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夏收,太阳高高挂起,路边的小草蔫头?耷脑没精打采。
周术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自打林知惜走后,他一应事物全由自己?处理,没人商量,不免顾虑重重。其实以前他是个主意极正的人,但?面对林知惜这么个奇葩,他有些想法总是与她相左,公主是主子,到最后都是他让步。
所以他现在思考事情,都要站在惠阳公主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她要的是蜀地百姓吃饱喝足,为她赚钱,同时还要积极学习,成为有用之材。
周术将他做熟的工作交给副手?,主抓农产、安全和教育。
现在夏收,他几乎每天都在外?头?,为了自己?安全着想,他每次都要带至少两百人一块出行。
这些人除了保护他安全,还可以帮百姓收粮食,倒也不算浪费。
这天他正在郊外?筹措粮草,就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往这边急促奔来。
周术刚开始还以为来人是百姓,来找他伸冤,可等这些人靠近,手?里都拿着锄头?等家伙什,这才查觉出不妙。
护卫很有经验,见这群人来势汹汹,便让这个村的百姓帮忙打掩护,从村的另一头?绕道走。
周术不敢大意,在护卫及村民们的掩护下往外?逃。为了安全起见,他并没有选择回城,而是往相反方向?逃走。
直到天黑,他们逃到一个闭塞的村庄,在村里借住,护卫趁着天黑去城内打探消息。
回来后告诉他,总督府已经被?叛党占领。
而叛党首领许继宗赫然就是蜀都大户推选出来的头?目,他们想要推翻惠阳公主之前制定的政策,收回自己?的良田,所以趁着惠阳公主攻打陕西占领总督府。
周术心下微沉,看来他们手?段还是太温和了,竟叫这些人翻了身,那些人恨他入骨,要是被?对方抓到,他必死无疑。周术立刻派几个护卫去边城调边城军,又继续派护卫去城内打探消息。
只是接下来几日,情况并没有好转。
昨日下午匈奴单于突然撕毁合约,杀了互市百姓,公然抢夺良国物资,金吾将军率兵攻打匈奴,战事如?火如?荼,根本?抽不出时间见护卫,自然也没兵可派给他。
而许继宗在收回自己?良田之后,又开始抢占林知惜建立的几大厂子。这些厂子日进斗金,他们早就眼馋了。
又两日,四川省各地发布征兵令,只要家中有成年男子皆要入伍,任何人不得例外?。
“看样子他们想用新兵对付惠阳公主。周先生,您想想法子吧?”护卫忧心忡忡,一个劲儿催促周术。
周术问他们,“他们将厂子占了,那些工人呢?”
“工人还在厂里。但?是我听说?工钱降了很多。那些流民也被?他们直接贬为奴仆,在修补城墙。”
之前那些事,周术心中早有预料,听到最后一件事,他忍不住爆粗口。修城墙那就是服徭役,那可是要死人的。这群畜生分?明是借着名头?剥削百姓。
周术压下心头?燥意,很快又强迫自己?静下心想对付,“你?可知他们现在有多少人?”
“我粗略估计有一万多人。”护卫有些急切,“不过最近在招兵,咱们要对付他们最好快些。等新兵来了,咱们要对付的就不止是这些人了。”
周术立刻让护卫带他去见那些流民,“蜀地百姓有家有业,家里有存粮,一时半会儿不会跟着我们冒险。但?是这群流民就不一样了。之前公主待他们很好,现在直接打奴仆,天天修城墙。他们心中一定积攒不少怨气?,咱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些人夺回总督府。”
护卫深觉有理,只是周术跟他们一块去太冒险,“万一流民中有人去告状,您不就等同于羊入虎口吗?还是我先去接触他们吧?”
周术摆手?,“不用了。若真有人去告状,早去晚去都一样。”
护卫便不再劝,叫来其他属下趁夜护送周术到流民所。
此时的流民所被?一群衙役看管,这些衙役就是之前被?林知惜换掉,对她心怀怨怼的那帮人。许继宗上台后,直恢复旧制,又将这帮人重新请了回来。
这些人当惯了官老爷,这次能够重新归来,对流民态度比以前更加恶劣,流民们早就心存不满。
周术等人到的时候,有那眼尖的衙役立刻察觉到动静,刚开口问了句‘谁’,就被?护卫结果了。
等护卫将守在门口的衙役全部撂倒,周术大步入了流民所,将昏昏欲睡的流民叫醒。
白天他们出了大力,浑身疲惫,沾枕头?就睡,被?同伴叫醒时,还有些迷糊。
院子里,流民们看到周术,眼圈都红了,哭诉那帮人太无耻。
周术好脾气?听着,等流民们哭累了,他才来说?明自己?的来意,“他们趁惠阳公主去陕西,夺了我的权。现在还对外?征兵,等他们将兵练起来,到时候咱们都要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咱们现在趁他们人还不多,齐心协力反抗。为了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孩子,你?们有没有勇气??”
流民们在逃难时什么没见过,再加上许继宗根本?不拿他们当人,之前一直不敢反抗,只是苦于没人当领头?人,现在有周术这个主心骨带头?,大家很快响应。
流民们一个个振臂高呼,“好!反了他们!”
周术开始给大家进攻路线。百人为一组,每组负责做什么,安排得井井有条。这是他头?一次打仗,与之前那些阴谋诡计不同,这次他分?外?兴奋。
或许是这次失败,他性?命不保的缘故,他一再叮嘱大家要小心谨慎,不要露出马脚。
天蒙蒙亮时,城门开启,这群流民由乔装打扮的护卫领着进城,到了城门口领牌子修补城门。
有个衙役瞧着护卫眼生,看了好几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还不等他出口,护卫已经抢过他手?里的大刀一枪结果了他。
血溅当场,百姓一片哗然。十几个守城衙役纷纷拔出大刀对着护卫劈过来。有些流民胆子小,没经过事,吓得瑟瑟发抖,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却很快被?踹翻在地。
也有的孤勇奋战,夺了衙役的大刀,将对方杀死。更多的是几个人围着一个衙役,或抱头?或抱腰或夺刀,分?工合作,很快将这帮衙役杀死。
尸首就挂在城门上,城门紧闭,周术命一千个流民守着城门。他带着剩下流民往总督衙冲。
城门口的惨剧很快就被?人第?一时间告诉了许继宗,他把自己?的护卫及衙役全集中起来。
当周术等人到的时候,总督府衙门口站了两三千人。这帮人手?上都有刀,凶神恶煞看着他们。
流民们又惧又怕,却没一个扭身逃跑。
许继宗看到周术,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这些日子我命衙役挨家挨户搜你?,没想到你?竟不怕死,自己?亲自送上门来。还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周术面露不屑,“像你?这种置百姓生死与不顾的畜生,我周不疑耻与你?为伍。”
“我是畜生?”许继宗气?笑?了,“是你?们不仁,你?主子算个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是公主,就公然抢夺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我不过是以眼还眼。”
周术嗤笑?一声,“是,那些田地是你?们的,可你?不要忘了你?家的田地是怎么来的?你?们祖先为了得到良田,强买强卖,那些百姓走投无路只能卖田当佃户。你?们手?里的田就是从百姓手?中抢走的。我不过是将田地还给他们而已。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许继宗有些得意,“那又如?何?这些贱民根本?不配得到田地,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不让他们饿死就成。你?可不要忘了你?侍奉的惠阳公主,她家才是良国最大的地主。她剥削的百姓比我们更多。”
“惠阳公主知道祖宗罪孽深重,所以她知错就改。而你?们呢?助纣为虐!简直不是人!”
论口才,许继宗不是周术的对手?,他也没兴趣再跟他打嘴仗,手?一挥,身后一群人冲了过去。
照理说?流民很多,许继宗应该逃跑才是,可周术观察许继宗很久都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半分?退意,不免有些坠坠不安,当即派了流民去各大城门查看,将城门关?闭。
一群流民刚准备离开,就见另一边的街头?有马蹄声响起。
声音沉重,来势汹汹,周术心下一沉,待看到来人,他目呲欲裂,看着许继宗的眼神怀不得吃了他,“许继宗,你?竟然勾结匈奴人!你?这个卖国贼!”
许继宗半点不生气?,“我都是被?你?们逼的。”
一大群匈奴人骑着快马眨眼间奔到眼前,他们手?中拿着武器,身穿甲胄,看他们的眼神犹如?看一群小鸡在做困兽之斗。
许继宗放眼一数,很快估摸出大概数目,敌军共来了五千多人,人数上远远不及他们流民,但?是流民的战斗力跟这些战场上厮杀过的士兵根本?不能比,他想带流民逃走,但?对方不给机会,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为首的将军勒紧缰绳一言不发举着右手?就要动手?,这时刚刚那端出现一队人马,同样骑着马,像一阵风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时府衙门口聚满了人,就像一层又一层的同心园,最中间站着许继宗带的衙役及属下,其次是周术带的流民,再然后是匈奴人,最后是以半夏为首的五千骑兵。
也不知谁率先嘶喊一声,“杀!”
静止的场面瞬间动起来,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只有力量与力量的比拼,每个人都为了活着,为了胜利使出全身的力气?。
早就发觉不对的百姓早就躲在家中,但?关?不住声音,他们依旧能够听到外?面刀剑挥舞、抽刀、嘶吼、人临死前的痛吼……声声入耳,深深震撼大家的心灵。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已至黄昏,府衙门口的广场早已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首,胜利那方正拿着刀一点点收割落网之鱼的生命。
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府衙门口的灯笼被?点亮,疲累至及的周术跌坐在门口犹如?一如?血人,他仰着头?看着面前执刀而立的女?子,她手?里拿着一柄大刀,刀口正滴滴答答流着血,那血柱刚开始像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他溃败不堪的心,慢慢地血柱在雨水的冲刷下越来越大,亮出本?来的颜色,他又哭了。
似乎是一道开关?,那些活下来的流民抱着刚刚死去的亲人在雨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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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前院,刚刚换过衣衫的周术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半夏,“你?怎么会来?还有那些匈奴人怎么回事?”
半夏用油布一点点擦拭宝剑,头?也不抬,声音不悲不喜,“主子担心匈奴人借着互市图谋不轨,一直派人盯着他们。几日前,我发现那些匈奴人扮作互市百姓混进城中,后又看到他们与许继宗达成合作,猜到必有一场恶战,所以将暗处的兄弟全部调过来对付他们。”
周术心中一凛,“这么说?你?一直都知道总督衙府易主的事?”
半夏点头?,“知道。”
周术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整张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出手??”
半夏将刀收回刀鞘,凉凉看了他一眼,“我的职责是看好那些匈奴人。主子将整个四川省全部托你?照顾。是你?无能被?敌人干翻,现在却要怪我越俎代庖?”
周术差些气?死,那怎么能一样?他怎么知道边城居然会有匈奴人进来。军政向?来互不干涉。那些大户有多少阴谋诡计,他都能对付。但?牵扯部队,他靠那点衙役根本?对付不了。公主也没将边城军交给他啊。
半夏定定看着他,突然眉眼锋利如?同尖刺狠狠剐了他一眼,“主子临走的时候,让我问你?一声,是不是被?圣上关?在桃花山太久,让你?失了锐志,所以你?现在才变得妇人之仁?”
周术老脸通红,愤怒异常,刚要发火,却见面前之人根本?不理会他,大步出了前厅。
前任总督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听到两人争吵,忙上前奉承,“先生,您别跟她计较。一群只知打打杀杀的兵痞子,他们知道什么!”
周术脸色沉得吓人,一声不吭,刘总督误以为他听进耳,又嘀嘀咕咕,“?风日下,人心不古。咱们堂堂爷们被?几个老娘们骑在头?上,传出去让人笑?话!”
周术回望他,被?雨水冲刷过的眼睛红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轻轻一眼就叫刘总督软了腿,一声不吭。
周术甩着袖子回了屋。
他知道主子这是对他不满了。
当初主子想要对付蜀地大户,抢夺他们土地时,大户心存怨怼,将来必定成为后患。他应该趁机细查调查这些大户犯过什么罪。像这种大户里面藏污纳垢的事情多着呢,根本?经不起细查。只要他细查必定能将他们全部抄家问斩。
是他于心不忍,不忍将人赶尽杀绝,所以没有动手?。
年轻时,他用阴谋诡计害死无数人的性?命帮助先皇登上帝位,到最后却只换来十年信任。
他不年轻了,他不敢赌!所以他这次没有痛打落水狗,给对方留了一线生机。但?是他没想到,他这份心善没能得到对方感激,反倒差点害了他自己?。
公主看出来了,却没有拆穿他。
一是公主想借着这件事,将这些大户一网打尽。公主不止一次说?起,她很缺钱。她攻打陕西之后,必定还要再征其他城池。四川八成财富都掌握在这些大户手?中。靠厂子赚钱终于来得慢,哪有强取豪夺来得快。
二是主子在警告他。也是在向?他表态,她不会像她祖父那样疑心他,让他放心大胆地干。他周不疑终于等到肯信任他的心子了。
他跪下朝着陕西省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将脑门都磕破一层皮,眼眶更是湿润。
他稳了稳心神,起身后,肃然命令下属,“将参与这场判国动乱的余孽全部抓捕归案!”
许继宗是死了,但?他的追随者,他的九族还没死,他这次要斩草除根,绝不辜负主子对他的信任。
刘总督没想到周术被?半夏痛骂一场后,竟真的听了对方的话大开杀戒。
这次动乱蜀地大户几乎全部参与了,他们的九族加起来有一万人,周术拿着名册一个个念,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而后全部处死。
菜市口的鲜血泼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冬天,蚊蝇依旧挥之不散。
但?那场动乱确实起了威慑作用,让那些心存不满的宵小之辈收起了利爪,彻底做起了良民。