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每年的深州,九月初还是盛夏的温度。
潮热,绿荫葳蕤,三角梅艳红一片。
空气中混着车尾气的黏腻和楼盘开发的噪音,薄薄的云形单影只地挂于高楼穹宇,来海边观景的人流一如既往密集。
望海路的“岸边花店”里有两位顾客在挑选新上市的波斯菊,老电视机里放着一部惊悚悬疑的老电影。
《七宗罪》———“懒惰、暴食、色.欲、贪婪、暴怒、傲慢、嫉妒。”
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藤椅上的老板娘盏姐在手机上接了个外卖订单,朝屋里正在弄花泥的少女招呼道:“小施,你骑车去送送这捧紫精灵康乃馨吧。”
施今倪点头说好,把手中的泥沙在洗手池里洗净,拔过一张纸巾擦干沥水的手指。
回过头,正好对上那台没人观看的电视机,漆黑的荧幕里隐隐呈现出自己身形的倒影。
她对这部电影看过不下8次,已经足够熟悉其中剧情。
剧里,那位杀人魔的审判游戏才刚开始。
……
这单鲜花外卖的地址在湾口社区的中心街。
临山靠海的别墅区,高处包揽城市公园及海岸线的景观。也因为还在暑期,本就坡道多的一条路上有许许多多闻名拍照的游客。
施今倪骑的小电车动力不足,只好先停在半山坡那,自己捧着那束鲜花往小区入口走。
到了住宅区终于安静许多,感应门门口有个和自己大概同龄的女生在打电话争嚷。
她额头上绑着根运动发带,似乎是被下午的太阳晒得出了汗,正一边用手扇动一张烘培店的传单。
施今倪收回视线,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下单主的电话。
但一直显示占线中。
“…你赔钱管什么用,我能缺你这点破钱?你快点派个奶油裱花师过来就好。”女生一脸愁容和怒气,踹了脚旁边的铜大门,“我妈生日宴就快开始了,我要是自己能搞定的话还会站在门口等你嘛!”
手里大捧的紫色康乃馨里有张贺卡。
施今倪按照订单备注,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祝妈咪生日快乐,平安健康,岁岁有今朝^_^】
思及此,她走上前拍拍对方:“你好,你是这束花的收件人殳絮吗?”
殳絮转过身,看见她手里这捧花时顿了下,而后了然地点点头。又回过神,对电话那一边大声抱怨:“现在什么都是完美的,花束也到了,偏偏就这个蛋糕出了意外!我不管这么多,你赶紧让人过来补救!”
收了线,女生在施今倪递过来的订单条上签字签收,嘴里还在小声地骂骂咧咧。
放在路牙子上的蛋糕盒子被打开,看得出是一个漂亮的手工三层蛋糕。
只是似乎因为被撞击,最表面的雕花模糊成混乱的一团,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和心意。
施今倪看她焦急的模样,多问了一嘴:“是要雕很复杂的东西吗?”
“也不算吧。我妈妈喜欢向日葵和康乃馨,我想在上面雕个向日葵和她生日的日期。”
“那不难啊,你这里正好有奶油可以挤。”
殳絮语塞地看着她几秒,有些不想承认地指着那坨伯爵奶油:“这已经是我挤完补救过的。”
“……”
看出施今倪表露出的一言难尽,殳絮破罐子破摔:“我有什么办法,我手残啊!”
施今倪被她理直气壮的语气逗笑:“我帮你试试?”
蛋糕表层原本还有层次分明的蓝莓和草莓果酱,金粉洒在巧克力上面显得贵气脱俗,但现在只能在被损坏的涂鸦基础上做调整。
施今倪小心雕完花和数字,又把赘余的两颗小番茄拿下来:“这样可以吗?”
“哇塞,挺漂亮的。”
她把混合的果酱刮平,往边缘堆积,反倒有一种独特的色彩美感。
握在手里的手机又有电话打过来,这次是家里人在催。
殳絮着急抱着花和蛋糕回去,忙说道:“谢谢你啊!这样就可以了。你是骑手还是兼职店员?我能在软件上面给你发个红包吗?”
施今倪晃了晃手里的小番茄,塞进嘴里一颗,笑得明媚:“不用红包,这个就够了。”
这几天,深州各大中学部都陆续有学生返校。
盏姐得知自己随手招到的这个兼职高中生是在哪上学之后,有些讶异:“朗御?那个学校在市里排名是挺高的,去年竞赛生比深实还多,环境也不错……就是听说校园风气不太好,你可别在里面受欺负了。”
施今倪剪着花枝,语气乖顺:“不会的,我又不和人吵架。”
“你不和人吵架也没用啊,就怕有些坏孩子专门欺负你这种老实好看的小孩。”盏姐记性不行,又问,“你说你之前是在哪读来着?”
“杏岭。”她纤长漆黑的眼睫低垂着,说,“在郊区,离这很远。”
周一上午,朗御中学的高二部正式开学。
这是所公私合办的高中,有钱人的子女多,校园设施财力和师资力量也雄厚。
但它在本地人眼里的口碑一直一般,并非是说成绩问题,而是学风太过松弛,不符合绝大多数中国式家长眼里的教育观念。
施今倪到教导处报道时,被告知她的班主任乔莲已经去了教室。
她背着书包向教导主任道谢后,照着外面指示牌上的方向,朝教学楼的二楼走去。
高二的教学楼在校园最里面,前边有几棵繁茂的大榕树,依稀能从叶片中看见远处的塑胶跑道和露天篮球场。
明亮日光氤氲出丁达尔效应的走廊里,有一阵悠长响亮的中英文上课铃声响起,拖拖拉拉的学生都相继进了教室。
施今倪的脚步落在教室门口,叩了扣那扇门:“乔老师。”
讲台那椅子上的乔莲放下手机,看过去时愣了下:“噢,转学生是吧?主任刚跟我说了,快进来。”
教室里的人在乔莲拍桌子的声势下渐渐停了躁动。
一个个在位置上坐好,好奇的视线纷纷往讲台上这张陌生惊艳的面孔看过来。
施今倪穿了件白色polo衫、浅蓝牛仔裤,宽松的款式也遮不住高瘦薄肩的身型比例。蓬松的高马尾扎得有些随意,是轻易就能吸睛的立体长相。
不单纯是高中小女孩的漂亮,而是有别于同龄人里那种妩媚深邃的美。
没等她开口介绍,后排已经有调皮的男生吹了声邪气的口哨:“小乔,这美女谁啊?”
“邝盛,你再吹你那破口哨,我让你来讲台上吹个够!你们头儿没来学校,一个个的都跟野猴子下山一样。”
“……”
教训完人,乔莲才正色道:“这位是新来的同学,叫施今倪。我们掌声欢迎一下。”
在捧场的掌声和私下讨论里,蠢蠢欲动的捣乱分子又喊了句:“新同学来个自我介绍呗!”
施今倪看着后排,嘴角笑的弧度很好看,还真好脾气地张口解释了自己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能与大家和睦相处。”
太高挑又有些攻击性美感的长相本就看着不好高攀。
但她这么弯唇,就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乔莲给她指了最后一排的两个空位,一个是靠窗的单独座位,另一个是和男生同桌。
“你先随便挑一个坐吧,等摸底考考完了会按成绩排名换的。”
好在施今倪长得高,视力也清晰,坐后排也没差。
她往后走过去时,扫了眼那两张课桌。
单独座位的那张桌子上虽然也没书,但桌洞里透出了几封粉色情书的一角。看来是有人的位置,还是比较受欢迎的人。
于是施今倪坐在了另一个男生的身旁。
才落座,前后就有人揶揄地怪叫起哄:“康子好福气,美女坐旁边,能不能把控住自己啊!”
“芜湖!这诱惑可太大了,芝芝怎么办?”
“近芝要有危机感咯!哈哈哈哈。”
“邝盛!”被调侃的柴近芝忍无可忍,转过身指着那一排男生,纤眉蹙起,气急败坏地压低嗓音,“你们这几个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谁看得上他。”
施今倪旁边这个男生叫康景,是个很爱运动的壮实体格。
像是对这些兄弟伙们阴阳怪气的“凑对”乐在其中,他也没解围一句,反倒殷勤地替施今倪挪开凳子,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来,坐这!”
柴近芝看了他们之间一眼,立马厌烦地转过头去。
一副对康景嫌弃到极点的样子。
“好了安静啊。”乔莲没注意台下的小插曲,说起正事,“早读那会儿让你们投票选班长选好没?”
有人回答:“投是投了,但得票最高的有两个人。”
乔莲的班上是没有副班长这一职务的,她坚信只要每个岗位都有固定的人负责,就不会出现推卸责任这一现象。
而这次得票平局的分别是柴近芝和殳絮。
施今倪听见名字时,才注意到殳絮的位置在她前一排的右前方,还朝她抬了下下巴示意。
眼神一对上,就知道彼此都还记得开学前的那次偶遇。
本来(13)班的人数是奇数,按道理不会出现平局。
但今天缺勤一人,好在有一位新同学替补。
乔莲想了想:“我个人觉得两位同学都不错。既然班里没选出个结果,那让初来乍到的施今倪同学选也是一样公平的。”
班里人显然两边都不愿意得罪,施今倪这一票,一下就成了关键的票数。
大家视线齐刷刷看向她。
旁边的邝盛好心帮她想出方法:“你觉得哪个顺眼选哪个呗,就当纯看眼缘了。”
康景也点头:“不过她俩之间战火一直很旺,你看着办吧。”
施今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最后落在柴近芝脸上,笑笑:“我选这位同学吧。”
一场无声的硝烟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略过。
柴近芝洋洋得意,脸上小梨涡也更明显,多看了她一眼。而殳絮一言不发地耸耸肩,倒回桌上继续睡觉。
开学第一天的预习课程都比较轻松,13班的任课老师们在课上并不死板,偶尔也会教育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
期间也有人来和施今倪聊天,还有别班闻声而来打量人的,但一般都会被睡觉睡到一半嫌吵的康景凶回去。
班里人对这位新同学也有了点具体的印象。
不像柴近芝那种会时时刻刻照镜子的大小姐娇衿,也不像殳絮那种男生缘特好的暴躁中性风。
她是漂亮又清傲的,性格很好。
对每个人都能做到恰到好处的友善,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晚上放学铃响,施今倪去后勤部领了两套校服和校牌塞进书包里。
朗御高中的校园很大,从科学馆那绕过来之后,她已经有些分不清校门是哪个方向。走近一方灌木丛时,隐约听见有弱弱的猫叫声。
那是只纯黑色的缅因猫,项圈上有个小铭牌象征着它是有主人圈养的宠物。
但身上脏污的毛发又表明它已经被遗弃了。
施今倪看着它的尾巴被墙洞那的一块砖头压住,她蹲下身把那块砖挪开,又从书包夹层中找出中午剩下的半块肉松面包放在它鼻间。
可那只黑猫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叫声,抬头满眼戾气地看向她。
施今倪被它这反应惊吓到,捏着面包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身后传来了一声不算善意的轻嗤。
她下意识回头,直面对上了一双薄利褶深的眼睛。
声源的主人穿的一身黑里夹点白,普普通通的朗御校服却把少年衬得峭拔又贵傲。
他腰窄腿长地鹤立在她后侧方,尽管姿态看得出随意,但一眼扫过去的身型高度也很难让人忽略。
男生看向她身前那只过激反应的缅因猫,不冷不热地指出她的“多此一举”:“喂养流浪母猫不是救它,是害它。”
这顶帽子扣得实在太大。
施今倪不明白,蹙眉看着他:“为什么?”
“它会被公猫强迫交.配,一直怀孕。”男生语气波澜不惊,“要么流产,要么不断生出新的流浪猫。”
“……”
他真是长了张上天偏爱的脸,唇薄,鼻梁挺。眉骨和五官轮廓英俊而强势,甚至因为过于锋锐而给人一种不可违逆的冷感。
或许是顶着这幅脱俗的皮相,这人说着这么露骨的话竟也不显得低级。
在对方脸上看不出其他的情绪,施今倪也慢慢收起了慌乱,只是仍旧不知道怎么接他那句话。
再低头看那只猫时,它已经从旁边围墙下的破洞里钻出去了。
“老师没告诉过你,放学别在校内逗留?”他敛去刚才散慢的神色,一边说着,又一边打开了手上那本值日本。
施今倪看着他的动作,抿直了唇线。
男生漆黑眼里透着点倦意,按压笔抵着左手骨感的指关节摁了下,冷淡地睨向她:“叫什么?”
她没着急回答,慢悠悠地看向他校牌上的名字:漆司异。
作者有话要说:叫什么?叫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