安村已经没有了,所幸柳溪这个人尚在,就住在镇上。
“所以姐姐觉得凶手是这名叫柳溪的手艺人?”胡落尘不走,这是她第一次独立查案,很是仔细。
迟问则很是头疼,只能继续敷衍,“非也,有调查的价值罢了。”
付风远倒是个讲效率的,废话一句没有,直接拦了一个出来晒鱼干的大哥,“请问柳——”
“——听说这儿刚搬来位在清秋坊做工的手艺人,兄台可知他住在哪?”迟问打断了付风远。
“噢,柳叔吗?那。”晒鱼大哥抬手一指,“这一排数过去第六间就是了。”
谢过对方,几人往柳溪家去。
“这么说来,失窃的首饰都是出自他手?”胡落尘也不傻,知道迟问那么问的作用,是很直截了当的确认方式。
但柳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叔,根本不需要迟问绕弯子敲打,才聊了几句就点头认了,“村子附近大多数人的首饰都是我造的。”
正因如此,那宁安村的妇人们,陪嫁首饰出自柳溪之手的也不只那七位。
“为何偏生就偷了她们的啊。”迟问得了印证,就下了推论,“恐怕是因为这七个人所拥有的刚刚好。”
步摇、耳坠、项链、手镯、戒指。
没规律,但刚刚好,能凑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