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第三回要他点什么好呢?

狼蛛肃飔,青森纯血,是记在启境妖史里的正经大妖,地位远高于路笺这种只在话本里有姓名的小鲜肉。

但他与神子鸱吻的渊源其实不深,只不过是抢东西的时候不打不识,最后神子让了他一招,他便以那战利品为定情物,宣之非卿不娶。

宣是这么宣的,可蛛有八腿,偶尔劈一条也是蛛之常情,肃飔在鸱吻走后,很快喜欢上了别人。

这本不碍事,神子也根本记不住有这号爱慕者,再见时看他与女伴甚是相配,还赞了一句:好磕。

是肃飔非要表演:三千弱水只是解渴,我仅对你情根深种。

啊,这般啊。

鸱吻手起,直接削了他的情根,道:简单,无根便不会再渴。

是这点渊源罢了,虽说那狼蛛的身心受到了不可磨灭之创伤,但还没等他寻到机会报复,鸱吻就已经先一步堕神,消散于天地。

如今她以人身回归,一来便与之牵连,纯属巧合。

迟问收拾了一下身上的喜服,丝毫不慌,甚至有点期待,“那第三回要他点什么好呢?”

她取回了交给村童的招魂幡,那孩子倒是能干,竟真给充上了电:一格。

挥别可爱的小街电,迟问望了望天,尚未正午,“路笺去哪了?”

【还在隔壁村吃席。】

迟问遂返,“他召我来此,不说旧情,还道新仇,实在伤人,算不算脱粉回踩?”

【……算,主人在他身上留了那样的东西,也难怪他……】

那样的,东西?迟问突然兴奋,“嚯,我该不会还有对双胞胎崽子藏在哪个山洞里吧?”

【主人少看些话本,这路笺可非善类,他的债你打算如何还?】

“还债嘛,不外乎以命相抵,以身相许。”迟问伸了伸懒腰,“我选后者。”

“可以。”

回应她的却不是境灵,而是自身后降下的路笺。

他双手各擒了一只妖鬼,落地后往迟问两侧一送,又回手一扯,捧了一心一肺出来。

很有派头,别人壁咚,他尸咚。

迟问不信这种水平的大佬能被她的量子小魅鬼缠一整天,可他还在用撩拨的声线吐字,“现在吗?可别又撇下我走啊。”

“不会了,事不过三,既已弃过两回,便不可能再有第……哈哈哈哈哈!”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按捺不住的笑。

碍于路笺在场,境灵根本不敢出来,但很明显这两人所理解的以身相许存在歧义:拜托他都已经在吃开胃菜了你这个正餐还在狂笑?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迟问:哇噢他对我掏心掏肺,他好真诚,我舍不得骗他。

半点也不在乎眼前人为何发笑的路笺:饿了。

他依然掩着鬼面,但已换了个半遮的款式,颠了颠左手那比人类尺寸大上一倍的心脏,张嘴便啃了一口。

滴血的生肉在唇上染了些红,小麦色的皮肤加上这一抹艳,属实引人遐思,担得起仙兽二字。

出尘之姿,沁骨之貌,又仙又野嘛。

“婚姻大事,需花好月圆。”迟问面不改色,“待我择一良辰,必不让你久等。”

“今夜月就很圆,我不等。”路笺三两口吃完了餐前甜点,盯住了要以身相许的正餐。

“可。”迟问从善如流,适度卖惨,“只是,嘶——”

手背上的蛛印开始发黑,路笺捋起迟问的衣袖看了看,应验妄语的符纹也还没黯下,整条手臂缭乱诡谲。

“啧。”他召的食材,还没开始烹呢,就先来了两拨人往上面撒配料?

路笺语调不悦,“你倒是抢手。”

“谁说不是呢。”迟问已经想好了要跟肃飔讨的物什,这蛛印如今于她不算威胁,倒成了份邀请,“待我寻得——”

“——不待,说了不等,我讨厌等,尤其讨厌等你。”路笺显然没有境灵那般好糊弄,他擦净了手,抓起迟问后腰的布料就把她拎了起来。

天旋地转,迟问只来得及看清她换了处有植被的地界。

“在这呢,去了结干净,再来以身相许。”路笺随手一挥,在脚下轰了个洞,旋即松开迟问,把她直接投了进去。

底下是条阴森森的暗道,体感跟地表的干燥灼热大相庭径。

迟问顺着坡度走了几步,很快伸手不见五指,只一个轻飘飘的调子倏地从身后荡了过来。

“这儿可不兴来女娃娃。”

迟问止步,没有回头,只是反问,“噢,只能来男娃娃?”

“是啊,男娃娃讨人厌又不知天高地厚,吃起来解气。”那凉飕飕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几乎挨上了她的耳畔,“女娃娃不一样,懂事又可爱。吃嘛,舍不得,不吃,又忍不住。”

迟问:“有道理,但吃人终归不对。”

“不对?人吃人兴许不对,鬼吃人怎么会错?”那声音又往下凑,还伸出一只枯老的爪子,指了指迟问暗中抬起的手,“藏了什么,是礼物么?”

“呐。”迟问摊开掌心,只有笔杆子粗细的招魂幡被她颠起来一握,幻作原本的大小。

白幡还没来得及清理,金光帜带泼了几圈腥红,于阴暗处亮出来,倒是神圣又妖异。

迟问一步跨出,纵身蹦起,踩着泥墙打了个转,落到了身后妖物的肩上,横起杆子朝它的脖颈一卡。

又是只异化的妖鬼,约莫是饿鬼品类,被擒住也不慌不忙,挣扎了两下无果,便放弃了,“说实在的,我很好奇你这身板能不能勒死我,你快试试。”

“听起来您有些着急死呢。”此鬼伙食不好,肩背很薄,迟问踩着不太稳当。

“嗯。”饿鬼点了点头,都哽咽上了,“我快饿了,要么你让我吃了你,要么你让我赶紧死,我可不能饿肚子,我受不了这委屈。”

这话好有道理,根本无从反驳。

将幡杆折中一转,迟问剪住饿鬼枯瘦的细颈发力一绞,径直将那畸形的小脑袋拧了下来。

倒想来个浮夸的后空翻落地收场的,奈何这暗道顶多两米,不够她浪,迟问乖巧蹦下,正将招魂幡收起,便听见身后咚一声闷响。

是路笺也跃了下来。

他身量极高,约莫与这暗道齐顶,洞口照不进来的绚日堪堪浮在彩绘鬼面之上,让死物如生。

迟问带着三分好奇七分好事,借着周遭的阴气打开了招魂幡里的【氛围感知】。

那是技术部开发出来改善阴差体验的一项功能,可在亡魂过多的情况下,快速摸清需要超度的对象是个什么“货色”。

有人的反馈是各色饮品,有人的反馈是各种名车,而迟问嘛,因为从小对自己是个神的认知过于深刻,以至她的氛围感知全是华而不实的中二文案。

就比如此刻的路笺,她望一眼,就剖出了数层的古早排比。

他像午夜最清冽的那寸月华,像开败之花挂在枝头时的摇摇欲坠,像满地魂不归故土的无名尸骸在悲鸣,像身后照不进午阳的幽冥黑洞在吞噬一切。

却不像妖。

妖的氛围总是与【执】脱不开关系,而路笺身上只有各色的【丧】。

死气沉得迟问禁不住想拉他一把。

她猛地截住自己悄然生出的向往,这家伙明显与她心中所盼的小仙兽毫不相干,为何她还是巴巴地想凑过去?

路笺别真是只魅鬼吧。

“呐。”他走过来,给迟问递了个瓶子,“你说过的,见朋友的时候若只能带一样东西,那便必须是酒。”

朋友?指那狼蛛么?

此地可不像是肃飔那般大妖该有的住所,这暗道破落,连游荡其中的饿鬼都寒酸至极,实在不够排面。

而且,为何这酒,是瓶料酒?

迟问尚未回应,脚下的泞土倒先动了起来,随后两边的泥墙也朝一处聚起,三两下便把地上的饿鬼尸体囫囵裹上了。

窸窸窣窣,是拆食消化的声响。

咯~谁打了个饱嗝,一把苍老的男声满意道:“感谢友友投喂的小腊肉,真贴心,还给去了头。”

友友?迟问不解,直接糊弄着回了一句,“嗯……你怎么躲这来了?”

“说来话长。”那声音叹了口气,倒一点也没把话简短了讲的意思,滔滔了个不绝,“这般以后,我也只能去三辰殿里,混了个掌院担着。”

他还真是那狼蛛肃飔。

只因为长年郁结,音色苍老了不少,“我本虔心侍神,谁知造化弄妖,友友是否还记得你我初见那会儿抢的那只秘妖,叫路笺的?”

路笺……?

妖史里姓名都不曾有一个的那只所谓定情信物,原来就是路笺吗?

“他怎么了?”迟问应了一句。

肃飔:“你虽是因他堕神,可他到底也是可怜,我瞧他体弱无依又被天将追杀,就念了昔日情分将之收留,却不料他反过来伺机加害于我!”

“呃……”迟问听着觉得颇不对劲。

肃飔的话有几成可信且先不论,这当事妖路笺,不就跟在她身后么?

别聊得他好像不在一样好吧,怪瘆人的。

刚想转身确认,境灵却也同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开口便是,【啊呀呀,路笺不在,境境终于可以说话了。】

唉?

他在啊,他咯啷咯啷地跟在后面,怎么就不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