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期中考试九点开考,许念出门已经八点,天上下着蒙蒙小雨,空气灰沉沉的,雾气也很大。许志宜那天不是很忙,开车送她去学校。
许念坐在副驾驶,复习语文。
听见许志宜道:“紧张了?”
“昨天这篇没有背过。”许念犹豫了片刻,像是做了很久的决定一样,郑重其事地开口道,“爸你放心。”
许志宜眉目之间温和了不少。
许念说:“我会好好考的。”
“你知道考试的意义是什么吗,为了排名,或者成绩的高低。”许志宜道,“还是同学之间的比较?”
他们父女之间,很少聊到学习这些话题,许志宜也很少担心许念的成绩。也许是今天的天气比较宁静,容易打开一个人心底诉说的欲望,许志宜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许念偏过头听。
许志宜说:“我个人认为,它的意义存在于,让你知道自己哪里薄弱,然后想办法去应对下一次的考试。上一次没有考好的话,它也许只会影响你人生的一小段路,但并不是整个一生,所以也没那么重要,沉下心才能走得远。”
这段话是针对上一次摸底分班考试。
许念了然:“知道。”
车缓缓停在学校后门,许志宜最后说:“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许念的脚踝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走路慢了一点。她从车上下来,从后门沿着操场去高三的考场近一些。
这一场景刚好被周有山看到。
周有山吸着豆浆,碰了碰陆巡,说:“那是许念吧?好车。”
陆巡目光一抬,看见许念撑开雨伞,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雨里,很快又不动声色的看向别处,一手拎着校服,咬着香肠,往前面走去。
许念则找了个地方,继续背书。
临近考试二十分钟的时候,她才去考场。高三的四楼是最后一栋楼,她走了很久才上去,上到四楼,下意识地看向隔壁(16)考场,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近(17)考场。
监考老师已经站在门口提醒:“检查一下自己的文具,抽屉里有书的拿到讲台上,考试期间不允许走动。”
许念却还在找自己的座位,原来的座位已经有人坐了,桌子上的考号也不是她的名字,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她不是(17)考场,她是第(7)考场,高一(22)班,那个(1)被连小雨撕烂模糊掉了。
监考老师见她还站着:“怎么不坐呀?”
许念匆忙往外走:“对不起老师,我走错了。”
“走错了?!都这个点快开考了,你赶紧的。”
许念即使走的再快,也比正常步行速度慢,她的脚踝隐隐作痛,刚下了一层楼,就累的靠在围栏上,她弯腰揉了揉脚,刚站直了,就看见陆巡。
他懒散的走上楼。
许念紧张的看他一眼,别过脸去,抓着扶手,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经过他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沉默。
走了两步,听到陆巡叫她:“许念。”
她整个人一愣,尴尬的回头。
陆巡的话音刚落,楼上两个老师声音有些大的闲聊天,一个说她们班有学生走错教室了,还瘸着脚。
许念正不知道怎么回他。
陆巡又问:“你在哪个考场?”
许念抿唇:“咱班。”
陆巡一看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就她现在这个走路速度,下个四楼,再穿过几栋楼,上个四楼,都开考十分钟了。于是犹豫了片刻,走到她身侧。
他半蹲下身子:“上来。”
许念当时就心漏了一拍:“不用——”
话还没说完,陆巡打断她。
他皱眉:“你再推辞,都别考了。”
他目光坚定,也不担心和她耗着。
许念一时无话可说,却也没有动。
考试的预备铃声响起,像是一个提醒。陆巡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微微偏过头,也不和她再商量,直接就抬手,将她的膝盖搭在自己的后背上,脚下一撑,直接将她背了起来,许念下意识就抓着他的肩膀。
陆巡身上还有烟味,她紧张的只剩呼吸。
他微微直起身,将她往背上送了送,随即就飞快地下楼。那该是许念最难忘的时刻吧,这样的靠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透过他的肩,去看世界万物,好像和两个月前的疏离不太一样了。
她能听到他的粗喘。
快到高一(22)班的时候,许念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了声谢谢,以为会有些不同的期待,他却轻笑了一声,说:“庄严的朋友,举手之劳。”
许念一下子平静下来。
陆巡将她放在教室门口,没说话就走了。他穿着校服,转过身的时候,空气中灌进来的冷风吹起他的外套,单是那个背影,让许念记了很久很久。她也永远记得,那个清冷的,下着蒙蒙小雨的清晨,少年背着她跑了很多路,然后沉默的离开。许念依然咬咬牙,在心里与他做了告别。
期中考试持续了两天,周一正常到校。
又是升旗讲话,一日复一日的做操,老师们都叫了课代表去批卷,说着“我们已经落了别的班几节课”的话,自习课也被占用,讲着英语的各种时态的被动语态 ,数学抛物线和生物必修一的蛋白质供能与脱氧核苷酸,还有历史年代表。。
老陈还是那句话:“我们要加把劲了。”
早操的时候,许念总是一个人待在教室看书,也有同学偷懒不想做操,会陪她一起待在教室。连小雨收敛多了,她甚至有些感谢对方,那件事的后果让她再一次的接近了陆巡。只是很奇怪的,她和陆巡再没说过话,有时候走廊遇见了,少年会对她偶尔点个头。
还是会经常看到他朋友过来找他玩,男生女生都有,梁冰经常课间就跑过来,坐在周有山的座位上,几个人谈天说笑,陆巡总是漫不经心的回一句,有时候许念回头,他好几个晚自习都不在。
考后的礼拜四,开始慢慢发卷子了。
那个晚自习是数学,还没上课,许念上了趟厕所的功夫,卷子已经发了下来,放在桌上。她估算过自己的分数,再次看到打满对号的试卷,随意的掀开到第一页,145分。
老陈忽然拿着一沓试卷出现在教室门口,喊了班长不在,刚好叫住回教室的陆巡,把试卷都递给他,一个是英语,一个是历史。
有人凑近,有人紧张。
陆巡本来是让别人发的,但他注意到最上面的那份英语试卷,那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分数,他不由得抬头看了许念一眼,很自然的拿了几张,剩下的给了别人发,自己则走向靠窗那边第一组,经过许念的课桌,将她的英语试卷放在她桌上。
表情漠不关心,动作流畅娴熟。
许念一时看不透他了:“………”
齐玲最先看到那个分数,人都惊了:“你怎么考的?!”
这声音一出来,好几个人目光递过来,都看清了那个数字,147分,差三分就是满分,这对于高一垫底的(22)班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那一瞬间,很多人都开始相信,许念来这个班,真的是缺考,不是没考好。
特别是齐玲,整个晚自习都在感慨。
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年少读书交到的朋友,或者想被尊重,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你的学习成绩,或者你的兄弟义气,这两者总有一个站得住脚。于是那天晚自习数学老师讲题,经常会让许念说说自己的答案,甚至去黑板叫她把自己的做题过程写下来,当作标准答案。
课间休息,会有女生过来问许念题目:“这道你能给我讲讲吗?”当然,偶尔也有男生。
很多事情,从那一天慢慢发生变化。
星期五的一天,几乎发完了所有的考试卷子。齐玲闭着眼都能算完许念的分数,是这么算的,直接满分总分减去每一科扣掉的分数,算完自己先吓一跳。还没到下午放学,整个高一楼就传出来说,全校第一居然不在奥赛班。
许念照常看书,齐玲用她的试卷改错题。
教室气氛异常热闹,自习课没老师,三三两两,前前后后凑在一起说话。许念无意看向四周,连小雨的目光碰到她的,很快低下头去。
周有山隔着三排座位,喊:“许念。”
她回过头。
周有山说:“你的英语卷子借我用用。”
许念大方给过去。
周有山一边欣赏一边感慨:“你瞅瞅这对号,这红色儿,整齐划一的太好看了,要是我的卷子该多好。”
陆巡从桌子上抬起脸。
周有山拿给他看:“羡慕不?”
陆巡:“………………”
结果不到二十分钟,许念的卷子都被借走了。大家都拿来修改错题,毕竟下周一开始讲试卷,被叫起来总能说个两句。
李寒从讲台边上走过来,往周有山边上一挤:“你坐我那儿去,我和陆巡有话说。”
“啥话还背着我?”
李寒:“完了再和你说。”
周有山不情愿的走了。
陆巡懒懒往后一靠:“怎么了?”
李寒将自己的卷子撂给他看:“这么低分我爸得狠揍我一顿,你多少分?”眼神一瞅,“得,比我还高了十多分。”
陆巡一笑:“你怕什么。”
“谁怕了,我是生气。”李寒恨恨的盯了许念一眼,“她干啥考那么高,真是怎么都让人来气。”
陆巡眼神询问。
李寒这才道:“我爸说了,以后考试,和班里第一名差多少分就扣多少零花钱,我一想这有啥,咱这班能考多高,及格就不错了,结果你看这事闹的。”
陆巡笑了。
“你他妈还笑?”
陆巡别过脸。
李寒憋屈道:“看着她就来气。”
陆巡收了笑,眼尾瞧见李寒眼底的怒气,沉吟了片刻,低声警告了一句:“你别乱来。”
李寒没说话,走了。
周有山一点都不喜欢讲台旁边那位置,几乎是盯着这边,瞬间就回来了,对陆巡道:“可把我难受的。”
陆巡两手抄兜,有些凝重。
周有山问:“他说啥了?”
陆巡看了许念一眼,她正在给齐玲讲题,讲的时候转而一笑,刘海微微偏向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原本就宽大的校服衬得她很瘦小。他忽而觉得,还他妈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