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月19日, 北田区车辆摸排耗时将近48小时,死者死亡时间缩紧到一个月前某个时间点总共三天。

摸排一个月前经过或可作为间接途径通往罗岗山各大公路的汽车总流量超过四十万,交通控制中心几乎所有人包括公安局刑侦队的人都过来连夜排查。

此时, 发出去的死者颅面复原图通过微博官方号、电视新闻途径以及市内朋友圈发表。

微博官网关注者甚少, 转发量不大。电视新闻途径效果不大,毕竟播放时间占比不长, 新闻观众数量逐年减少。

倒是市内朋友圈转发比较多, 基本看到都愿意转发一下。

可惜至今没有人来公安局认领。

2月20日,超过50个小时的摸排, 交通控制中心终于将排查的汽车目标锁定在一辆宾利GT9。也就是一个月前即1月15日凌晨两点左右, 一辆宾利GT9经过北田港高速。

交通控制中心的负责人说:“这辆宾利经过北田港高速, 期间在通往罗岗山路那一段公路间隔30公里的两头分别安装测速探头。”

“通往罗岗山路的路口没有监控,不清楚这辆宾利是否进去罗岗山。测速探头监控到这辆宾利时速105公里, 大概17分钟左右就能到下一个测速探头。”

“但对比两个测速探头后, 我们发现这辆宾利在2点25分进入测速探头监控,3点22分才再次出现在测速探头监控里。”

北田区刑侦大队队长立即反应过来:“这辆宾利耗费近3倍的时长走完那段公路,换句话说车主当时可能正运尸进罗岗山山里焚毁!”

交通控制中心:“对。”

*

2月20日, 早上10点。

粤江市最大火车站, 新洲火车站。

火车站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滚着随那些来去匆匆的脚步飞速向前。绿色牌指示出口方向, 顶头的大广告屏正播放水上乐园的广告。

人群中, 一个面色疲惫、头发白了大半,年纪看上去约过60的女人拧紧肩膀上样色时尚的行李袋,空出的右手手心全是汗。

她仔细拿出口袋里干净的黑布擦汗, 然后回头对紧跟她身旁的中年男人说:“仔仔,莫跟丢。”腔调带着浓重的乡音, 几乎听不出本意。

女人身旁的中年男人重重点头,亦步亦趋紧跟着他苍老的母亲。

观他神态动作和偶尔流露出的不符合年纪的稚气便可知,这中年男人是个智力残疾患者。

他们一边问路一边朝公车站前进,脸上的表情局促不安,眼里的目光仓惶落不到实处。似乎处处写明他们第一次到这偌大城市,全身心满是无法适应的忐忑不定。

苍老的母亲和有着智力残缺的中年儿子停在公交站的路口,路口旁有一家便利店。

女人说:“仔仔,我去买点水。你莫动。”

她朝便利店走去,挑一瓶矿泉水去买单。付钱时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问店主:“请问……您知道这地址怎么走吗?”

店主边找零钱边看那张纸:“北田区荣京社区……在大学城附近,你坐72公交到北田区,到了地方转公交到大学城。到了大学城你再问别人,那边的社区都挺有名。”

女人连忙道谢。

店主看着她背的行李袋,心想估计是乡里来粤江市找亲戚的。

大学城的社区,那房价不是一般贵。

这还是个有钱的亲戚。

女人走了,店主百无聊赖的点开手机刷朋友圈,刷到一条不知从哪出的寻人启事。

看着寻人启事的照片,店主夸赞:“还挺漂亮。”他摇头:“没了真可惜。”

这时有个年轻男人拿着瓶矿泉水过来:“买单。”

店主赶紧扫码,听着支付提示音顺便看到年轻男人的长相,一看就是个成功的都市精英。

店主眼里的都市精英出来后跟在那对母子身后,拧开瓶盖喝水,目送两人进公交站才转身离开。

*

粤江市的大学城分东西大学城,东大学城位于东城区,西大学城位于北田区,由一条划分两区的大马路分割出来。

东大学城。

粤江大学博士宿舍楼。

李瓒在宿舍楼门口的铜像旁等李羡橙,路过的女生越来越多,几乎都会看他一眼或者经过后热烈的讨论。

当然也有自信的女生过来大胆要手机号,李瓒都拒绝了。

将近十一点时,穿一身OL套装的李羡橙甩着高马尾跑来:“哥!我男朋友人呢?”

李瓒乜着她:“他晚点再过来。”

李羡橙:“行的吧。”

李瓒:“你看见我不高兴?”

李羡橙:“怎么会?!”她表情夸张:“我内心的欢喜炸成了彩虹。”

李瓒:“怎么没把你炸死。”

李羡橙:“……您可是我哥。”

李瓒在前面走,李羡橙踩着高跟鞋在后面蹬蹬跑。

他不得不放慢脚步等李羡橙跟上,不忘直男式嘲讽:“不穿高跟,屁事没有。”、“不会穿还硬穿。臭美。”

李羡橙:看在亲情的份上忍……忍不下!

“哥,你有没有女朋友?”李羡橙皮笑肉不笑的问。

李瓒皱眉:“没有。”他刚才好像看到个熟人?“我现在不考虑。”

李羡橙:“哥,你都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你现在是大龄男青年,你还不会下厨、嘴臭死直男还特别懒。在当今强大竞争的婚恋市场里,你除了一张脸就没有优势!”

“我跟你讲,你会找不到女朋――唔?!”

李羡橙说着说着发现走前面的李瓒停下来,好奇之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湖对面林荫道。

林荫道那边是一群西装革履或正装打扮的社会成功人士,还有陪伴社会成功人士并试图榨干他们口袋的校领导们。

“那群人里有你认识的人?”

李瓒:“有。”

李羡橙:“谁呀?”

李瓒转身直视她:“你刚刚说我注孤生?”

“……”李羡橙:“领导们找我。哥我们回头再见。”

说完她溜得飞快,细得跟钉子似的高跟这会儿格外稳,连个趔趄都没有就迅速跑了。

李瓒慢悠悠继续向前走,嫩绿柳条垂落湖面,随风扬到肩膀,轻轻一碰便又溜了回去,像个顽皮的孩子故意捉弄行人。

走出林荫道,因脚程慢正好撞见校领导那群人。人群中间正有个人在看他,带着熟悉的笑容。

一群穿着正装的人走过去,江蘅退出中间的位置,慢慢坠在末尾,接着脱离队伍跟着李瓒慢悠悠的走。

李瓒:“荣誉校友?”

江蘅谦虚:“谬赞。”

李瓒:“人傻钱多。”

江蘅:“李队,你伤害了我的一腔热忱。”

李瓒呵呵笑两声,就他那无比自信的钻石心还有谁能伤害?

“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没来过粤江市,怎么就变成粤江大学的荣誉校友?”

“厉害。”江蘅鼓掌称赞他:“李队洞察力非凡,我两个月前随口一句话你记到现在。要是以后谁跟你吵架,你不得记一辈子?”

他边说边想象那画面,年老的李瓒跟人吵架,吵着吵着突然翻旧账继续吵架……不能再想,想就控制不住要笑了。

李瓒:“你可以放心,我就记有问题的、自相矛盾的谎话。”

江蘅:“我没撒谎。”他看过来,眼眸深邃、认真,褪去平时总像是旁观的游离感,多了真实反而更容易令人沉沦。“真的。”

难得的认真的帅气。

――但李瓒根本没有那份鉴赏能力!

李瓒双手插兜,盯着江蘅的眼睛看几秒,无动于衷:“哦。”完了就越过他继续走。

江蘅惊得摸脸颊,心想他已经是个容颜衰老的男人了吗?

两人缀在前面那群人朝礼堂大厅走去。

进去后,江蘅拉着李瓒到前排荣誉校友贵宾席坐下,把另外一个荣誉校友的位置给占了。

这秃头的荣誉校友看看写着他名字的牌子,再看看江蘅:“你也叫这名?”

江蘅:“不是。”

秃头荣誉校友:“那这是我的位置。”

江蘅指着旁边好几个空位:“要不你坐那边?”

秃头荣誉校友:“你打横来的?我叫保安赶你信不信?”

“抱歉,我跟我朋友商量一下。”江蘅偏头用正常音量问李瓒:“我不能坐这位,要不我们两挤一挤?”

闻言,李瓒慢吞吞问:“你看挤得下?”

江蘅认真提供方案:“你抱着我,我坐你大腿。反过来也可以。”

“……”李瓒起身到旁边空着没放名牌的位置坐下,以行动划分他和江蘅的关系。

江蘅见状跟着挪过去,单手搭在扶椅撑着脸颊,吭哧吭哧笑得很欢乐。

秃头荣誉校友坐到了属于他的位置,然后右看看空放名牌没人坐的位置,再看看左边那对狗男男,顿觉心梗。

不多时,主持人上台致辞,先是冗长的开场白,接着是走过场的校长、副校长以及各位荣誉校友的致辞。

前后耗费近两个小时才到李羡橙他们这些优秀学生出场,李瓒全程放空状态,连坐姿都不知不觉变成老年人瘫在沙发的姿势。

直到听到李羡橙的名字他才回神,坐直看向台上,但见一个温婉知性的阔太说着夸赞和鼓励的话,然后将手里的奖金、奖励证书一并递给李羡橙。

李羡橙笑着接过、道谢,然后拍照,再跟其他人一一握手。

李瓒感叹岁月是把整容刀,把小时一黄毛丫头整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女孩。

忽然,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耳语似的低喃,不知怎么就穿过主持人祝贺声和重重雷鸣掌声,那么巧合的进了他的耳朵。

“她要是还在,也亭亭玉立、聪明自信。”

谁?

李瓒下意识用目光去捉寻江蘅,却见江蘅带着标准的微笑跟随众人鼓掌,仿佛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话。

如果李瓒不是对声音特别敏感的话,他一定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羡橙拿了奖励证书和奖金下台,钟学儒立刻狗腿的跑去献花递水顺便帮忙拿奖励证书和奖金,奴颜屈膝完美再现当代脱单男性的现状。

“哥,江蘅哥也来了?”

江蘅顺手从口袋里掏出见面礼:“太匆忙没好好准备,小心意。”

李羡橙道谢:“江蘅哥,你可太贴心了。”不像她哥,钢铁死直男。

李瓒起身:“能走没?能走就走,去吃饭。”

李羡橙点头:“可以走了。”

台上的主持人正在做结束陈词。四人就最近的门走去,出门口在外边跟一个女人打了个照面。

女人是刚才给李羡橙颁奖的阔太,温婉知性颇为美丽。

李羡橙:“刘太太您好。”

女人笑得很温柔,点头一一打过招呼,显然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女性。

下楼梯时,李羡橙叽叽喳喳的说:“刚才那位刘太太以前是我们学校化学专业的学姐,她个人非常优秀,尤其擅长化学。她还是我校化学研究所当时唯一破格录取的在校学生,听说还有老师推荐她出国深造,说是看好她、觉得她能成为出色的化学家。”

“可惜毕业后跌爆众人眼镜,她没出国、没考研究生而是嫁人了!”

“嫁人后就洗手变阔太,在化学界销声匿迹、问无此人。”

李羡橙颇为惋惜。

下到最后一个台阶,全程安静的江蘅忽然问:“她叫什么?”

“刘太太?”李羡橙想了想,说:“好像叫林朝期。”

他们边走边说话,这时校道迎面而来一群学生。这群学生争先恐后像一群出笼的鸭子,好奇惊讶和一种事不关己的同情挂在脸上促使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听说有人不小心坠楼。”、“朋友圈发了。两个人,他们是情侣。”、“在教学楼。”、“还没掉下来,挂在九楼侧楼的横柱上。”……

李瓒当即拦下学生问清情况:“报警了吗?有没有援救措施?”

那名学生说:“听说报警了,通知消防员和校领导。援救措施……我不知道有没有。”

话音刚落,李瓒转身朝人流聚集最多的方向跑去,于人群中穿梭却格外敏捷,眨眼就跑出远远一大截。紧随其后的是江蘅,他的速度和身手不亚于李瓒。

李羡橙:“快,我们快过去。”

教学楼底下里里外外围满人,但往上看就能见到教学楼九楼以上有两个人影悬在一根横柱上。教学楼共有十层高,建成‘H’型,侧楼和横楼交接的狭缝处建有稳固和装饰作用的横柱。

横柱约两米长,十厘米宽。

悬在九楼处的横柱上的男女如风中草,脆弱渺小。因高空和人类的渺小形成强烈对比而造就眼下触目惊心的场面,围观的人不少恐惧惊呼。

九楼处已有安保人员试图爬上横柱营救,李瓒和江蘅挤进人群。前面被清出一块空地,空地扑了厚厚的被子,还有人不断往上叠被子。

“啊!”

有人忍不住惊呼,其他人看过去,但见安保人员伸出手快要捞着女生了。

围观者忍不住欣喜,为这奇迹即将发生的一幕而感动。

但下一刻他们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变得古怪滑稽。因为就在安保人员快抓住女生的手的时候,旁边那个男的突然发疯扑过去,一把扑住女生将她扯下坠落。

高空坠落的速度不过几秒,连眨眼的功夫都来不及,人就像一物体似的掉下来。‘砰’两声,人类的躯体无比脆弱,四分五裂炸成血块。

血花四溅,鲜血四溢。

“――”

鸦雀无声,死寂般的恐怖。

生命一秒不到便碎裂,以极痛苦残酷的方式结束。

“啊啊啊啊――”

人群慌乱,惊恐的尖叫迭起。

李瓒和江蘅迅速上前,对着楼下的安保人员高声吼:“警察。先疏散学生,尽快指引救护车过来,别碰伤员!!”

江蘅先看跌落在空地的男人,发现他肢体四分五裂且脑浆蹦出,已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死了。”他说。

李瓒听完,赶紧查看另一个女孩,看她腿和手骨头撑开皮肉露了出来,头部因被子缓冲没有事,但是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脊骨、肋骨可能断裂,肺腑可能受伤。”李瓒迅速判断女孩的伤情。

女孩的眼睛大睁着,此时仍有意识,但在极度疼痛的状况下,清醒就是最残忍的折磨。

她艰难的喘着气,像破了的老旧风箱:“嗬…嗬嗬……”

李瓒不敢碰她,不敢移动她,只小声安慰:“别害怕、别害怕,救护车到了。很快、很快你就会没事,别怕。”

江蘅脱下外套放到一旁,先冷静检查女孩身上有的用具和衣服口袋里的硬物,找到了便小心的清除掉。冷着脸换成严肃认真的模样,理智熟练的处理坠楼事故。

他松开女孩的颈,避免被气管被压迫无法呼吸。然后停顿片刻,一点一点轻若无物的解开女孩的衣服扣子。

两人一见女孩形状凹陷的腹部不由心一沉,肋骨断了,应该已经插进肺腑。

但愿伤口不深。

此时,李羡橙和钟学儒赶到,但因人员聚集太密不利于伤员,所以在旁帮忙寻找急救器材和驱散人群。

鲜血源源不断的从女孩嘴里涌出来,因为是肺腑受伤他们甚至不能止血和心肺复苏。

“救护车到了没有?!”李瓒大吼。

后边有人回:“到校门口,已经进来了!”

没过一会他们就听到救护车的鸣笛,接着人群让开一条道供医生和担架进来。女孩被转移到担架时,忽然死死盯着李瓒,嘴巴张合好似在说什么。

李瓒凑过去:“你想说什么?”

他听到女孩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蚊呐似的声响,带着严重气音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伴随着刺目的鲜血。

“鳄……鱼……”

“……鳄、鳄鱼。”

字字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