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原来路线,船靠岸,程朔带着鹿雨上了泸沽湖的另一个村落。
程朔指着古寨,说:“到了,那就是老伯说的地方。”
鹿雨放远望,这里青山绿水,寂静幽美,古寨上的悬崖地飘满了五彩的经幡,有种远离世俗的美。
她看着远处不动,过了一会,静静的侧脸转过来,程朔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肉疼和后悔。
他挑挑眉,就听见她慢腾腾的声音:“我后悔不带相机了,应该把这里拍下来。”
程朔指了指眼睛:“人的眼睛是相同意义上的摄入工具。”
鹿雨扭头看他:“那不一样。”
程朔也扭头看她:“哪不一样?”
鹿雨一时没话。
程朔下巴往草海区域扬了扬:“你要真想留下点什么就用手机。”
言毕,他逆着光,从口袋摸出手机,对着景随便拍了一张。
鹿雨站在她身后,风吹得她头发飘扬:“你拍的不行,没对准对焦框和测光框。”
程朔抬头,淡淡道:“我不收藏,就发朋友圈。”
鹿雨颔首,腔调慢慢:“发了什么?”
程朔看着她干净的脸,反问:“你没我好友?”
这十多天里,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微信页面除了转账记录和系统文字再无其他。
青绿色的水草太茂盛,映得她瞳孔悠悠发亮,她轻踢了踢面前的杂草,道:“有啊,这不是懒得拿出来。”
“开手机,还要点朋友圈,麻烦。”
程朔听了置若罔闻,收起手机,转身说:“那走了。”
他走了两步见后面没动静,扭头去看,只见原本伫立的人此刻蹲在地上,手上是只手机,镜头正在拍不掺杂质的水面上透出嘴呼吸的鱼。
有些人去哪都能安然自在,并且想一出是一出。
程朔抿一下唇,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竟有种想把她踢下去的冲动。
“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把我踢下去。”鹿雨背对他,说出的话把他吓了一跳。
“?”
鹿雨捋了把头发站起来,晃了晃手机:“你这朋友圈也没发什么,无聊。”
朋友圈里,程朔只发了张照片,那照片也拍得一言难尽。
程朔顿了下,自然道:“写人物,时间,地点那是作文。”
鹿雨愣了愣:“好吧,我无言以对。”
走进古寨,最外面有棵参天大树,越往里走,路渐渐清晰。
来往古寨的游客少,这里至今还保留着传统的风格,瓦顶,石墙,条件好点的有新盖的木楞房。
从古城到这里,仿佛又是一个轮回。
来往的人成群结伴,年轻人穿着鲜艳的服饰,年龄大的则一身暗色,个个背着竹兜,兜里都是菌子和松茸。
鹿雨看着那一兜兜的菌子突然想起了深夜的那碗米线,那菌子熬的汤,是舌头都要咬掉的鲜。
她走过去,挑了竹兜最满的两个阿嬷问:“请问这菌子卖吗?”
年轻的姑娘外加陌生的语言,两个阿嬷茫然对视一眼,最后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鹿雨对着她们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程朔时眉皱的老高,白皙的脸颊整个郁闷的鼓起来了。
程朔表情坦荡的摊手,表示束手无策。
这时,两个阿嬷间的其中一人把路上一个拖着树根的男孩喊了过来,对他三言两语说了一通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那男孩歪头,先在鹿雨身上瞅了两眼,又盯着程朔看,完了义愤填膺地道:“坏人,拐子!”
鹿雨头疼了,还以为叫来了一个会说普通话的,结果来了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屁孩,一出声就想捅天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鹿雨斜着眼看他:“你嘴巴这么坏,拐子才懒得拐你。”
男孩抹了下鼻子,不服气:“一个月前就有人拐小孩,他们装成游客过来借宿,人还是我阿爹抓到的。”
小孩没撒谎,鹿雨也就不咸不淡的讲道理:“那只能正常他们是拐子,不能证明我也是拐子,况且你见过像我这么年轻的拐子?我过来拐人还怕别人拐我,这逻辑你听得明白吗?”
男孩“哦”了一声,窘迫的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时,有人走过来。
“黑娃子,又和别人吵架了?”
黑娃子吸了下鼻子,连连往女人身后躲。
女人穿得和其他人不同,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黑色的裤子,头发盘起,年纪三十来岁,有点黑但皮肤不错。
她拉了拉自己的小孩,抬头看着两人,眼里有警惕:“你们是游客?”
程朔把鹿雨拉到身后,语气简练:“来找人。”
程朔拉人这动作女人看得仔细,又见他们穿着城里人的衣服,身上干干净净,气质不凡,和前阵子的拐子不一样。
“这儿的人都讲本族语,不太能听得懂你们说的话。”
“那你……”程朔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确。
“我原本是大理人,会说普通话。”
程朔点头,顺其自然接下去说:“有个人想请你帮忙看一下。”
他说完,抬抬下巴朝她使了个眼神。
鹿雨拿眼角瞥他,没说话,从背包里取了照片,照片放在防水袋里,一个角都没折。
“这……”女人看着照片,皱了眉,哧一声:“这我男人。”
鹿雨和程朔对视,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朴素简明的屋子里,女人给程朔和鹿雨倒了杯热茶。
“屋里没什么可招待的,喝口茶吧。”
鹿雨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有些黑,很苦涩,一看就是自己摘炒的茶叶。
她顿了顿,眼角瞥向程朔,见他沉默无声地喝着茶,表情一点变化都无,真能忍。
又喝了一口实在喝不下了,她才开始打量这里,屋里的角落放着大堆的玉米和没编完的竹兜,红砖砌的墙上开了一个洞,阳光和清风钻进来,明亮又舒适。
女人也坐下来,鹿雨看着她问:“嫂子,库迪迦大哥呢?”
库嫂子笑了笑:“跑山去了,去看扎得陷阱里有没有野兔和野鸡。”
“天快暗,估计快回来了,你们喝会茶在等等。”
库嫂子继续拿起茶壶给他们倒茶,鹿雨长了个心眼,杯子一转,道:“我够喝了,给他倒吧。”
程朔看着快要溢出来的茶,嘶了一声,把目光移到她脸上,察觉到她的幸灾乐祸,拿起茶壶没放过她:“多喝点,待会又喊渴。”
鹿雨噎住,看着黑糊糊的茶,在心里骂人。
库嫂子在一旁热情招呼:“自家做的东西不值钱,别客气多喝点,喝完了我在泡。”
鹿雨避开库嫂子的视线瞪了他一眼,眉头皱得老高,气儿很大。
程朔淡淡咳了一声,拿手摸了摸鼻子。
一直到喝了半壶茶,门口才出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男人手上拎着只野鸡,肩上背了个竹兜,竹兜放下来,里面收获颇丰。
古寨很少有人过来,他对着自己妻子道:“今天有客人?”
库嫂子跟他说:“人大老远给你送照片,你过来看看。”
虽然只在两年前见过一面,但库迪迦对鹿雨的印象很深,那时候他因为妻子的病情恢复到泰山还愿,快到顶峰时遇到了一个抱着相机盯着他看的年轻姑娘,当时他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看着他好奇,却不想过了一会,她上前来问,能不能给他拍照。
只是这么件小事,见她又有礼貌,他立马就同意了,拍完照,她说会把照片给他,他只当那是句玩笑话,哪知道她真做到了。
库迪迦用妻子递给他的布巾擦了擦脸,直爽言道:“嗬,你这姑娘真过来了,这路可不少嘞。”
鹿雨坦率,就道:“做人要言而有信。”
库迪迦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把门口躲着的小鬼叫了进来:“黑娃子,来看看你阿爸帅不帅。”
黑娃子捏着照片,点了点头,害羞地看了鹿雨一眼,躲到了自己阿爸腿后。
男人的交流方式更爽快,库迪迦卷起袖子同程朔握手:“库迪迦。”
程朔伸手一握,道:“程朔。”
库迪迦从兜里摸出烟给他:“来,兄弟,抽一根。”
程朔接了烟,拒绝不了他的热情,点了火吸了一口。
鹿雨见他吐出一口烟,“诶”一声:“原来你会抽烟。”
程朔:“不常抽。”
鹿雨笑:“隐藏挺深啊。”
“什么?”
“我说你隐藏得够深。”
程朔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比起有些人装醉,这不算什么。”
鹿雨双手抱胸:“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程朔呼出一口气,看着她装傻,明明有着欲盖弥彰的嫌疑,但就是奈何她不得。
库迪迦在外面抽完了一根烟,走过来对两人说:“我看你们今晚也别走了,在我这里一道吃了。”
程朔把烟掐了,道:“没事,我们可以回落水村。”
库迪迦指着外面:“你们这会走,外面船也停了。”
“没有其他路了?”鹿雨问
“要是多条路,我们这儿也不会这么偏。”库嫂子处理完野鸡走进来,继续说:“他今天上山弄了很多菌子和松茸,我正和野鸡一起炖着,放了点小米辣,晚上吃正好。”
没了船,愣是两人再怎么不好意思,今晚还真得留下来。
天完全暗下来,库嫂子把鸡汤端上来,招呼大伙吃饭。
砂锅中的汤还在滋滋沸腾,肥肉均匀的野鸡金黄清腻,鼓鼓的鸡肚子里塞满了各种菌子和松茸,汤上飘着枸杞,香掉鼻子。
鹿雨端着碗,吃的额头微微冒汗,菌子的鲜加上野鸡的香,在沾点小米辣,鲜美的味道在嘴里爆炸。
库迪迦又给他们倒了杯甜酒,告诉他们这酒喝不醉。
于是,又是菌子又是松茸,又是鸡汤又是甜酒,这顿饭吃得难以启齿的撑。
吃过饭,库嫂子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帮忙,自己收拾东西,又快又干净。
库大哥在院里劈材,程朔去外面打电话,鹿雨坐在门口,突然,坐在隔壁的黑娃子“汪汪汪”学狗叫了起来。
她被吓了一跳,往他后脑勺轻轻一拍:“瞎叫什么。”
黑娃子满脸委屈:“狗哇。”
鹿雨:“不准学狗叫。”
黑娃子摸了摸头,屁股一撅离她远了一点,突然“咯咯咯哒……”,学起了鸡叫。
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