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学校几乎都有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游离在道德线和法律之间。
某年级教导主任收受贿赂给谁家孩子调了个实验班,某个校区靠着位高权重的家长捐赠大规模翻新了足球场,又或是高三年级压力大的学生在校突然失踪……等等。
而朗御作为深州市排名前几的重点中学也不例外,在这则丑闻爆出时第一时间选择了删帖,关闭论坛评论顶帖的权限。
暴力欺压的一段视频,不该出现在这个法治城市、和谐校园。
可偏偏这不是只爆在校园论坛里,是有人直接投稿给了同城新闻,舆论在校外渐渐发酵。
都说学生是整个社会的希望,是8、9点钟的朝阳。
可倘若一个学校里出来的同学是这样的人:打架斗殴,揪着人扇耳光吐唾沫,扒人裤子拍照,戳烟疤……家长怎么能安心?
与此同时,贴吧里有人扒出来了同城日报的那段视频素材。
很快有人认出了带头的那个是高二(13)班的康景,其他几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可估计能猜出和他常混在一块的那几个小喽啰。
【我知道康景这人常和社会上那些无业游民一起喝酒,但没想到他私下打人这么恶劣……】
【这就是霸凌哥吗?他真的有点恐怖,除了家里有钱还披着件朗御校服以外,他还不如对面职高那几个精神小伙吧。】
【发出来有什么用,谁拍的视频啊?】
【楼主小心点,他和漆司异那群人关系好像挺好的,这些都是有势力有背景的富二代。】
【别什么都蹭行吗?说这混混跟漆司异熟,怎么不说他还和柴近芝熟?本质就是在这些少爷小姐面前是条舔狗!】
【学校里哪伙男生哪个小团体不是都对漆司异巴结得很?这时候拉他下水干嘛,他可没出现在视频里跟康景他们同流合污。】
【康景不是第一次这样打人了,高一的时候不是也有几次把人打进过医院吗?不会这次也要花钱消灾吧?】
【洋洋得意拍的作恶视频变成了欺凌的证据,不管是谁流传出来的,都很大快人心!】
……
其实不管是朗御的学生,又或是其他学校的学生都一样,默认了学校里总会有一群恃强凌弱的“坏孩子”。
大多数人不会招惹,也敬而远之,更无从知晓他们确切的羞辱欺凌会是什么样子的。
但视频以□□的方式直接曝光后,私下每一个小群、每一个小号用户都在给那些报道的新闻和传出来的视频增加讨论、传播和留言的热度。
普通人都希望能看见一个处理结果。
也不得不设身处地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得罪了康景这样的人,跪在地上的黄毛男会不会变成自己。
凌晨3点多,论坛安静了下来。
学校公关部门在教育局施压下给出的解释是:校外斗殴,不在朗御的管辖范围之内,但会对相关涉事学生采取措施。
周一早上返校,大家都掩饰太平地不去提这则被发酵的新闻。
康景和视频里出现的几个男生都没来学校,乔莲对班里后排空着的几个座位毫无表示,也无人特意去问他们的行踪。
下完下午的第二节课,教室里的人倒了一片在课桌上补觉。
施今倪和温宁从小卖部那回来,在行政楼那看见校长和几位扛着摄像机的人交谈,像是有几个记者来做采访。
“康景那伙人运气真差,正好这几天碰上教育部上面的领导来检查,那篇新闻的长文报道又被传开了。我听我堂妹说,她们三中的都在校群里看到了。”
温宁咬了口手上的尖角脆,又猜测道:“他这次应该会被退学吧?我们学校还挺重视声誉的。”
施今倪轻声:“重视声誉的话,很多坏事都会压着的。”
“哈哈哈哈他高一开学那会儿也搞出过好几次事呢。这次显然是有人要搞他啊,闹这么大很难压,而且朗御为了他愿意费这么多功夫吗?你以为康景是漆司异啊!”
“……”
“康景家里就是开工厂发家的暴发户。我听近芝说,他中考都没过线,他爸给朗御捐赠了一批化学实验室的上课仪器才被破格录取进来的。”
说起这些小道消息,温宁门儿清,努努嘴:“前段时间他缠你的时候我就很想告诉你了,还好你意志坚定!近芝都看不上他这种人。”
施今倪像是想起什么,眨了下眼:“那漆司异不会帮他吗?”
“近芝都看不上,何况漆司异?他舔这么久也没舔进他们的圈子吧,我就没见邝盛他们攒局的时候主动喊上过他。”
温宁一脸“你不懂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漆司异可比你想象得要冷情多了。”
一天下来,朗御并没公开给出处理这件事的声明。
(13)班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因为全年级的老师都要集合开会,体育老师把器材室的钥匙给了柴近芝后,就让大家自由活动。
施今倪和温宁她们打了会儿羽毛球,把球拍让给柴近芝后说要去买个水喝。
出小卖部时,她又下意识多拿了一盒罐头。
破损的围墙还没有被修好,黑色的那只缅因猫却在这和施今倪有了一种互相等待的默契。
她把罐头打开,放在一旁的石块上。趁着那只谨慎的黑猫上前舔食时,终于过足手瘾地撸到了它的后脊背。
“千万不要随便和路上的公猫看对眼了啊,下周等我攒够钱了,就带你去做结扎。”
“……”
———“你刚喊它什么?”
身后传来漆司异的声音,低淡而有质感。
朗御的运动球场有很多,这地方恰好离足球场近。
他大概也是刚踢过球出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抓在手上,漆黑短发稍稍被汗浸湿。宽松的T恤被风一吹,隐隐掐出少年腰腹间的薄肌线条。
施今倪回头看着他几秒,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它现在叫‘奶酪’。好听吗?”
漆司异单手插着兜,没说话,运动过后的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她见他没反应,又慢腾腾地补上一句:“我更喜欢它的英文名,cheese(起司)。”
“……”
好笑,这种称呼上的相似还真是暴露小女孩的心性。
几十米外草坪上的踢球声和欢呼声时大时小,更显得他们所处的这一块地方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黄昏下的夕阳霞光垂在远处的海际线,清凉的秋风里混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那罐罐头即将见底,施今倪才错眼发现奶酪的左耳耳尖上有一道被剪开的口子,肉缺了一块。
正要仔细看清时,猫吃完最后一口粮,四肢往后撒开,很没良心地抬眼瞪过来。
三白眼,养不熟的臭猫。
施今倪没继续触及它的安全距离,只是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它的耳朵怎么了?”
漆司异站在那,低眼:“看不出来?被人剪了。”
她坐在阶梯上,手腕压着膝盖。睨向猫往灌木丛里钻的方向,声音小到像是自言自语:“肯定很痛。”
“打过麻药。”
“你怎么知道?”
他指骨屈起,擦过眉骨的汗,不甚在意地说:“TNR的人来过这一块。”
TNR机构主要是做流浪猫犬的绝育和安乐死项目,深州作为超一线城市,公益服务设施都齐全。
尤其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区,是深州最富的一个区。打个电话过去,就会有人过来抓这些流浪动物去相关医院。
做完绝育后的猫犬耳朵上都会刻意剪出一个角,以便于爱心人士区分。
施今倪有些傻了。
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条很方便的帮助渠道,她当时怎么没想到。
她手肘抵着膝盖,细白指节轻轻撑着下巴,仰头问他:“是你让她们来的吗?”
明明看他也没怎么在意过这只猫。
漆司异俯低身,望住她。不答,照着她的问法反问回来:“是你吗?”
她错愕:“什么?”
他话头转得太快:“康景的事。”
那天他在酒馆看见她一个人在那,她完全有充足的时间把一份视频拷走。
施今倪愣了下,左手掌心因为一直紧握着,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睫毛覆下,细细密密地遮盖住眼里难辨的情绪。不消一会儿又鼓了下腮帮,有几分娇憨和委屈地抿唇:“你怎么会这样想?就算我没答应他,可是他对我很好,平时也一直很关照我。”
漆司异身上很淡的薄荷烟草味顺着风吹至她鼻间,夹杂着一点点荷尔蒙汗味,并不难闻。
但他似乎是在观察她的神情,极具压迫感的张狂身影笼下来。浑身气场寒峭,下颚线紧绷着。
施今倪视线从他正视着自己的脸一寸寸移,丝毫不在乎他这么坦白地紧盯着。一双明艳厌世的眼睛内扬外翘,不见心虚,嘴角带笑:“你今晚能不能送我回家?”
他扬了下眉峰,在等她说这个要求背后的原因。
“上次康景他们打架的时候,我有在旁边看。中午他还给我发过信息说让我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说视频爆出来很麻烦,他怕被那些人报复找我麻烦。”
施今倪牙齿轻咬着下唇瓣,饱满而柔软的唇像花瓣开阖着,有点迟疑地问:“这件事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无妄之灾。你和他既然是一起的,那应该会帮我的吧?”
漆司异轻“啧”了声,懒慢地扯了扯唇角,显然没被说服。
直起身直接离开。
施今倪留在原地坐了很久,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唇角的弧度才慢慢抿得平直。
那只猫在这会儿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从汹涌对峙到已经恢复平静,又从灌木丛里钻回来。主动靠近了已经吃完的那个铁皮罐头,舔了下余汁。
“好像没信我。”施今倪摸着它被剪开一角的耳朵,轻轻揉了揉。声音温温柔柔得能出水,但面无表情,“可是我没骗人啊。”
午休的那两个小时里,确实有过校外的人翻墙进来找过她,但是不是当时那伙人就说不准了。
那人是高壮的个子,似乎是附近学校的。
留了张要和她交朋友的纸条,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也说过晚上放学后会再来找她。
边上一圈人见怪不怪。
漂亮女生总是身边能围绕各种各样的追求者。
放学铃声响时,本该要留下值日的温宁急着去见她之前就一直约了很久才约上的七班学霸。
临走时只好拜托施今倪帮她做下值日。
她脾气好,对大多时候不过分的请求都是有求必应。收拾完才看了眼早已空荡荡的教室,把门关上,背起书包走了。
学校公交站台回望海路那边的公交车在秋冬季,傍晚5点半就停运。
施今倪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穹,应该是准备下雨的天气了。于是她从侧门出去,想多走几站路去搭地铁。
正好是下班后的晚饭时间,侧门一条街的汤粉糖水店都很热闹,从门里飘出各种食物的香味。
坐在外面大排档里的有三五成群没急着回家的学生,也有白领上班族、工人。
揣在外套兜里的手摸到那张纸条时,书包的提手袋子那也恰好被人往后拔了一下。
施今倪差点没稳住脚步,往后被带着踉跄了几步。
她本来就瘦,衣角被风吹起的时候像是随时会被刮倒。
“喂,不说交个朋友吗?我等你很久了。”是午休那会儿找她的那个男生,纸条上有留他的名字,叫孙池。
施今倪往他身后看了眼,确定他是一个人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他抓住自己书包带子的手,把兜里那张纸条递回去:“我前桌不小心碰到了我桌上的水杯,这上面的数字都看不清了。”
孙池有些意外她态度这么好,被盯着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纸条:“那没事啊,我现在在这加你也是一样的。”
纸条递过去时,他故意摸到了少女细长的指尖,收回去时都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施今倪看着他动机不纯往自己指甲那摸索的手,心下有些反胃。
孙池拿出手机,作势要她报号码。一股流里流气的痞子样,挨近过来:“今晚不急着回去吧,听说你是转学生,应该不了解这一块,我带你去逛逛?”
话术和之前那个康景一样,她其实很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之前的学校在郊区,人更杂更乱,她又有张好脸,多碰上几次这种强扭瓜的自然能练出一身市侩的本事。
但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犹豫瞬间,她瞥见街口的另一个身影。突然把好脸色给收了,往后退开:“我不想去。”
孙池不懂她怎么突然变脸,一把拽回她书包,有点莫名其妙:“你别怕啊,这里就我一个人,我还能欺负你不成?”
施今倪皱着眉:“我给你一句忠告,别碰我。”
她其实冷着脸更好看,寡漠又妖冶。
孙池一边看得有些呆了,一边又觉得她刚才的声音太大,直接的拒绝很不给他面子。
怒火中烧地“操”了一声,他要去拍她不识好歹的脸。手还没碰到,衣领骤然被后边提起。
脖颈一下被掐红,整个人被一股力给牢牢桎梏住。
后面出现的这位比他高,轻而易举地制住人。没等孙池转过头又硬生生把他脑袋往下摁,语气带着几分懒洋洋的不耐:“她说别碰,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