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勘测小队在一小时前收到游客中心急电,暴雪即将来临危险,山中险象环生,让他们赶紧出山,其中还提到山中进山的散客失联,人命关天如果遇到让他们一起带出来。
程朔得到消息前,恰逢和几个临时组成的勘测队走散,他试图联系其他人,但均无成功。
好在他长年在山路走的经验,对基本的方向有概念,天还没黑雪没下大,心里并未太着急。
阳光渐渐淡了,空气更冷,程朔拿了块干粮垫肚子,吃完随手掏起一块雪解渴,雪又冰又沙,很醒头脑。
他仔细看着地儿,不放过任何人工开拓的路,走到植林茂盛的地方,突然,有一阵奇怪的摩擦响声,程朔眉一皱,别过头去。
这道声音在寂静的山中格外明显,十二月份的长白山除了人就没多少活物。程朔当是队友,脚步放快少许走了两步,就听到一声闷闷的女音和落水的声响。
他心中诧异,又仔细琢磨才搞懂那声音喊的是“救命。”
鹿雨倥偬地掉进雪池,雪水像冰针刺淋淋地扎进血肉里,她尝试在水中挣扎,泡着的雪块让她的动作格外困难。
她努力憋气喊救命却徒劳无功,人越来越吃力,鲜活的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动。
最终,她轻轻吸一口气,人注定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只是赶子和陈姥爷的费用还没给,也不知道她死了,有谁能帮她履行承诺交钱,要是欠别人钱,那她一世英名尽毁!
程朔的直觉没错,声响是人发出的,但当下一幕还让他紧紧拧起眉。
水池中是个女人,玫红夹黑的冲锋衣泡在水上,水中的人还有轻微挣扎的动静,她细细长长的头发泡到水里,像恐怖电影里的脏东西,第一眼还真被唬了一跳。
程朔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救,保证不了自身安全,不救,心里良知过不去。
程朔用力舔了舔腮帮子,这种情况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再考虑下去的机会,心里喊了声:去他丫的,拼了,脱掉身上军大衣,毛衣,跳入水中。
一入水,毛孔剧烈收缩,身体失温很快,程朔知道坚持不了多久。
他心里压力大,游得姿势并不好看,等靠近她时,自己脸也冻白了。
而泡在水里的鹿雨更惨,这会已经精疲力尽体温丧失,渐渐意志消沉。
昏迷前,她听到了有人跳入水里的声音,然后她的手腕被一双温柔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身体撞到那人身上,他的力气很大。
脑子越来越糊,须臾间,她好似经历了一场梦境,一团白色的雾汇聚成了一朵云,云儿飘过来,然后一股很温柔的风怀抱住了她。
“你别睡过去。”这是她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竟然有人救她!
鹿雨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医院熟悉的环境,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是谁?陈姥爷还是赶子?
赶子细胳膊细腿力气没有这么大,陈姥爷更别提了,鹿雨看到手背上挂过针的伤口,不知今夕何夕。
她躺了一会儿,试图起来,还是无用。
这么一折腾,胸口处隐隐作痛,她平了平呼吸,扭头去看窗户外面的阳光,恍然如梦。
薄淡的阳光照进来,像在空中架起了桥,她眼睛一眨不眨,伸手捕捉流金般的光线从指缝中穿入。
神奇,还活着。
第二次醒来,鹿雨看到了病床坐着的人,贺嘉钧一身花花公子做派,正拿着手机刷视频。
“你过来干嘛?”鹿雨瞥了他一眼。
贺嘉钧听到声音,从椅子上起来:“鹿鹿你醒了。”
鹿雨舔了一下嘴唇,嫌烦:“放心,没死成。”
贺嘉钧只愣了一下,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责怪道:“你怎么一声不吭跑来长白山,还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我接到医院电话还以为是诈骗,四处确认才知道你真出事了。”
“医院人说不清楚你具体情况,送你来的老头慌慌张张说你是意外,有个小子哭着说你想自杀,我报了警,警察已经把他们带走了。”
鹿雨皱着眉听完,凉薄地看着他:“你把人弄警察局里去了?”
“一老一小,两个纯朴的乡下人,你叫警察逮他们,人家一辈子没去过警察局,在里面出事怎么办。”
“要不然呢。”贺嘉钧不以为然:“录个话而已,警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鹿雨被他理直气壮的反问搞得气儿不顺,想到他不了解事情经过也懒得和他掰扯。
“你让警察放他们出来,我还有事问他们。”
贺嘉钧盯着她苍白的脸庞和那道看陌生人的视线,心里郁闷,淡淡“嗯”了一声。
他打完电话进来,看到她拿着开不了机的手机正要出门,他大步一阔,拦住了她。
“医生说你要静养两天。”
鹿雨扯了扯嘴皮,没理他。
“鹿鹿,能不能别任性,你伤害自己是在惩罚我吗?”
鹿雨板着脸,想不明白怎么能有人脸皮这么厚,沉默良久道:“你能不能哪来回哪去。”
“...你这话太伤人了。”贺嘉钧前进一步,靠近她:“我一接到电话就不远万里赶过来,现在你醒了让我哪来回哪去,只谈这件事是不是你没道理。”
道理不道理,和不太熟的人不需要分这么清,鹿雨脸上没有过多反应,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走了,路费我转你,一路顺风。”
贺嘉钧一听,表情有点冷下来,鹿雨才管不了这么多,正要一把推开他,手掌被他抓住。
两个人对视,脸上都没有好脾气,鹿雨
气得笑出一声,提醒他:“贺嘉钧,记得你自己做过的事!”
这话意有所指,提起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以前前,贺嘉钧手一松,放开了她。
“鹿鹿。”他喊了一声。
鹿雨视而不见,与他擦肩而过。
“我知道你还不想看到我,我托个人在这里照顾你……”他对着她的背影慢慢道。
——
住院部前台,鹿雨拿到了自己的背包,取了十几张现金让义工帮忙购置衣服,等衣服一到,又去医院附近银行取了叠现金。
回到休息处等待时,鹿雨又想起了救她之人,那道声音沉声干净,音气儿又顺又直,是个健壮的成年人无疑。
至于相貌,那会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什么也没见到,不过等陈姥爷他们一到,问问就行。
说曹操曹操到,鹿雨刚想着两人就见到了,两人的状态都不怎么好,一个神情憔悴,疲态尽显,一个眼睛红肿,双眼无神,还没从无妄之灾中缓过来。
她就知道,民风淳朴地出来的敦厚老实人进警察局,还没等警察询问,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赶子,你要去大北京的人,去一趟警察局就把你吓着了?”
鹿雨的声音悠悠淡淡的,像阵风一样。
赶子黑黑的眼珠一动,想到自己的雄心壮志面红耳赤,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的一笑,干裂的嘴唇立马破了大口,鲜血淋淋。
“哎……”出血了,这三个字她还没说完,赶子抿着嘴唇一舔,麋鹿般单纯的眼睛盯着她,想要跟她说话。
陈姥爷多少见过点世面,这么一遭也知道眼前人来头不小,可真是货真价实的贵人。
在警察局的一天一夜把这个老实人吓得惶恐不安,以为探山收钱触犯法律,又觉得让贵人出了意外,要赔命。
鹿雨刚把视线转陈姥爷身上,发现他黝黑沟壑的脸上,那双古稀般的眼睛里隐隐有水光,嘴唇不停蠕动,倒是想说些什么。
鹿雨心里喊了声卧槽,把老人弄哭,要折寿。
陈姥爷把帽子摘下抹了把额头冷汗,又把帽子稳稳正正戴好人这才完全缓过来,他眯着眼睛,松弛的眼皮一搭。
“鹿雨小姐,你没事就好,你要是有事,我这条老命也赔不起。”
鹿雨笑起来,脸朦胧笑却很清晰,又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祸害遗千年,我死不了。”
赶子偷偷摸摸看了她一眼,声音小声谨慎有点害怕刺激她:“鹿雨姐,你真不是自杀哦?”
“不是,我又不是傻缺。”鹿雨坦然回复。
赶子这么一听,终于敢大声讲话:“那你怎么掉下去的,那地也不陡啊。”
……鹿雨哪好意思说是踢鞋尖上的雪才掉下去,只能转移话题。
她从包里拿出现金,递给他们:“这是一万五,一万块是你们的辛苦费,剩下五千是进警察的赔偿,你们点点。”
赶子看着红花花的纸钞,眼睛都瞪圆了。
长这么大,赶子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一万五整整一叠人民币,足够他们用两年。
老头子不敢收,觉得没脸,这钱拿了晚上都睡不着觉。
鹿雨硬塞他手上,还威胁他不收就把钱扔了。旧一辈的人几十块钱都要拿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哪里见过这么大叠钱随随便便就扔过来,当即拿着一动也不敢动。
鹿雨又问起别的事:“赶子,你把我被救上来的事跟我说说。”
“我和陈姥爷赶到的时候我真吓坏了,你的脸很白,在我们老家只有死...人才这么白。”赶子说到死人两个字时极为小声,看到她没生气才又继续讲:“我当时以为你没气了,后来救人的大哥说你还有呼吸,问我们有没有厚的衣服,后来我脱了外套……”
赶子人毛毛糙糙,讲话却很有头绪,把之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
鹿雨听到他救了自己就走了后才有所反应:“你还记得他长啥样?”
赶子用手比划:“很高,比我高一个头,头发是黑色。”又抓把脑袋说:“身上没烟味,说话很正派。”
“哦,我想起来了,他额头上有个疤。”
鹿雨皱眉,听着赶子的形容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傻的人,知恩不图报图啥,她这么有钱,那人知道一定后悔死!
赶子看着她:“鹿雨小姐,你想去找他吗?”
鹿雨也不知道该不该找,只囫囵地点了下头。
赶子又说:“可无名无姓,能找到吗?”
鹿雨扭头:“只要想找,不会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