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女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了。
只有一天的假期,许念以为去的会是附近的山水景区,没想到许志宜开车,带她去了江北,不知道从哪搞到一辆轮椅,放在后备箱,一大早就出发了。
那天的天空很漂亮,太阳很大。
许念打开车窗,吹着过路的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看向许志宜,顿了一下,问:“爸,我们去江北吗?”
许志宜说:“到了就知道了。”
从江城到江北,开的快的话不到两个小时。车里放着歌,父女俩偶尔说两句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许念一个没留神,车子已经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
她把头一抬:“江城大学?”
许志宜这才道:“进去看看。”
许念的脚还是有些疼,动作很慢的从车上下来,坐上轮椅,许志宜在后面推着,给她介绍江城大学门外的建筑来历。
许志宜说:“我当年读大学时候,江大还很破旧,你知道门口这个建筑怎么来的吗?当时我们的设计院有一个团队,毕业前做的设计模型,就是这个建筑的原型。”
许念惊讶感叹。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说了很多。许志宜推着许念走到图书馆门口,像是回忆一般,沉吟了片刻才道:“当年你妈来江大找朋友,我们就在这遇见的。”
她妈去世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提起。
许志宜道:“后来她从香港中文毕业之后就回了江城,我们在一个设计院碰上,还是她来找朋友,再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专门来等我的。”
许念听的会心一笑。
许志宜:“我们再往前走走。”
许念坐在轮椅上,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成双结对,有的形单影只,抱着书本,与教授用英语交流,一个个的都昂头挺胸充满自信。
许志宜:“有什么感想?”
许念:“很大。”
许志宜笑。
许念说:“漂亮。”
许志宜说:“还有比江大更大更漂亮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们今天见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微不足道,但你此刻在这,就会觉得很大。”
许念歪着头,没说话。
许志宜推着她走向前面的山坡,迎面太阳照在身上和脸上,一切都暖洋洋的,等到山坡下,许志宜道:“想来这吗?”
许念想了想,摇头。
许志宜:“那我们许念志向很大。”
许念一笑。
许志宜说:“当年遇见你妈的时候,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但是追你妈的人很多,我很担心。后来………………”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志宜。”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许志宜笑道:“钟烈,这是我女儿许念。”
这个叫钟烈的男人随即一笑,微微俯身:“你就是念念,总是听你爸提起你,长得和你妈一样漂亮。”
许念微微一笑:“钟叔叔好。”
“你爸电话里说你的脚受伤,要注意养,留下病根可不好。” 钟烈揉了揉许念的头发,抬头看向许志宜,“总算等你来这,设计方案我已经准备好。”
许志宜来这也是有事要办的。
许念不禁撇嘴:“切。”
许志宜听到许念的嘟囔,不由得低头笑了:“一会儿给你点自由时间,就算老爸赔罪。”
后来许念一个人在山坡那呆了很久。
回江城已经是午后,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许志宜时而看一眼许念,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路很长很远,风很大很软,似乎一切都很好。许念坐在车里,想起上午说到一半的话,还没听够的故事,便问许志宜后来怎么样了。
许志宜开着车,想了想说:“后来设计拿了国际大奖,也重新遇见了你妈,从她身边经过都一身底气,就开始追了。”
“我妈答应了?”
许志宜:“虽然你妈很优秀,有着漂亮的脸蛋和学历,但是你老爸这么帅,还有钱,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拒绝。”
许念调皮一笑:“我妈拒绝了?”
许志宜沮丧的“嗯”了一声。
许念:“那后来呢,怎么追到的?”
许志宜像是看向很远的地方,目光变得温软:“那一年的年底,我拿下了一个国内很重要的设计合作,去了香港中文做讲谈,你妈也来听了,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功成名就之后有想过成家立业吗?我当时就笑了。所以说许念,如果决心追求想要的东西,你自己得先变得越来越好,如果一味求全,就算得到也会失去,还会被人轻慢。”
夕阳西下,落霞漫天。
许念靠着车窗,脸色慢慢地淡了下来,窗户半开着,可以听得到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听了很久,听到耳朵很吵,才慢慢摇上车窗,过了一会儿,便若有所思的睡了过去。
那个周末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周一。
可能是临近期中考试,学校里的气氛再一次的凝重起来。新的一周,已经很少有人课间出去玩了。大家都穿上了新的校服,星期一的早上举行了升旗仪式。学生代表讲话的是姜荷,许念坐在教室里,一听声音就知道。
原来上周忙的是这个,难怪说给她惊喜。
许念看着窗外,操场黑压压一片人,安静肃穆,她一边听姜荷讲话,一边低头做模拟试题。
有人走了进来。
她一时没有注意到,写完一道题,转身看了一眼,正对上陆巡抬过来的目光,许念一愣,硬生生的无声转了回去。
陆巡垂眼,趴在桌上睡觉。
星期一上午的课都是正课,一节课下来,一个个都打哈欠,听天书一样,这个不会,那个不懂。齐玲被连小雨拉过去坐,座位上只剩下许念一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班里其他女生都没有和她说话的了。
只有姜荷,课间跑过来找她:“我讲的怎么样?”
许念大方夸赞。
姜荷:“还是你最好了,庄严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想听听他的意见,结果他来了俩字:凑合,你说气不气人?”
“他那是怕你骄傲。”
姜荷嗤笑:“真想打他。”
“那还不如撮他一顿。”
姜荷狡黠一笑:“你等着看我怎么引他上钩。”
说了几句,快到上课姜荷才走。
许念趴在桌上,无聊的转着笔。听到后门有声音,最先是周有山的欢呼声,紧接着是连小雨,许念没什么兴趣的看了一眼。
陆巡背对她站着,面前的人是李寒。
连小雨此刻的声音变大了:“这一个月过得还好吧,我瞅瞅伤长好了没?现在就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李寒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周有山笑道:“这叫荣归故里。”
李寒有意的往许念的脚上瞥了一眼,整了整脸上的表情,小声对陆巡道:“伤的不轻吧?”这话意有所指,只有他俩清楚。
陆巡没说话,转身回了座位。
李寒凑上来:“也算是解了哥们一恨。”
陆巡居然点了一支烟。
周有山:“疯了你?!”
陆巡吸了一口,被周有山拿走。后门这时候有两个男生出现在门口,李寒兴致颇高,道:“找我的,出去一趟。”
周有山:“是他以前的同学吧?”
陆巡认识,正是玩阴的那俩。他默不作声的移开目光,像是在思衬什么,转而从周有山手里拿回香烟,放在嘴里:“就抽几口。”
周有山:“…………”
老陈的课在上午最后一节,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寒安排了一个讲台旁边的座位,周有山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后面就笑不出来了。
老陈说:“下午第一节课你们是体育课,我和你们张老师商量了,进行历史测评,晚自习我们讲卷子。”
周有山:“苍天啊大地。”
那一天算是过得比较平静,所有的副课都变成了各种测评,大家都是既来之则安之。英语老师直接一组一组的往上叫,听写单词和短语,等到下午大课间,都已经疲惫不堪。
齐玲也终于回到自己座位,累趴。
许念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齐玲说:“连小雨让我教了她一天的彩线,她要编一个荷包,平时挺伶俐的一个人,怎么这事儿一窍不通。”
许念笑:“谁让你是织女。”
“你要不要学?我教你。”
许念本来是要拒绝的,忽而心里一动:“你都会编什么?”
“你想要的我都会。”齐玲不是吹,确实手巧。这段时间忽然时兴这个,班里的女生一下课都各编各的玩,“不过彩线要自己买。”
许念说:“你让我想想。”
大课间的时候,齐玲还在给连小雨编荷包,许念重新又做了一遍英语试卷。教室里空了一大半,陆巡出去了。过了会儿,齐玲也吃饭去了。
许念喝了口水,无聊发呆。
李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讽刺的笑了一下,道:“好久不见呀许同学,您这脚还没好呢?”
许念忽略掉话里的嘲讽,眉头轻皱。
“那可说不准,听说这爱打小报告的人运气都不怎么样。”李寒道,“有事吆喝一声,一个班的同学嘛别客气。”
陆巡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许念的侧脸映照在夕阳的余晖里,居然温暖的不像话,他再看向李寒那张不怀好意的脸,直接道:“李寒,出来。”
他们站在栏杆边上,李寒抱怨:“你不让我多说两句。”
陆巡将校服外套脱了,搭在肩上,半边脸隐匿在暗淡的光照里,声音清淡:“那个事,过了。”
“过了?!哥们一个月的耻辱。”
陆巡没说话。
李寒:“说过就过?”
陆巡压低了声:“我说,过了。”
李寒气的叉着腰,原地转了半圈,憋着一股气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啊我说,都没梁冰长得好看。”
陆巡冷冷抬眼。
李寒:“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陆巡:“她有脚伤,你别忘了。”
李寒收住话,气的撂下一句:“我操。”
总之那次对话之后,李寒消停了一段时间,但偶尔也会拿话揶揄陆巡,年少时候的兄弟情似乎总是更深沉一些,没多大事真就过去了。江城高一的学生也很快迎来了他们这一学年的第一次期中考试。
那是个周五下午,老陈拿过来一沓考号,在讲复习要点和考场的注意事项,发了准考证号,又安排了两个学生,一会儿放学留下贴座位号。他们班的学生名单列表安排好座位,每个名字被裁成了一条一条发下来,就是准考证号了。
这次考试高一打乱考,分在一起的几率很小。
连小雨负责发准考证号,发到许念的时候,那条窄窄的纸被撕烂了,一个角直接被蹭掉,A4纸本来就薄,再一摩挲,刚好模糊了考场那一栏。
齐玲哎呀一声:“都看不清了。”
连小雨赔着一脸笑意:“真对不起啊许念,我帮你看看,你应该在第十七考场,就是高三(22)班,你知道吧,四楼那个。”
齐玲拿过来仔细一看:“你小心点。”
连小雨:“手滑呗,不好意思啊。”
许念拿过准考证号,随意夹在书里,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想一想还要爬四楼,她就有些头疼,还好脚伤恢复得快,这一个礼拜已经不用拐杖,只是走路跛脚。
最后一排,周有山声音很大:“你哪个考场?”
这话问的是陆巡。
他没有出声,由着周有山自己看,说道:“十六考场在哪儿,高三那栋楼吧,还挺远的,我在你楼下。一会儿放学,打会球再回去?”
陆巡:“行啊。”
齐玲还在感慨自己的考场很远,许念已经默默记下周有山的话,原来他们的考场很近,还有他一会儿打球。
到了傍晚,依然是庄严过来接她。
他们在门口碰见折返的陆巡,他忘了拿校服外套,与庄严寒暄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每次这种时候,许念都把脸转向一边,不靠近,不搭话。
于是下楼的时候,庄严问她:“你和陆巡好像不太熟。”
许念点头:“没什么话。”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熟了就知道他人不错。”
许念:“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庄严说:“小时候穿破裆裤就认识了,后来一直都在一个学校,他妈是做导游的,每年寒假都会给他报班出去玩 ,有时候我也会蹭一次。”
“每年寒假?”
“差不多吧。”
他们说完话,刚好到楼下。姜荷从窗口探出头来,说要布置考场还得很久,让他们先走。
许念说:“我们还是等你好了。”
庄严仰头喊:“一会儿请你吃饭。”
姜荷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的力量,不到十分钟,就拎着书包从二楼一路跑下来,边走边问:“想好去哪儿吃了吗?”
庄严:“你这速度够快的。”
许念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的顶嘴,笑着也不说破,想了想道:“这顿还是我请吧,要不是两位好汉,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姜荷扭捏作态:“人家只是个姑娘。”
许念:“…………”
庄严揉了揉姜荷的头:“老姜。”
姜荷瞬间火气往上冒:“你个高老庄。”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去学校门口找地方吃饭。路口有家大排档,点了一些串儿,姜荷要了一瓶啤酒。
庄严:“你能喝酒?”
姜荷:“不能喝吗?”
许念无奈道:“老姜同学,明天考试。”
庄严从姜荷手里拿过啤酒,也不管姜荷的脸色变成什么样子,对前台道:“老板,换成百事。”
姜荷撇嘴:“管那么宽。”
“别人我还不管。”
许念:“你俩别在我跟前打情骂俏啊,搞得我像个电灯泡,要不我先走一步,你俩慢慢吃。”
姜荷嗔怒:“许念一?!”
庄严笑:“好了我错了行吗。”
老板很快上了一些羊肉串和小菜,许念简单吃了几口,道:“我同桌那天还问我,江初的许念一我认不认识。”
提起这个,姜荷大笑。
“明天的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庄严问。
姜荷:“吃的正热闹,你真扫兴。”
庄严咬着羊肉串说:“江高现在换了新校长,好像是每学期的考试平均分排名都涉及分班,最后名次会调出去,考的好的会调到奥赛班来,许念,你要好好准备,上次缺考没办法,这次争取下学期调回来。”
许念低着头咬肉,含糊的“嗯”了几声。
“你和你爸越来越像了。”姜荷说。
“这不废话。”
吃了一会儿,天就暗了。第二天还有期中考试,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庄严和姜荷骑着车,送了许念回家。
许念坐在姜荷的后座上,吹着秋天的晚风,听着他俩调侃大笑,她看着路边过去的人和树,快到路口了,巷子里忽然钻出一只猫咪,她差点惊呼了一声,忽而想起,好像是陆巡一直喂养的那只猫。
“姜荷停车。”
庄严:“怎么了?”
许念从姜荷的自行车上慢慢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去那边超市买点东西,老许晚上回来。”
姜荷说:“要不要我和你去?”
“都快到家了,你们先走吧。”
他们拗不过许念,骑车先行离开。许念跛着脚,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根香肠,一瘸一拐的朝巷子口走去。或许是闻到了香肠的味道,那只猫咪朝她走了过来。
许念慢慢蹲下身子,递过香肠。
小猫咪真的很听话的凑过来,先是警惕的闻了闻,确保安全,才慢慢的舔了上去,越舔越近,都快抵到许念的腿上去,她很轻的抬起手去摸它,它顾着吃,也不反抗,对许念没了戒心。
许念道:“真乖。”
猫咪吃到一半,对她叫。
这个时候庄严骑着自行车和姜荷又回来了,兜了一圈吹风,姜荷老远喊着:“许念一,赶紧回家。”
许念背着身子抬高了手,摇了一下。
等他们走了,许念把香肠外面的塑料膜往外拉开一层,让猫咪舔的更舒服。她慢慢地平静下来,静的四周只有她的呼吸。
她叹气呢喃:“许念一啊。”
她不知道刚才姜荷喊她的时候,陆巡就站在几米开外的阴影处,嘴里叼着烟,低低的看着她,过了半晌,目光深邃下来。
又听她问:“你是他养的猫吗?”
风声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许念说:“就那个陆地巡洋舰。”
听到这句,陆巡淡淡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