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在城外偏僻处缓缓降落下来。
在飞鸟上站不稳的顾长青,此刻率先跃下飞鸟,抢在江如月之前朝她伸出手。
“小心些。”
江如月看了眼他伸来的手,莞尔一笑,“不妨事,我坐惯了的。”径自跳下。
脚下遍地矮草野花,从中开辟出一条路直通高高城门。
那城门牌匾上刻着“南七城”三个大字,银钩铁划、入木三分。抬眼望去,城门高墙与碧蓝天相互映照,清朗当空,心中不免正气激荡。
“不错的景。”没有那日定安峰乌烟瘴气血流成河,也没有初到那山满目荒凉。
来时应当是经过此处的,但当时江如月生机将散,哪怕这些景落入眼中,怕也不曾记在心间。
旁边顾长青侧目望着她,唇角勾着,“对,不错的景。”
江如月回眸,恰好与他目光触上,淡笑如兰,“走吧,今日不兴不归。”
踏入城门,四下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混合各种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街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不堵不滞。时不时有人停下在街头叫上一碗油茶糍粑,亦或一家三口买了糖堆哄笑孩童。
欢声笑语,烟火人间,如暖炉般逐渐驱散江如月一身清冷疏离之气。
她眉头舒展,偏头看向身旁男子。
青白相间长袍衬的身形如松,满头乌发用青色束带在脑后高高束起,几缕碎发被风吹的飞扬。
本以为他看到这番情景会惊喜开心,没成想眼下眉心深锁,脚下还有意无意的朝她靠近。
想问问他怎么了,余光却敏锐发现方才还有序流动的人群,此刻却似是凝滞般出现拥堵,驻足的皆是女子,以帕掩唇朝这边望来,更有大胆的,视线直勾勾定在顾长青面上,随他步伐移动。
江如月心中只记得他那日的广大神通,却忘了他头一次出山,头一次见这么多陌生人。
看他还在不着痕迹朝她靠近,似是孩童不安的靠近大人,江如月不免轻笑出声,索性伸手抓住他手臂,将他拉近自己几分。
她掌心温凉,这日头最高时被她握着手臂,仿佛山间清泉淌过,格外舒适,也格外心安。
但她鲜少主动接触他,除却他受伤在榻那段时日,顾长青倏然回头,满眼诧异望着她。
江如月能感受到他视线,两眼望着前方路,“无需紧张害怕,她们没有恶意……”
说到此处顿住,扭头笑睨向他,“只是觉得你俊,所以多看两眼。”
顾长青紧绷的双肩落下,“当真?”
“自然。”
“你也这么认为?”
江如月目光从他面上扫过,语气沾染着几分无奈,“是……”
顾长青顿时眉开眼笑,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大道,任风吹起额前碎发,露出灿烂星眸,意气风发,“这人间当真不错。”
瞧着方才有人买了糖堆去哄孩童,那孩童瞧见当即眉开眼笑,顾长青也亦步亦趋追着那卖糖堆的步伐。
江如月瞧出他意图,拦下小贩,从袖中摸出几枚铜板换来一根糖堆,递到顾长青面前。
“山楂做的,尝尝。”
顾长青常年在山上,饿时吃过野草,渴时也曾喝过雨水,这等江如月吃惯的小吃食,在他眼里自是稀罕之物。
江如月等着他送入口中问他味道如何,却见他将糖堆反递到她唇边。
“我不喜酸甜味道。”
“不喜酸甜?”
“对。”
顾长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将一串糖堆吃完,看到路边摊有卖花样点心的,兴头上拉着江如月穿过人群直奔小吃摊。
“哎……”
人流拥挤,江如月被他牵着飞速穿行,本想嗔怪几句不可如此,但见他发丝飞扬,眉眼盛笑,是未曾见过的欢喜。
忆起进城前她说了,不兴不归。
这一回,便由着他吧。
顾长青拉着她将整条街的小吃皆尝遍,酸甜苦辣味道各有涉猎,见了此处风俗人情,又览了湖光山色,顾长青这匹如脱缰野马般的男子终于消停几许。
远远瞧见湖中有船只游荡,其中不乏男女乘舟谈笑风生。
顾长青当即手指着湖的方向,“我们去那边歇歇脚。”
他重伤还有残余,江如月也正要让他休息,那船舫是个好休息地儿,便点头应了。
虽是春日,但日头晒得久了也觉热燥。
一入船舫之中,湖水微凉水汽扩散,将身上暑意消解大半。
船夫站在船头摇橹,看着船舫内的俊男美女笑道,“郎才配女貌,二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令人艳羡啊……”
顾长青唇角不觉朝上勾起,下意识小心翼翼觑向对面坐着的素衣女子。
江如月饮了口凉茶,放下手中茶盏,“师傅说笑了,我二人并非那种关系。”
顾长青眼底流光溢彩眨眼暗淡,垂下眼帘遮掩住。
船夫微愣,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却也多年待客,知晓眼下合该闭嘴,顺势岔开话头,让内人给江如月二人上了份现切甜瓜。
看江如月讶异,船夫道,“我这破船还是头一回载二位这般天人之姿的男女,这甜瓜送给二位尝尝鲜,让我这破船沾点彩头。”
江如月道了声谢,受了这好意。
瓜瓤肥厚,清甜可口,甫一咬下去,汁水随果肉在嘴中爆开,甚是消暑。
江如月将装着甜瓜的盘子往顾长青面前推推,“尝尝,味道不错。”
顾长青瞥了一眼甜瓜,半晌之后方才恹恹伸手拾起一块甜瓜品尝。
“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乏累?”江如月瞥见他黯然的面容,关切问他。
顾长青神色恹恹答:“许是乏累吧……”
江如月不疑有他,前倾身子隔着矮案捉住他手腕把脉,脉象平稳正常,这才放心。
“若是觉得累,我们可以提前返回。”
“无妨,说好了不兴不归的。”
顾长青双手抱在脑后,偏头看着船舫另一头的风景,清凉的风从外涌入,带起他额前碎发浮动,将他眼底一点暗淡光芒吹去。
他坐直身子,双目重新明亮的看着江如月。
“这船舫略闷,我们去船头透透气如何?”
江如月点头应了。
二人行至船头,当即有风沿湖面迎面吹来。
微凉中夹杂着湖中开放荷花的清新香气,卷走身上疲乏。
江如月墨发素衣随风飘飘,只往船头一立,便引来不少目光侧视。本该错身而过的船舫纷纷放缓速度,远处的船也在缓慢靠近。
“姑娘!”
旁边有呼声传来,江如月无意朝声源处一瞥。
迎面而来的船舫中快步走出一位锦衣公子,立在船头冲她躬身一礼。
“在下……”
“在下顾长青。”
介绍才起头,忽而被一道清朗嗓音截住。那人抬头朝船头望来,见那宛若天仙般的女子旁立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束发青带被风吹的在脑后飞扬。
龙章凤姿,与这女子相得映衬,如珠如玉,令周遭黯然失色。
那人当下面色讪讪,高高拱手以阔袖遮掩面容,“无事……叨扰了。”
江如月双眼茫然,嘴里喃喃念了句,“真是个怪人。”
旁边顾长青身材高挑,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慢悠悠远去的船舫,嘴里学着方才江如月那般嘀咕,“确实是个怪人,自我介绍都没做完,怎么就走了……”
一旁船夫淡笑不语,他方才可是清楚瞧见,那位公子本在船头另一侧,听闻有旁的公子搭讪,一个箭步便立在那位姑娘身旁了。
船将靠岸,江如月付过银钱跨上岸头。
那船夫却不走,目光在江如月面上扫过之后,落在她身侧的顾长青身上。
“城东边有一座庙宇,今夜应当还有祈福灯会,据说,将自己的姻缘也好,其他什么心愿也好,写在灯上焚烧入炉,心愿化作青烟直达九霄,天神见了,会帮忙达成心愿。”
江如月垂下眼帘,“我的心愿,唯我自己方能达成。”
“哎,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祈福或许不能达成心愿,但也可写下坚定己心不是?再者,我见二位并非本地人,可权当凑个热闹……”
“言之有理,”顾长青垂眸看身侧女子,“左右出来便是凑热闹,也不差这一个热闹。”
船夫捋须朗笑出声,“焚烧祈福灯后,若烧的是姻缘灯,记得去折桃花一支,赠予心上人,会增加成功概率哦。”
顾长青听得认真,用力点点头,目送那船夫远去。
江如月只道他要去瞧个热闹,便依着他,等着暮色降临,便前往船夫说的庙宇。
根本无需人指路,走出没多远,便见人流皆朝一个方向前行,只肖跟在后面,没一会儿便嗅到浓郁香火气息,还有阵阵诵经念佛清心声。
庙宇四周遍挂经文灯笼,照亮红墙土瓦,庄严肃穆。
来客排队有序而入。门前领祈福灯笼与心愿信纸,方可进入寺庙。
江如月瞧着顾长青给她塞过来的祈福灯笼,不过巴掌大小,里面一盏矮烛燃着,散发着微弱的光。
“这么微弱的光,我都要看不到,天神如何看到,”她看身旁顾长青,“你怎也信这些。”
顾长青微微一笑,“非是信也不信,只是他日若是心愿未达成,许是会怪自己今日未曾来庙里拜上一拜,我不愿如此,不愿有一丝隐患干扰。”
人流拥挤,他顺势拉起江如月手腕,“以免走散。”
不得不说,顾长青的说法说服了江如月,她也焚烧了祈福灯。
顾长青看着焚烧鼎炉中燃烧的火焰,侧目问她,“阿月写的什么?”
江如月勾勾唇,仰头看漆黑天幕,口中淡淡吐出四个字。
“了结孽缘。”
夜风忽而凶猛,吹的鼎炉火焰呼的声响,她发丝一瞬间被吹的凌乱。
许是觉得这般话语在庙宇说不太合适,她侧目望身旁男子,岔开话头。
“你写的什么?”
话才问出口,江如月便瞧见他藏在身后露出枝头的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船夫:那边求姻缘,百试百灵!
顾长青:去!要去!
船夫:(诱骗脸)买下这甜瓜,姻缘包成!
顾长青:买!你家有多少,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